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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膳阁后巷的青石板被夜露浸得发亮,苏小棠裹紧月白棉袍,袖中砖角硌得腕骨生疼。

方才窗纸上那个影子消失后,她盯着案头烛火看了半柱香,最终将砖角塞进贴身锦囊——城南书院的老学者昨日回信说“符号有古篆根基”,此刻就是下刀子也得把这谜题剜出来。

学者的书斋在巷子最深处,窗纸透出暖黄光晕。

苏小棠叩门三声,门内传来砚台轻碰的脆响:“是苏姑娘?”门开时,戴圆框木镜的老者正用丝帕擦手,指节沾着朱砂,“快请进,我等你多时。”

砖角搁在铺着宣纸的案上,学者的放大镜压下时,镜片蒙了层白雾。

他指尖微颤,突然重重拍桌:“这纹路!竟与敦煌石窟第三层壁画上的‘衡’字咒符如出一辙!”

苏小棠的指甲掐进掌心:“先生说的‘衡’,可是陆公子提过的‘衡使’?”

“不止。”学者从书架抽出一本霉味扑鼻的线装书,翻到某页推过来。

泛黄纸页上画着个蛇形缠绕的“衡”字,旁边小楷注着:“衡教,起于商周,奉灶神为灾星,谓人间烟火过盛则阴阳失衡,当屠名厨以谢天。”

苏小棠的后颈泛起凉意。

她想起老厨头临终前攥着她手腕说的“平衡会”,想起昨夜灰衣人喊的“破庙地契”,原来这张网的线头,是要绞杀所有会做菜的人。

“更要紧的。”学者推了推眼镜,“前月我在史馆查灾异录,发现近十年京中七位御厨暴毙,死状都是……”他顿了顿,“喉管里塞着半块焦糊的炊饼,像是被人硬灌下去的。”

窗外突然掠过鸦鸣。

苏小棠猛地转头,只看见竹影摇晃。

她摸出袖中暗卫方才塞的纸条,展开的手在抖——“衡教圣女今夜潜入宫宴,目标御膳投毒”。

“先生,借一步说话。”她将纸条按进烛火,看火星吞没字迹,“我得回去布网了。”

天膳阁的灶房还亮着灯。

山本大厨正踮脚擦铜锅,听见脚步声回头,刀疤从眉骨扯到下颌:“苏桑?这么晚——”

“宫宴菜单要改。”苏小棠扯下围裙搭在臂弯,“我要三道菜:荔枝蒸东星斑,用南海珊瑚礁的盐;蟹粉狮子头,汤里加半滴藤椒油;最后一道樱桃酥,内馅必须用前门关东糖。”

山本的刀疤动了动:“这些调料市面上难寻,连御膳房库里都——”

“所以他们才会动手。”苏小棠指节叩了叩桌案,“衡教要破坏宴会,必然会在食材里做手脚。越是稀罕的调料,他们越急着替换成有毒的。”她从锦囊里摸出个青瓷瓶,“这是我新制的味觉试纸,遇毒会变紫。你让人把调料罐都换成双层的,外层装假的,里层藏真的。”

山本突然笑了,刀疤皱成朵花:“苏桑,你比我在江户城见过的忍者还狡猾。”

子时三刻的御膳房飘着沉水香。

苏小棠掀开最后一坛新贡的龙涎香,指尖刚碰到深褐色粉末,太阳穴突然针扎般疼。

“本味感知”又触发了。

眼前的景象开始重叠——鎏金香炉里飘着青雾,穿玄色祭服的女子跪在玉阶下,发间金步摇坠着蛇形挂饰。

她双手捧着个陶碗,碗里盛着焦黑的炊饼,嘴里念的咒文像针一样扎进苏小棠的脑子:“灶神噬味,烟火归寂,以厨血祭,天地再衡……”

“咳!”苏小棠扶住案角,额头渗出汗珠。

她知道每次使用能力要耗三成体力,可这记忆片段太清晰了——那女子的步摇,和砖角上的蛇形纹路一模一样。

“苏掌事?”小徒弟阿福举着灯笼从偏殿过来,“陈掌事说后日宫宴的冰鉴修好了,问您要不要——”

“去把陈阿四和老厨头的关门弟子找来。”苏小棠抹了把脸,指尖在香粉里划出个“衡”字,“告诉他们,明晚戌时,御膳房要重新摆灶。”

