凤仪宫。
皇后久病初愈，今日凤体稍安，宫中妃嫔都来请安。
沈朝盈早早到了，一身杏色纱衣，眉眼清清朗朗，坐在下首陪着皇后说话。
不多时，几个常在宫中走动的妃嫔都来了，明妃，瑶美人，周嫔，还有一脸懒洋洋却盛装打扮的孙美人。
王美人也在，今日穿了件海棠色衫子，看着乖巧讨喜，本打算低调陪个笑，坐个边儿就完事，结果孙美人一进门就挨着她坐下了。
王美人心里一个“哎哟”，眼角抽了抽：行了，热闹来了。
“哎呀，王妹妹今儿这身可真亮眼。”孙美人侧过身，笑得让人头疼，“不怪我说你，上回你穿那一身湖蓝色，远远看着像净衣房那几个洒水的小宫女，我还以为……呃呵呵，这回好多了。”
王美人：……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她面不改色地笑了笑，“那妹妹眼神怕是真不太好，湖蓝那件是新进锦庄刚出的款，只送入宫两件，另一件，给了珩婕妤呢。”
孙美人一噎，脸色险些维持不住，只能干巴巴笑了一下。
她本想换个话题缓和，偏又不知哪根筋搭错，看了看沈朝盈，又忽然冒出一句，“不过珩婕妤可真好福气呢，陛下这段时日宠您宠得眼里容不得别人了。”
一瞬间，殿内气氛都微妙了几分，瑶古娜低垂着眼眸没说话，周嫔努力装听不见。
沈朝盈倒没反应，只淡淡一笑，把茶盏推给皇后。
王美人就不乐意了，脸上依旧笑着，却语调甜得发腻，“是啊，陛下自然疼婕妤，那是婕妤有德有才，哪里像有些人仗着脸皮厚，牌子都没翻过还净会嚼舌根，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在宫里混得有多寂寞。”
孙美人终于被戳疼了，站起来反唇相讥，“王美人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过开个玩笑，怎的你就……”
“就是你玩笑太多了。”王美人站起身，依旧面带笑意，“惹人心烦。”
“哎哟你还不许人说话了？”
“我当然许人说话，但也只想听点不那么蠢的话。”
这边声音一大，皇后已经有些不适，沈朝盈看她蹙眉，立刻放下茶盏，站起来淡声一句，“够了。”
语调不高，却像敲在两人心上，王美人当即噤声，孙美人也没脸再杵着，干脆低头退到最后一排坐下。
等人都安分了，皇后才缓缓开口，“本宫今日请众位来，是盼后宫和睦、姐妹和顺，若只图一时口快，那便不必来了。”
众妃赶紧跪地请罪，一片“臣妾知错”“娘娘恕罪”。
出了凤仪宫，王美人一边踩着小花园的碎石小道一边气呼呼地跟沈朝盈吐槽，“我今天真是忍她太久了！你说她一个又没恩宠又没子嗣的，还天天酸这个讽那个。”
沈朝盈笑着侧头看她，“你还真挺威风的，今天那几句说得我都想拍桌子了。”
王美人得意哼哼两声，“那当然，我好歹也是世家长大的。”
她又靠近一些，压低了声音，“不过话说回来，你真得注意孙美人，这些日子我看她偷偷溜去飞花阁。”
沈朝盈眼睛微微一眯，颔首表示自己知道，只之前跟裴齐光一合计，两人就猜到了孙美人是投靠瑶古娜了。
宫里的人啊，不怕浅薄，就怕浅薄得有利用价值。
二人往回去的路上走着，叽叽喳喳讨论着去曜华宫一同用午膳，定要尝尝陛下新送来的厨子的拿手好菜。
走到转角处，忽然听到前头两道细细碎碎的说话声，像是宫女在偷闲说闲话。
“可不就是仗着得宠么？要我说啊，珩婕妤那样的，总有一日风头一过，就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谁不知道陛下也不是只看脸的，她那点小聪明，在咱们瑶美人面前也不过是个笑话。”
王美人脸色“唰”地一下沉了下来，刚想快步上前教训这两个没眼色的，手才抬起半寸，却忽然看到前头小径另一头，一道熟悉的小身影正静静站着。
是大公主。
她不知道在那儿站了多久，但那双眼睛清清亮亮，正直直地看着那两个说话的宫女。
两个宫女回头看到她时，脸色一下变了，连忙福身跪下，“给公主请安。”
“你们在说谁？”大公主开口，声音冷得罕见，和她平时甜软的腔调全然不同。
那两个宫女支支吾吾，“不、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奴婢只是随口……”
“谁教你们背后说珩娘娘坏话的？”她往前一步，眼神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们，“再说一遍给本公主听听？”
“奴婢不敢！奴婢知错！请公主恕罪！”
“你们下去吧，自己去领二十杖。”她声音还清亮，却分外冷，“这事我会告诉母后。”
两个宫女吓得几乎要哭出来，磕了几个头，连滚带爬地跑了。
沈朝盈和王美人从侧边的月洞门走出来，大公主才转头看她们，眼神还有点生气，像只炸了毛的小猫，“珩娘娘，她们太没规矩了，竟敢在你背后乱说。”
王美人眼神一转，笑着打趣，“哎哟，公主这么为婕妤出头，婕妤都快感动得掉眼泪啦。”
沈朝盈也笑，拉住她的手轻轻捏了捏，“我还以为公主最近只跟瑶美人玩儿呢，都快不理我了，怎么还肯帮我说话？”
大公主一怔，立马摇头，声音干脆，“我最喜欢的还是珩娘娘。”
沈朝盈心里忽然像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
大公主站在秋光下，头发有些乱，裙角沾着一点尘土，小脸因为刚才生气还微微红着。但眼睛却特别亮，像一汪初霜未冻透的湖水，清澈透亮，又藏着些不肯轻易说出口的依赖。
她一时没说话，只是抬手轻轻帮她把鬓角的一缕碎发掖到耳后，动作轻得像抚一片云。
“真的？”她低声问。
大公主皱了皱鼻子，理所当然地反问，“你怎么会不信我？”
沈朝盈笑了一声，“不是不信，是太高兴了。”
一句“最喜欢的还是珩娘娘”，轻飘飘一落下，却像是拂开了她心头藏了好些日子的乌云。
她忽然意识到，皇后娘娘这样好的人教出来的孩子，怎么会那么容易被牵着走。
“珩娘娘。”大公主拉了拉她的手，“你是不是真的不高兴我最近常去瑶美人那边？”
沈朝盈一时语塞。
“那我现在告诉你。”大公主认真地看着她，一字一顿，“我不会不喜欢你，也不会被别人哄走。”
这句像是一种小小的宣誓，不华丽，不隆重，却有一种属于孩子独有的，纯粹的执拗。
王美人在一旁看着，忍不住叹了口气，“你看，我们还说她孩子心性，这宫里大人都未必有她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