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若拖着行李箱走下台阶时,路灯仍泛着昏黄的光晕。陆俊杰的身影突兀地立在灯下,半边脸隐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你还来做什么?”言若攥紧行李箱拉杆,指节泛白。
“怕什么?”陆俊杰扯了扯嘴角,眼底却不见笑意,“光天化日的,我能把你怎么样?”他顿了顿,“昨晚。。。吵得很凶吧?”
言若这才注意到他一脸疲惫,脸上的伤口已经结痂,发梢上凝结的露珠,他竟在这里站了一整夜。
“我要毕业了。”陆俊杰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你到底想说什么?”言若的声线不自觉地放软。
“你相信宿命吗?”他望着渐亮的天色,像是在自言自语。
“啊?”言若一时觉得莫名其妙。
“算了。。。”陆俊杰摇摇头,忽然上前一步,猛地掀起衣摆。心脏位置赫然纹着两个精致的花体字母——“YR”,刺青周围的皮肤在晨光中泛着淡淡的红。
“好看吗?”他笑得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昨天,你本来可以看到的。”
“你。。。”言若的瞳孔骤然收缩,喉咙像被什么堵住。
“走了!”陆俊杰转身摆摆手,背影融进渐亮的晨光里。
“姜妍。。。”言若突然喊出声,声音发颤,“以后。。。别再做这种事了!”
他没有回头,只是高高举起手臂,用力挥了挥。路灯渐渐熄灭,天亮了。
。。。
江哲羽翻身下床,踩着拖鞋把公寓里外找了个遍。厨房的咖啡机没有使用过的痕迹,玄关处她的帆布鞋还整齐地摆在那里。
摸出手机拨通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清脆的铃声却从客厅茶几上传来。江哲羽怔怔地望着屏幕上闪烁的来电显示,转头看向电视——游戏画面定格在“Victory”的界面,所有最高记录都被刷新,排行榜上清一色挂着“YR”的缩写。
他拿起言若遗落的手机,锁屏照片是他们在游乐场的合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过屏幕,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当言若走进外婆家,带着西瓜香味的空调风扑面而来,沁人心脾。
在外婆家她可以享受慢悠悠的暑假生活,冰得恰到好处的西瓜,刀锋刚碰上翠绿的瓜皮,“咔”地就裂开道红艳艳的口子。乒乓球大小的葡萄,轻轻一捏,汁水就炸开了。
厨房飘来油焖笋的香气,嫩笋用冰糖炒得琥珀色,淋上秋油再焖,鲜甜里带着酱香。桌上已摆好凉拌马兰头,淋了麻油的菜叶还沾着水珠。
言若休息了几天后,在离外婆家不远的商场里找到了一份英语培训班的兼职。每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前台时,她都会仔细地将宣传册整理成优雅的扇形。黑色水笔在登记表上留下流畅的字迹,她不时用纤细的手指将散落的碎发别到耳后。
每当有客户推门咨询时,她都会以一个恰到好处的幅度起身相迎,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将那些早已烂熟于心的课程介绍娓娓道来。
她渐渐明白,每一份看似体面的工作背后都有不为人知的艰辛。紧束的职业装像一层无形的枷锁,尤其是那双锃亮的黑色高跟鞋,才穿了两天就在她脚后跟磨出两个红肿的水泡。而接待台前形形色色的客户更是一场场考验,有人为几十块钱的优惠反复纠缠,有人把对生活的不满统统发泄在她身上。
每到周五傍晚,当财务递来那个薄薄的信封时,所有的疲惫都化作了期待。她会给外公外婆买些小礼物,也会给自己奖励一杯热巧克力,奶油顶上还要额外撒些肉桂粉。
那日,言若正低头整理资料,余光忽然捕捉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推门而入。职业本能让她立即起身,双手交叠置于身前:“欢迎光——”
话音戛然而止。
江哲羽已经闲适地落座在前台的高脚凳上,修长的手指随意翻动着宣传册,纸张在他指间发出轻微的沙响。他今日穿了件挺拔的黑色衬衫,袖口卷至小臂,露出一截线条分明的手腕。
“你来干什么?”言若压低嗓音,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登记簿的边缘。
“来这儿,”他漫不经心地扫视着宣传单,突然倾身向前,带着淡淡的木质香调,“当然是学英语。”那双桃花眼微微眯起,“不给我介绍一下?”
