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周默有些慌乱。
“给我!”言若一把夺过单反相机,迅速找到自己照片,果断按下删除键。她凌厉的眼神是周默未曾见过的陌生。
四月,樱花如粉雾笼罩街头。公园里染井吉野樱纷飞似雪,樱花大道成粉色隧道,美术馆外落英缤纷。最动人的是便利店墙角那株野樱,夜风中为打工女孩撒落一地温柔。
下午五点半,夕阳将车窗染成琥珀色。刚刚结束一场婚礼,周默顺路送言若回家。周默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出汗,车载电台正好播放到《慢慢喜欢你》。
“言若,”等红灯时他突然开口,“其实我。。。”
车厢里霎时安静得能听见空调出风声。言若望着窗外流动的街景,睫毛在脸颊投下扇形的阴影。
“到了。”她轻声打断,指向前面的老小区。周默急刹在路边,抓住她解安全带的手:“我喜欢你!”声音大得吓了自己一跳。
言若慢慢抽回手,无名指上的戒痕在暮色中若隐若现。“周默,”她笑得温柔又残忍,“可我不会喜欢你,永远都不会。”
车门关上的声音很轻,却像在他胸口开了个洞。后视镜里,她的背影渐渐被梧桐树荫吞没。
。。。
天气回暖,又到了结婚的旺季。深夜十一点,空荡的宴会厅只剩下言若一人。惨白的射灯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孤独地投在刚铺好的香槟色地毯上。她踮脚悬挂水晶珠帘,冰凉的珠子滑过指间,发出风铃般的轻响。
角落里堆着明天要用的新鲜玫瑰,夜露在花瓣上凝成水珠。言若机械地调整着每把椅子的间距,突然被主舞台的背景板刺痛眼睛,那上面用花体英文写着“till death do Us part.”正是她婚戒内侧刻的那句话。
“我来帮你吧!”周默突然出现在身后,不由分说地接过她手中的珠帘。他站得极近,温热的肩膀若有似无地蹭过她的手臂。
言若侧身避开:“怎么是你?”
“梦梦姐今天有事。”周默低头整理着珠串,耳根却红了,“就跟我换班了。”
言若轻嗤一声,这种换班的“巧合”已经不是第一次。
“言若,”周默突然深吸一口气,“其实你五官很精致,如果打扮一下——”
“我不喜欢打扮。”她冷冰冰地打断,指甲掐进玫瑰茎秆的尖刺。
“我没别的意思。。。”周默慌乱地摆手,“我不太会哄女孩高兴。。。”
言若没有回答,而是默默走向舞台另一侧。
“对了!”周默突然眼睛一亮,“我们待会去吃夜宵吧!我家附近有一家馄饨店,特别好吃。。。”
“然后呢?”言若猛地将玫瑰掷进花桶,“带我回家?”
周默脸色刷白:“你怎么。。。”
“上个月离职的小夏,你们谈过吧。”言若抚平桌布上的褶皱,“睡到就甩了?”
“是谁在胡说八道?!”周默的声音突然提高,震得水晶吊灯微微晃动。
“你们男人。。。”言若摘下工作牌,“不管是好看的不好看的,心里就只有一个想法——”
门关上的声音很轻,却震碎了满室花香。
。。。
在婚庆公司实习的三个月里,令言若最印象深刻的,是那场没有新娘的婚礼。宴会厅里,白玫瑰与满天星铺就的花路尽头,西装革履的新郎独自站立。当《婚礼进行曲》响起时,他固执地挽着虚无的空气,一步步走过言若熬夜布置的水晶灯廊。
“我愿意。”他对着一枚摆在主宾席的照片框架郑重承诺,玻璃相框里,穿婚纱的姑娘永远停在了二十五岁。宾客席空无一人,只有摄像机的红灯沉默闪烁。这场迟到的仪式,是他们大学时在图书馆顶楼,用铅笔在借书卡背面写下的约定。
在言若的想象中,她和江哲羽的婚礼应当是在春日的午后举行。
