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卷着灶膛余烬扑进窗来,苏小棠指尖的画像被吹得簌簌作响。
她盯着画中女子手持的火焰,喉间泛起铁锈味——那团火的纹路,和她用\"本味感知\"时掌心腾起的金芒,竟如出一辙。
\"十年前周承安总说御膳房变了味。\"陈阿四突然开口,铜锅沿被他摩挲得发亮,\"说老祖宗传下的灶神规矩不能丢,什么'火祭五脏'、'血养鼎炉'...当时我当他疯了,后来司膳监说他染了瘟疫,我还跟着去烧了他半屋子菜谱。\"他突然踹了脚地上的尸体,铜底靴跟磕在青砖上哐当响,\"合着是装病跑路,跑了十年又回来搞这些神神道道!\"
陆明渊弯腰拾起刺客掉落的半块碎玉,指腹擦过上面模糊的云纹:\"瘟疫?
司膳监那年死了三个杂役,倒真像是有人要清口。\"他抬眼时眸色沉得像深潭,\"小棠,你且记着——能让一个御厨放弃刀铲十年,甘愿当枚死棋的,绝不是什么'复兴旧制'。\"
苏小棠心口的纸条又开始发烫。
她下意识按住衣襟,那里还留着老厨头临终前塞给她的\"保命符\",此刻字迹像活了般在皮肤下蠕动。\"他说'灶神换了宿主'...\"她声音发颤,\"那画像上的女子...是不是上一任?\"
陈阿四的铜锅\"当\"地砸在案上,震得烛火直晃:\"管他上一任下一任,敢动我的灶台就不行!\"他蹲下身翻刺客的布包,突然抽出本发黑的手抄本,封皮写着《灶神祭典》,\"奶奶的,这龟孙儿还藏着这个——\"
\"先收起来。\"陆明渊截断他的话,玄色大氅一甩裹住苏小棠肩头的凉意,\"明日我让暗卫查周承安这十年行踪。
但今夜必须把尸体处理干净,御膳房里的人嘴比菜刀还快,传出去...小棠,你现在是代理掌事,若是有人说你和灶神勾连...\"
\"我不怕。\"苏小棠攥紧画像,指甲掐进掌心,\"但我怕他们再动其他人。\"她望着陈阿四泛红的眼尾,突然想起前日里御膳房帮厨小桃被烫了手,这老掌事偷偷塞了瓶烫伤膏——他脾气再暴,到底护着后厨的人。
夜更深时,天膳阁后厨的灶火仍未熄。
苏小棠解了外裳,露出腕间淡金纹路——这是她用\"本味感知\"过度后留下的,此刻正随着她指尖腾起的火苗发亮。\"收。\"她咬着唇低喝,那簇金芒却\"呼\"地蹿高半尺,差点烧到梁上的腊肠。
\"急什么?\"陈阿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抱着酒坛倚在门框上,酒气混着灶火香飘过来,\"当年周承安练'灶心焰',烧了三回柴房才摸着门道。\"他扔过块湿布,苏小棠手忙脚乱接住,火苗果然弱了些,\"你这火是活的,得顺着它脾气。\"
苏小棠深吸口气,试着用\"本味感知\"去触碰那团火。
这次没再感知食材的甜苦,而是触到了...情绪?
她猛地抬头,正看见陈阿四望着酒坛的眼神——里面翻涌着不甘、委屈,像被血水浸了十年的老腌菜。
再转头,陆明渊不知何时站在院门口,他眼底的情绪更浓:算计、隐忍、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必察觉的心疼,在火焰里凝成暗红的雾。
\"这...这是怎么回事?\"她惊得火苗差点熄灭。
陈阿四酒坛顿在地上:\"你当真不知道?
《灶神纪》里写过,'火照人心,清浊自显'。\"他突然别过脸去,\"当年周承安说要找能引动灶神火的人,说那是'天选'...小棠,你莫要学他走歪路。\"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
陆明渊踩着积雪走进来,靴底发出细碎的响:\"今夜暗卫回报,周承安上月去过司礼监书库,翻的正是《灶神纪》残卷。\"他的目光落在苏小棠掌心的火苗上,\"明日...御膳房可能有麻烦。\"
苏小棠望着跳跃的金芒,突然想起画像角落的血字。
她将火苗按在案上,焦黑的痕迹里隐约显出几个字——\"血祭将至\"。
院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咚\"的一声,惊得梁上的灰簌簌落下。
\"七更天了。\"陆明渊拂去她发间的灰,\"睡吧。
明日...该来的总会来。\"
苏小棠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又低头看掌心渐弱的火苗。
这次,她清楚地在火焰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不是侯府的粗使丫鬟,不是御膳房的代理掌事,而是一团正在觉醒的、灼灼的光。
后半夜,她做了个梦。
梦里有个穿红裙的女子笑着递来一把火,说:\"该你了。\"
次日卯时三刻,御膳房外的梆子声比往日急了三倍。
\"苏掌事!\"小桃撞开后厨门,脸蛋冻得通红,\"司礼监的公公带着圣旨来了,说...说要在七日内备下百官宴!\"
卯时四刻的御膳房还笼在青灰色的晨雾里,司礼监的王公公甩着明黄拂尘跨过高门槛,靴底沾的雪水在青砖上洇出个深灰的脚印。\"苏掌事接旨——\"他拖长的尾音像根细针,扎得后厨帮厨们手忙脚乱去擦案板上的面渣。