“Raye!”女店长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款款而来,眼睛一亮,“带这位先生去VIp咨询室,详细介绍下新推出的钻石套餐。”
“Raye?”江哲羽挑眉,目光在她胸前的名牌上停留片刻,忽然低笑出声。他慢条斯理地站起身,身高带来的压迫感让言若不得不后退半步,“走吧。”
言若转身引路,剪裁精良的职业装勾勒出纤细的腰线,及膝的A字裙随着步伐轻轻摆动,恰到好处地展现着优美的臀部曲线。那双新买的黑色细跟鞋显然还不驯服,让她走起路来带着几分生涩的摇曳,白皙的脚踝在灯光下泛着瓷釉般的光泽。言若不用回头,都能清晰的感受到背后灼灼的目光。
言若用训练有素的语调流畅背诵着课程介绍,指尖在平板电脑上划出标准演示轨迹。江哲羽始终垂着眼睫,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修长的手指把玩着宣传册的页角。
“。。。将由母语为英语的老师为您一对一服务的。。。”她的声音像被设定好程序的语音助手,每个重音都落在宣传手册标注的卖点上。
“我想要。。。”江哲羽忽然抬眸,乌黑的瞳孔在灯光里流转着奇异的光泽,“你为我服务。”
言若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了颤,身体微微前倾:“咨询室全程录音录像。”气音轻得几乎消散在空调的风声里。
“哦?”江哲羽身体向前,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那岂不是更刺激?”
“先生。”她突然提高音量退回安全距离,“请问您要报名钻石套餐吗?”
“你几点下班?”江哲羽露出痞痞的笑。
言若深吸一口气,职业套装下的肩膀绷成一条直线。沉默在监控摄像头下凝结成冰。
“好吧。”江哲羽懒洋洋地起身,在门口停顿片刻,回头时眼底藏着只有她能读懂的光:“待会见,Raye老师。”
下班后,言若从员工通道的阴影里闪身而出。她几乎是跑着回到外婆家的,她知道,江哲羽很快就会追过来。
。。。
“怎么每次都是这么急着要走?”外婆端着汤碗从厨房追出来,皱纹里盛满担忧,“至少喝碗排骨汤。。。”
“真的来不及了。”言若把散落的衣物胡乱塞进行李箱,拉链卡住了衣服下摆也顾不上。发绳不知何时滑落,长发凌乱地披在肩头。
她甚至来不及梳头,就提起行李箱冲向玄关。打开门的瞬间,就看到江哲羽斜倚在门框上,额发被晚风吹起。他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腕表在暮色中泛着冷光,仿佛早已算准了她夺门而出的时刻。
“外婆,”他忽然绽开一个乖巧的笑容,“还记得我吗?我是小西啊。”
外婆推了推老花镜,突然眼睛一亮:“是小西啊!都长这么高了啊!”
“若若这孩子,突然着急着要走。”外婆嗔怪的看着言若。
江哲羽自然地接过行李箱,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言若的手背:“我是来接她的,不急。”他朝厨房抬了抬下巴,“好香啊,是莲藕排骨汤吗?”
“对对对!”外婆高兴地拽住他的手腕,“快来尝尝,我记得你小时候爱喝。。。”
行李箱和一大堆礼品被稳稳地放在了墙角,外公抿了一口米酒,笑眯眯地说:“小西,陪外公喝一杯吧。”
“今天恐怕不行,”江哲羽笑得温顺,语气却不容商量,“待会儿得开车。”他顿了顿,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言若,又补了一句,“而且,晚上还有事。”
“对了小西,”外婆端着热气腾腾的莲藕排骨汤从厨房走出来,笑吟吟地问,“你是怎么跟若若遇到的?”