老教堂里,阳光透过彩绘玻璃洒落,将两人的影子染成斑斓的颜色。她会穿一件简约的缎面婚纱,没有繁复的蕾丝,只有流畅的线条,像她喜欢的极简风格。江哲羽会站在红毯尽头,穿一身正式西装,他的侧脸就像女娲炫技的作品。
宾客不会太多,只有几个真正亲近的人。没有浮夸的装饰,只有满地的落叶,金灿灿的,像是铺了一层柔软的黄金。她会挽着父亲言北春的手臂入场,薛继红在台下抹着眼泪——这个画面她幻想过无数次,尽管她知道永远不会实现。而当她走到江哲羽面前时,他会难得地露出一个真心的笑,不是讥讽,不是嘲弄,而是纯粹的、毫无保留的温柔。
当司仪问出那句“你是否愿意”时,他会直接打断,扣住她的后颈吻下来,像他过去常做的那样。台下的朋友会起哄,而她会红着脸掐他的腰,却被他更紧地搂住。
可幻想终究是幻想。
现实里,他们的婚姻开始于一场算计,结束于一场逃离。没有教堂,没有誓言,只有民政局冰冷的钢印,和后来无数个她独自布置别人婚礼的夜晚。
有时,在深夜撤场时,言若会站在空荡的宴会厅里,看着满地的彩带和花瓣,恍惚间觉得。或许她和江哲羽,从一开始就注定只能是一场无人见证的私奔,而不是光明正大的婚礼。
。。。
婚庆公司的团建定在5月20日这个浪漫的日子。清晨大巴车驶向市郊的一个植物园,言若独自坐在最后一排,额头抵着车窗。周默几次想过来搭话,都被她假装睡觉躲开了。
温室玻璃穹顶下,热带兰花在晨光中舒展花瓣,氤氲的水雾为整个空间蒙上梦幻的滤镜。
有人穿着碎花雪纺裙在仙人掌区摆拍,草编包上还挂着流行的毛球挂件。有人则蹲在食虫植物馆前,惊呼着拍下猪笼草吞噬昆虫的瞬间。
言若独自走在樱花林荫道上,踩着飘落一地的粉色花瓣。转角处的镜面艺术装置,将她的身影分割成无数碎片。
“言若!”策划部的同事在玫瑰园招手,“来拍合照!”
众人站在拱形花架下,摄影师喊着“三二一”时,一阵风突然掀起漫天花瓣。言若在飘飞的花雨中恍惚看见——镜头后方,周默正用单反悄悄对准她。
晚餐安排在临湖的白色帐篷里。长桌上铺着亚麻桌布,瓷盘间点缀着新鲜采摘的绣球花。当服务员端上分子料理版的“盆栽提拉米苏”时,市场部的王姐突然提议:“我们来玩真心话大冒险!输的人要喝香槟哦~”众人围坐在玫瑰园中央的环形沙发上,水晶茶几上摆满了果盘与甜点。
第一轮林若楠就抽到劲爆问题:“最近一次接吻在哪里?”她红着脸瞥了眼新来的摄影师,全场顿时起哄。
众人起哄声中,言若抽到的问题是:“你最后悔的事是什么?”
风吹落一旁的樱花树最后几片残瓣,她晃着酒杯轻笑:“来婚庆公司上班。”在众人的哄笑中,她仰头饮尽,没人看见她眼底闪过的水光。
“大冒险——跟在场一位异性舌吻。”周默抽到卡牌的那一刻,周围瞬间爆发出尖锐的起哄声。有个男同事直接吹了个口哨,林若楠兴奋地拍打抱枕,所有人都用看好戏的眼神盯着言若。
策划总监拖长音调念出卡牌内容,还故意晃了晃手机,“全程录像哦!”
言若的指尖猛地掐进掌心,指甲陷进肉里的疼痛却压不住胸腔里翻涌的窒息感。她看着周默站起身,朝自己走来,他的影子在灯光下被拉长,像一张逐渐收紧的网。周围的哄笑声变得遥远而扭曲。
“不行。”她突然站起来,椅子在地面刮出刺耳的声响。
周默停住脚步,表情尴尬又困惑:“只是游戏。。。”
“我说了,不行。”她的声音轻得像片落叶,尾音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栗。
周默转头朝几个男同事使了个眼色。下一秒,此起彼伏的起哄声像潮水般涌来——
“亲一个!亲一个!”