夜风卷着檐角铜铃响,苏小棠望着香坛里的粉末,忽然想起学者说的“灶神诅咒”。

原来那些消失的名厨,那些深夜的暗箭,都是这张网里的绳结。

而她苏小棠,既是被猎的鱼,也是执刀的人。

她摸出袖中味觉试纸,在月光下对着香粉一沾——试纸雪白,没有半丝紫意。

但她知道,真正的毒不在坛子里,而在明晚的月光照进御膳房时,在某个举着炊饼的人掀开幕布的瞬间。

后半夜的梆子声敲过三遍,天膳阁的窗纸透出最后一点烛光。

苏小棠在账本上画了个圈,圈里写着“灶位”二字。

明天,她要让陈阿四把三十口铜锅重新排过,让老厨头的徒弟在梁上挂九盏长明灯。

她要让所有的灶火都亮得堂堂正正,亮得那些躲在阴影里的人,连投毒的手都发抖。

毕竟,这世上最烈的毒,从来不是下在菜里的。

是那些被烟火养出来的底气,是被锅铲磨出来的胆子。

是她苏小棠站在灶前时,眼里烧得比炭火还旺的光。

天膳阁的晨雾还未散尽,苏小棠已带着陈阿四和老厨头的关门弟子阿九踏进御膳房。

铜锅在晨光里泛着冷光,她指尖划过第三口铁锅的边沿——昨夜画在账本上的“灶位”二字还烫着心口,“陈掌事,按《齐民要术》里‘火随灶转,气循位生’的法子,把前院八口锅移到后檐下。”

陈阿四的粗眉拧成结:“苏掌事,这灶位摆了二十年,突然挪——”话没说完便撞进苏小棠冷锐的眼,后半句卡在喉咙里,到底挥挥手喊人搬锅。

他拎起铁铲敲了敲最近的铜锅,金属嗡鸣里嘟囔:“你这丫头,比我当年训徒弟还狠。”

阿九却没搭话,他蹲在梁下数灯盏,青布围裙沾着桐油:“苏姐,九盏长明灯都换了新灯芯,可这梁木年头久了……”话音未落,苏小棠已摸出随身银簪,往梁上一戳——木屑簌簌落下,露出里面半腐的椽子。

她眼神骤冷:“立刻换榆木梁!衡教要动手,梁上最容易藏机关。”

日头爬过东墙时,三十口铜锅重新排成北斗状,梁上九盏灯映得人影摇晃。

学徒们端着青瓷盘在廊下练步,瓷盘里盛的不是珍馐,是满满一碗水——苏小棠说,“水不洒,手才稳;手稳了,毒就没处下。”

“苏掌事!”小徒弟阿福从偏殿跑过来,额角沾着面粉,“最后一批南海珊瑚盐到了,山本大厨说要您过目。”

苏小棠绕过堆成小山的调料坛,脚步在第三排停住。

最里侧的青瓷坛盖歪着半寸,坛口沾着星点褐色粉末——那是方才她让阿九特意撒的薯粉,为的是验有没有人动过。

“阿福,去把山本大厨请来。”她声音平稳,指尖却悄悄扣住袖中银簪。

等阿福的脚步声消失在廊角,她猛地掀开坛盖——坛里的珊瑚盐泛着淡粉,可坛底压着个拇指大的纸包,拆开时,腥苦的气味刺得鼻尖发酸。

“是乌头粉。”身后传来清冷女声。

苏小棠旋身,看见个穿月白宫装的女子倚在门框上,鬓边金步摇坠着蛇形挂饰,正是她在“本味感知”里见过的模样。

女子指尖转着个同样的青瓷坛,“苏掌事好手段,连假调料都做的和真的一般。”

苏小棠的银簪抵住对方咽喉,却见女子笑了:“我是来换调料的,你若杀我,谁告诉你衡教的全盘计划?”她腕间一松,那女子已退到三步外,“我是衡教圣女,你要的答案,都在我这里。”