江哲羽立刻起身接过汤碗,稳稳地放在餐桌中央,语气自然:“我跟若若现在是同一所大学的。”
“好啊!真有出息!”外婆欣慰地点头,“同学之间互相照应,我也就放心了。”
言若的指尖微微发白,捏着筷子的手紧了紧,肩膀不自觉地绷直。
江哲羽察觉到她的紧张,不动声色地握住她冰凉的手,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声音温柔而笃定:“等若若毕业,我们就结婚。”
外公猛地抬头,一巴掌拍在大腿上,朗声笑道:“原来是这样啊!好!太好了!”
“真的?”外婆还有些不敢相信,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
言若默默地低下头。
“这是什么缘分啊!”外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笑得合不拢嘴,“小时候就一起玩,长大了还能遇上,现在竟然要结婚了,真是天定的姻缘!”
言若悄悄抽回自己的手,捧起酒杯抿了一口米酒。甜腻温润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只能让她的心得到片刻的安宁。
“这就是宿命吧。”江哲羽目光灼灼地盯着言若,嘴角噙着意味深长的笑,“怎么逃。。。都逃不掉的。”
“呵!”言若冷笑一声,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气音轻嗤,“宿命。。。渣男!”
这两个字清晰地落入江哲羽耳中。他不怒反笑,得意地挑了挑眉,眼神中闪过一丝危险的暗芒。
晚饭过后,江哲羽带着言若告辞。外公外婆没再挽留,只是临走时往言若的行李箱里塞满了自家腌的腊味和干货。
夜色中,江哲羽单手提着行李箱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刚走到楼下,一辆银色轿跑的前灯突然闪烁两下,后备箱自动缓缓升起,他利落地将行李放了进去。
“你买车了?”言若打量着眼前这辆线条凌厉的轿跑,月光在车身上流淌出冷冽的光泽。
“嗯。”江哲羽语气平淡,手指轻轻敲击着引擎盖,“喜欢吗?”
言若的目光不经意扫到车牌——“YR1118”,心头猛地一颤。她强压下翻涌的情绪,故作轻松道:“真舍得花钱!”
“别废话。”江哲羽已经拉开副驾车门,阴影中看不清他的表情,“上车。”
真皮座椅散发出的淡淡香气混着冷气扑面而来。言若迟疑地探入半个身子,指尖触到座椅的瞬间,细腻的皮革传来微微的凉意。
她小心翼翼地落座,整个人立刻陷入恰到好处的包裹感中。座椅根据她的身形自动调节着腰托,电动按摩功能无声启动,后腰传来一阵舒适的温热。安全带从b柱优雅地滑出,“咔嗒”一声轻响,仿佛为她量身定制的拥抱。
引擎启动时几乎没有任何震动,只有仪表盘上流动的蓝色光带宣告着这头机械野兽的苏醒。中控台升起一块曲面屏,柔和的界面光映在她微微颤抖的睫毛上。
车窗缓缓升起,将外界的嘈杂彻底隔绝。此刻她仿佛置身于一个精致的真空舱,连呼吸声都被车内的主动降噪系统过滤得格外清晰。空调出风口送来带着淡淡柑橘香气的冷风,跟她身上沐浴露的味道如出一辙。
江哲羽修长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随着他轻点油门,车身如离弦之箭般滑出。
“你还敢上来?”言若的声音像淬了冰,指尖不自觉地掐进掌心。
“为什么不敢?我见不得人吗?”江哲羽闻言轻笑一声,侧脸在仪表盘的蓝光中显得格外锋利。
“你不是说,”言若深深吸了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莫西林已经死了吗?”
轮胎碾过减速带,车身微微震动。江哲羽利落地转过路口,霓虹灯光在他瞳孔划过一道冷芒:“莫西林是死是活,还不是我说了算。”
“无赖!”言若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窗外飞驰而过的光影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变幻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