男人们拍着桌子,女人们举着手机,整齐的喊声像某种野蛮的仪式鼓点。银叉在言若掌心越攥越紧,金属花纹深深烙进皮肉。她的脊背绷成一张拉满的弓,睫毛在惨白的灯光下剧烈颤抖。
周默缓缓走来,伸手准备捧起言若的脸,言若举起银叉刺向自己颈动脉的一瞬间——
“打扰一下。。。”一个低沉的嗓音传入耳中。
言若转头,银叉“当啷”一下,银叉掉入白瓷盘中。
“我来接我老婆回家。”江哲羽倚在落地窗边,黑色丝质衬衫解开了最上面的两颗扣子,露出一截冷白的锁骨。银灰色的休闲西装随意地披在肩上,剪裁利落的线条勾勒出宽肩窄腰的轮廓。袖口处一枚暗纹袖扣偶尔闪过冷光,像他此刻微抿的嘴唇般克制而危险。
“谁是你老婆啊?”被打断的男同事不满地皱眉,手里的啤酒罐捏得咔咔作响。
江哲羽迈着修长的腿走来,每一步都像踩在众人的心跳上。银灰西装下的黑色衬衫随着动作泛起丝绸般的光泽,身高带来的压迫感让周默不自觉地后退两步。
他的目光像刀锋般掠过周默,最终落在言若苍白的脸上。“玩够了?”低沉的声音带着不容抗拒的力度,“回家。”
周围瞬间炸开窸窣的议论:
“不会吧。。。”
“结婚了!”
“这男的好帅。。。”
江哲羽从口袋掏出那对婚戒,铂金指环在灯光下划出冷冽的弧线。
他低下头,在她耳边压低声音说:“抓住你了。”
然后一把扣住言若的手腕,在众目睽睽中将戒指套回她的无名指。戒圈卡在旧痕上的瞬间,言若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颤了颤。
“你们继续,失陪了。”他漫不经心地颔首,揽住言若的腰转身离去。西装后摆划出的弧度,像给这场闹剧画上休止符。
。。。
钻进熟悉的银灰色跑车内,久违的柑橘香氛混着皮革气息扑面而来,言若僵坐在真皮座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安全带。这温度太熟悉,熟悉到让她恍惚。
江哲羽猛踩油门,跑车如离弦之箭般窜出。夜色中,银灰色的车身划出一道冷冽的光弧,最终停在一处废弃的桥洞下。
这里荒芜得只剩下月光。斑驳的水泥桥墩上爬满藤蔓,远处偶尔传来货轮的汽笛声,在空旷的河面上回荡。
江哲羽利落地扯过她的帆布包,修长的手指在包里翻检的动作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
“身份证。”他突然勾起唇角,将那张小小的卡片在指间转了圈,随即塞进胸前的西装内袋,“没收了。”银灰色的西装面料上,那张证件轮廓若隐若现。
“这什么手机?”两根手指嫌弃地拎出那部按键磨损的诺基亚,“现在还能买到?”
翻到内层时,一叠皱巴巴的现金让他眉头紧锁:“现金?这么多?”江哲羽皱起眉头,帆布包被随手抛到后座,惊起几缕浮尘。,“你怎么不去当间谍?”
言若别过头看向窗外,霓虹在车窗上流淌成模糊的色块。
“你什么态度?”江哲羽修长的手指捏住她的下巴,力道大得在瓷白肌肤上留下红痕。他俯身逼近,却在即将吻上那两片朝思暮想的唇瓣时,被冰冷的镜框阻隔。
“什么鬼东西。”他皱眉摘下那副碍事的黑框眼镜,随手抛向窗外。玻璃碎裂的脆响中,言若的抗议还未出口,就被炙热的吻彻底封缄。
这个吻带着六个月的焦灼与思念,暴烈得近乎撕咬。言若的脊背重重撞上真皮座椅,江哲羽的指腹摩挲着她颈侧跳动的脉搏,像是确认这具身体真实存在。
有什么东西在胸腔深处轰然碎裂,是理智筑起的堤坝,还是这半年来自以为坚不可摧的恨意?她颤抖着抓住他的西装前襟,在唇齿交缠的间隙终于承认:原来那些午夜梦回时的思念,从来不曾停止。
“怎么?”江哲羽的拇指擦过她湿润的唇角,眼底暗潮翻涌,“半年不见,连接吻都不会了?”他低笑时胸腔的震动透过衣料传来,带着令人战栗的熟悉感。
“那我们来好好复习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