“你为何选今天?”苏小棠压下翻涌的心悸,目光锁住圣女鬓边的步摇——和砖角上的纹路分毫不差。

“因为今夜的宫宴,是灶神降罪的吉时。”圣女的指尖抚过调料坛,“你们这些掌勺的,把人间烟火搅得太旺,灶神要收回味觉,让世人再尝不到珍馐,自然就不会贪恋口腹之欲。”她忽然凑近,眼尾挑着疯癫的光,“你以为你的‘本味感知’是天赐?那是灶神在吸你的精气!等你油尽灯枯,就是下一个被塞进炊饼的御厨。”

苏小棠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老厨头临终前的喘息、学者说的“衡教屠厨”、还有昨夜幻觉里的咒文,在脑子里炸成一片。

她攥紧银簪的手在抖:“你骗人!我的能力是……”

“是灶神给的诱饵。”圣女截断她的话,“不然你以为,为何每次用能力都要耗体力?那是灶神在抽你的命。等你成了天下第一厨,他便要取你的心祭天。”

殿外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

苏小棠转头的瞬间,圣女已抄起案上的乌头粉泼来!

她旋身避开,银簪划破圣女的衣袖,却被对方反手扣住手腕。

“苏掌事,你逃不掉的——”

“啪!”

一道冷光擦着苏小棠耳畔飞过,钉在圣女脚边的柱上——是陆明渊惯用的柳叶镖。

陆明渊的玄色广袖扫过门槛,指尖还捏着半枚未掷完的飞针。

他望着圣女鬓边的步摇,唇角勾出冷讽:“衡教圣女?我当是谁,原来是三年前在扬州劫粮的‘蛇娘子’。”

圣女的脸色骤变。

她猛地拽过苏小棠挡在身前,另一只手摸出腰间短刀抵住她咽喉:“陆三公子,你若敢动,我就先割了这厨娘的喉!”

苏小棠能感觉到刀尖的凉意渗进皮肤,却听见陆明渊轻笑:“你以为我只带了飞针?”他抬手指向殿外,“御林军已经围了御膳房,你跑不掉的。”

圣女的瞳孔缩成针尖。

她突然松开苏小棠,反手将短刀掷向陆明渊!

苏小棠扑过去推他,却被陆明渊揽进怀里避开。

等再抬头,圣女已撞开后窗跃出,只留下一句尖笑:“苏小棠,你的命早被灶神圈了!等教主来了,你就知道——”

话音被风声截断。

陆明渊低头看她,指尖擦过她颈间的血痕:“伤着了?”

苏小棠摇头,目光落在地上的蛇形步摇上。

圣女的话像根刺扎在她心里——灶神的诱饵、油尽灯枯、教主来了……她摸出怀里的砖角,纹路在阳光下泛着青灰,突然想起学者说的“衡教起于商周”,想起老厨头说的“平衡会”,想起自己每次用能力时那阵模糊的咒文。

“阿渊,”她攥紧砖角,“圣女说的‘教主’,可能已经来了。”

陆明渊的指节在她手背上轻轻一叩:“我让暗卫去查。”他望着殿外渐沉的夕阳,眸中暗潮翻涌,“不管来的是谁,敢动你,我就拆了他的衡教。”

苏小棠望着他的侧影,喉间突然发紧。

可圣女的话仍在耳边盘旋——“你的命运早已注定”。

她摸了摸自己的手腕,那里还留着老厨头临终时的抓痕,忽然想起第一次用“本味感知”那天:她在侯府厨房摔碎了汤碗,却突然看清每粒米的甜、每片笋的鲜。

那时她以为是天赐,如今想来……

殿外传来打更声,一更天了。

苏小棠望着案上未换完的调料坛,忽然觉得那些青瓷坛的纹路,像极了砖角上的蛇形咒符。

“阿渊,”她轻声说,“我要去查商周的灶神祭典。”

陆明渊转身时,眼里有星子落进去:“我陪你。”

夜风卷起一片枯叶,掠过御膳房的飞檐。

远处传来更夫的吆喝:“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苏小棠望着那片叶子飘向城南,忽然想起学者书斋里那本线装书,想起“衡教”二字旁注的“教主居无定所,见蛇纹则近”。

她摸了摸颈间的锦囊,里面除了砖角,还有半片从圣女步摇上扯下的蛇形金饰。

月光漫过梁上的长明灯,将灯影投在地上,映出个模糊的“衡”字。

苏小棠望着那影子,耳边又响起圣女的话:“等教主来了……”

她握紧陆明渊的手,指节发白。

有些答案,该浮出水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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