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了……”秦立桓突然回身一把抱住她,拍着她的肩重复了好几遍别说了。
一霎,小昭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住了,身体僵硬如木板。继而,她感受到了从身体接触部位生发出的热意,以及蕴含在这热意里的特有的清冽干净的书墨香。
这味道让她的意识迷糊,肩颈松弛,让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变得柔软轻盈,一股酸酸的东西直往鼻腔里涌,十分想把头倾靠过去,把里面那些不堪回首的东西卸载。
然而,却是在脖颈即将倾斜的那一瞬,她又迫使自己清醒、坚硬,再度把脊背挺直,身子依旧像一株青松一样直直地插在地上。
几息后,她打破寂静,笑说:“还记得有次一大早我抱了条鱼去你家找你吗?那鱼就是我掉河里收获的战利品。”
“……”
小路拐弯处,韩蜀捂住菁莪的嘴,一下闪避到了大树后。俩人是看天晚了秦立桓和小昭还没回家,出来找他们的。
其实,他们刚刚只看到了路灯送来的两条人影,先是分开,后又聚到了一起的两条人影。
“我哥和小昭?”菁莪眼睛眨眨,以眼神询问。
韩蜀点点头:一个戴眼镜穿大衣,一个麻花辫吊胳膊,不是他们还能是谁?
这事儿不管出于哪方面考虑都要避开,可怀里这小妮子的眼睛亮晶晶的装满了兴奋是怎么回事?这根本就不是吃惊诧异,而是瞧热闹看好戏好伐?道德吗?
等秦立桓和小昭越过他们又走了一段,韩蜀拉着菁莪从树后转出来,换了条路走。
“我哥要移情别恋?”
“你很乐见其成?”
“没有,没有。”菁莪赶紧否定,又迅速表白说:“在这个问题上,我向来严肃。”
“是吗?”信你才怪,眼里的兴奋都快淌出来了。
“那必须的。反正你如果移情别恋,我必定琵琶别抱。”
“虞—— 小—— 鱼!!!”韩蜀咬牙一字一字的叫,末尾加了三个叹号。
“在呢,在呢……”
一句话没说完,人又一次被携到了小树林里的大树后。
以致秦立桓和小昭都到家半个小时了,他们二人才到家。
*
秦家这个年过得很热闹。
秦父秦母带他们去登城墙,此时没有鳞次栉比、耸入云霄的建筑遮挡,站在宽阔的城墙上极目是山川树木、丘壑烟霞。
落日没入晚霞,有那么一瞬,你会觉得大地浮动起来,接上了苍穹。
苍穹与旷野的结合部是标准的圆形,带着一股禁锢和霸悍的意味,无处不体现着独属于西北的那种坚硬而苍茫的质感。
菁莪站到高处,拢嘴大声唱:我家住在黄土高坡,大风从坡上刮过……
韩蜀等人听得神往。
秦立桓神往完了,拿手指她:“臭丫头,你给我下来!”
“不下!”跳到秦妈妈身后又露出半个头:你打我噻——
又带他们去西安饭庄吃桂花稠酒和葫芦鸡,去甜食店吃鸡蛋醪糟、黄桂柿子饼、蜜枣甑糕和枣沫糊,
甚至还带他们去城隍庙赶了趟年集,尽管商户商贩都不多,但过年就是过年,呼呼转的风车和红艳艳的鞭炮还是随处可见。
辛苦了一年的大人,难得为盼年盼得不行的小娃,买一块糖稀,扯两根玻璃丝头绳。
卖糖稀的老者,用两根木棍在熬制糖稀的铁勺里,搅啊搅,缠啊缠,缠出枣子大明黄的一块。
而后,两手灵活地缠一缠,拉一拉,变魔术一般,糖稀就有了丝丝缕缕的质感,闪着缎子一般的光。
小娃赶紧接过,先举起来对着太阳欣赏上面的纹理和光芒,再学着老者的样子搅一搅,缠一缠,待口水快要盈满口腔时,才伸出舌头尖舔一口。
于是,一路走,一路缠,一路舔,及至大人把鞭炮、香烛、灶王爷都请齐了的时候,那两根小木棍还一左一右在他嘴里噙着,獠牙一般把腮帮子往两边顶出,露出中间两排带豁口的白牙。
如果仔细看,你会发现,木棍上粘过糖稀的一端,已经被咬出了毛茬。
把玻璃丝缠到辫稍上的小女孩,早就去到太阳地里,和同伴们一起跳皮筋、跳房子去了。
辫子在肩上一跃一跃,日光打在上面,一跳一跳,特别像入过很多女孩子梦的那只蝴蝶。
菁莪和小昭手挽手站住看了好一会儿,秦立桓笑她们,“想要?我去给你们一人扯两根。”
菁莪起腿踢他一脚,小昭睫毛闪闪,抿嘴微微侧开头。
往前走,秦立桓买了一堆鞭炮,小昭买了几个挂了糖稀的糯米甜糕。甜糕圆圆的,里面包了青红丝和柿子饼混合成的馅儿。
菁莪还以为这东西叫“糖糕”或“糖球”,没想到有个特憨乎可爱的名字—— 糖坨坨!
秦立桓说,现在的做法因陋就简了,按理,外面该有芝麻,里面该有桂花、核桃、花生和白糖。也不该烙,应该炸,炸出来的坨坨,圆圆的、鼓鼓的,面软、糖多、外酥、里糯。
菁莪举起用木棍串着的坨坨,咬了一口,还行吧,外皮酥脆,内里软糯,糖不怎么多。
小昭做不出当街吃东西的举动,看菁莪跟小孩子似的,一手举着一手托着伸着脖子咬,含了眼睛抿嘴笑。
菁莪猜着,这东西应该是她小时候想吃,却没吃上的东西,说她:“傻子,看着我笑干什么?你也吃啊,拿回家就凉了。”
小昭依旧笑,只抿嘴,不出声。
再往前走,菁莪看上了一张年画,画上一个胖男孩儿,红唇大眼,翘着肥藕一样的白腿,怀里抱了条大红鲤鱼,鲤鱼张着嘴,鳞片有指甲盖那么大。
欣赏够了,转头喊付钱。
韩蜀和秦立桓同时掏兜。
卖年画的大叔拢着袖子笑呵呵,“年画买双不买单,小同志不如再来一张啊。”
哦,还有这说法。菁莪就又挑了一幅,画上一个胖嘟嘟光屁股小男孩,身穿肚兜,头顶荷叶,怀抱瓶子,骑着鲤鱼,周围莲花盛开。
韩蜀咬住嘴角笑,秦立桓磨牙小声说:“你往哪儿贴?”
“贴你床头。”
秦妈妈哈哈笑,“不光成双还要成对,每幅要一对。老秦,付钱。”
回家,菁莪把四幅画全糊到了秦立桓房间,他床头两张,韩蜀床头两张。
后退两步,左看右看—— 呀,喜庆死了!年味儿一下出来了,民俗味儿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