苏小棠刚系好半幅靛青围裙,闻言膝盖一弯就要跪。
陆明渊的手先一步托住她肘弯:\"王公公,御膳房地滑,小棠站着听也是一样。\"他笑得温文,指腹却在苏小棠腕间轻轻一按——那里淡金纹路正随着她骤紧的心跳发烫。
王公公的三角眼在两人交叠的手上转了转,到底没再刁难,展开圣旨:\"今岁冬寒,朕念及百官辛劳,着御膳房七日内备下'暖冬宴',命代理掌事苏小棠总领其事。
钦此。\"
\"谢恩。\"苏小棠声音稳得像块压舱石,可指尖掐进掌心的力道,连陆明渊都能透过布料感觉到。
七日光景,要备下三十桌席面,每桌八热四冷两甜汤...她脑海里飞快掠过库房清单:鹿肉还剩半车,冬笋刚到的那批有些发蔫,最麻烦的是北方雪封路,原定的山鸡怕是要改做羊肉——
\"苏掌事好福气啊。\"王公公突然凑近,浑浊的眼珠映着她腕间的金纹,\"老奴在司礼监当差二十年,头回见御膳房的活计落给个没行过冠礼的小娘子。\"他的指甲盖刮过案上的《食单》,\"就是不知,这'本味感知'的本事,能不能镇得住那些老馋虫的嘴?\"
\"王公公若是嘴馋,改日小棠让后厨煨锅羊骨汤。\"陈阿四从灶间晃出来,手里的铜勺还滴着滚油,\"就是这油星子溅到您衣裳上,司礼监的针线房可得骂我三天。\"他故意把铜勺晃得叮当响,油珠溅在王公公脚边,惊得那老太监倒退两步,拂尘都甩歪了。
陆明渊低笑一声,袖中暗卫的密报被他捏成碎片:\"王公公日理万机,该去回旨了。\"他抬手指向门外,早有小太监候着接驾。
王公公哼了声,甩着拂尘走了,雪地留下一串慌乱的脚印。
\"七天真够戗。\"陈阿四把铜勺往案上一墩,震得酱油碟跳起来,\"昨日刚烧了三车霉米,今日又来这出...小棠,你说是不是周承安那老匹夫在捣鬼?\"
\"先不管这些。\"苏小棠翻开《食单》,墨迹未干的备注是她昨夜写的\"灶神祭典\"线索,\"阿四叔去点库房,明渊调暗卫盯着食材运输——今日未时三刻,第一批鹿肉该到了。\"
未时三刻的北风卷着碎雪灌进御膳房后门。
苏小棠哈着白气掀开苫布,指尖刚碰到鹿腿就像触了冰锥——隆冬腊月,冻肉该有的冷硬里,竟裹着股刺骨的阴寒,直往骨头缝里钻。
\"这肉有问题!\"她猛缩回手,腕间金纹瞬间亮如星火。
陈阿四凑过来一摸,浓眉立刻拧成疙瘩:\"奶奶的,这哪是冻肉?
分明是中了寒毒!\"他抄起铜勺敲在押运官肩头,\"老子前日亲自验的货,出城门时还好好的,你们怎么运的?\"
押运官缩着脖子直摆手,脖子上的红印子是陈阿四刚才甩的锅铲印:\"真没碰!
小的们连车棚都没掀,就怕沾了雪水...您瞧这封条!\"他指着车辕上的朱漆封纸,确实完好无损。
苏小棠捏着鹿腿的手泛起淡金,火苗从指缝里钻出来,像条活物般舔过肉面。
刹那间,她太阳穴突突作痛——不是本味感知的甜苦,而是一段混沌的意识,裹着寒毒的刺疼涌进脑海:\"灶神...归位...血祭...\"
\"阿四叔!\"她咬着牙喊,\"拿酒来!\"陈阿四虽不明所以,还是立刻递过酒坛。
苏小棠将火苗按在鹿腿上,金芒裹着酒气腾起,寒毒遇火嘶嘶作响,那点意识在火焰里挣扎两下,终于化作一缕黑烟。
\"好了。\"她踉跄着扶住车辕,冷汗浸透中衣。
陈阿四要扶她,被她摆手推开:\"快检查其他肉,毒应该只在表层。\"
七日后的暖冬宴,乾元殿的烛火将琉璃瓦映得通红。
苏小棠站在临时搭起的灶前,掌心金芒随着锅铲翻跃——这是她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展露\"灶神真火\"。
鹿肉在火上发出\"滋啦\"轻响,油脂裹着松针香飘满殿内,连最挑剔的御史大夫都放下了茶盏。
\"心火炙鹿,请各位大人品鉴。\"她揭开银罩,琥珀色的鹿肉泛着油光,纹路里还凝着未散的金芒。
变故发生在第三盏茶时。
户部侍郎刚夹起鹿肉,突然两眼翻白栽倒在地,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她...是新的灶神...血祭...要开始了...\"
殿内霎时安静得能听见烛芯爆裂的响。
苏小棠的指尖微微发颤,目光扫过满座惊愕的官员,最后落在陆明渊身上——他正不动声色地给暗卫打手势,眼底翻涌的暗潮比往日更浓。
散宴时已近子时。
苏小棠站在御膳房后巷,借着月光查看掌心。
那簇陪伴她多日的金芒,不知何时褪成了赤金,像被血浸过的琥珀,在夜色里泛着异样的光。
\"小棠?\"陆明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夜露的凉,\"明日我让太医院的林院正来给你诊脉。\"
她慌忙攥紧手掌,却还是被他瞥见了颜色。
两人对视的瞬间,巷口的更夫敲响了梆子,\"咚\"的一声,惊得屋檐下的积雪簌簌落下。
后半夜,苏小棠又做起了那个梦。
穿红裙的女子站在烈焰里,这次她看清了对方掌心的火焰——和自己此刻掌心里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