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边关,黄沙漫天,大梁朝的镇西将军李崇刚巡视完城防回到府邸,亲兵就急匆匆跑来禀报:“将军,马厩里那匹新得的红马,又把食槽给踢翻了!”
李崇闻言不怒反笑,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这烈性子,倒是对我的胃口。”
三个月前,李崇在边境巡逻时,偶遇一群野马,其中一匹通体枣红、四蹄雪白的骏马格外醒目。李崇率兵围追了整整两天,才将这匹马困在一处山谷。那马被套住时,仰天长嘶,声震四野,眼中全是不屈的光芒。李崇爱马如命,当即赐名“赤云”,安置在将军府最好的马厩里。
可这赤云驹野性难驯,三个月来,不知踢伤了多少马夫,踏坏了多少马具。李崇每日必亲自去喂食梳毛,慢慢才与它熟悉起来。这马通体枣红,唯有奔跑出汗时,肩颈处会浮现血珠般的汗滴,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竟是传说中的汗血宝马。
这天傍晚,李崇照例来到马厩,赤云听见他的脚步声,立刻扬起头来,鼻中喷着粗气。李崇笑着抓起一把豆饼放在掌心,赤云低头轻舔,温顺得全然不似平日那般暴躁。
“将军,此马肩宽腿长,胸阔颈粗,乃是万里挑一的良驹啊。”不知何时,马夫老赵头已站在身后。
李崇轻抚赤云颈上鬃毛,叹道:“是啊,我戎马半生,从未见过如此神骏。”
老赵头压低声音:“只是这汗血马太过显眼,昨日我在市集,已经听到有西域商人在打听...”
李崇眉头一皱:“加强守卫,绝不能让此马有失。”
然而,赤云驹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不出半月,一队衣着奇异的使者来到了边关城,指名要见李崇。
“将军,这是西凉国国王的亲笔信。”使者首领巴图尔躬身呈上一卷羊皮纸。
李崇展开一看,脸色微变。信中,西凉国王直言听闻李崇得一汗血宝马,愿以重金外加边境三座城池交换。
巴图尔一挥手,随从抬上十个大箱,打开一看,金银珠宝光芒耀眼。“这只是定金,只要将军点头,三座城池的交接即刻进行。”
帐中将领无不倒吸冷气。那三座城池扼守要道,多年来两国为此争执不休,如今西凉竟愿以此换马?
副将王琰低声道:“将军,三城易得,良马难求啊!”
另一偏将却反驳:“为了一匹马,放弃如此良机,岂非不智?”
李崇心中天人交战。他爱赤云如命,但三座城池关系边境安危,千万百姓安危系于此。思忖良久,他长叹一声:“为将者,当以国事为重。回去告诉你们国王,这交易...我答应了。”
巴图尔大喜:“将军英明!十日后,我亲自带交接文书来取马。”
消息传出,全军哗然。有人称赞将军顾全大局,也有人暗叹赤云命运多舛——西凉以骑兵闻名,要这汗血马,无非是为了培育良驹,壮大军力。
接下来的日子,李崇依旧每日去看赤云,但眼神已不复往日纯粹。赤云似乎也察觉到什么,变得焦躁不安,常常无故长嘶。
第十日清晨,李崇一身戎装,来到马厩。他亲手为赤云套上崭新的鞍辔,轻抚其颈:“别怪我,为了边关百姓,不得不如此。”
赤云扭过头,黑亮的眼睛盯着李崇,忽然仰天长嘶,声带悲凉。
巴图尔早已在城外等候,见李崇牵马而来,眼中闪过惊艳之色:“果然名不虚传!”
就在这时,赤云突然前蹄腾空,发出凄厉的嘶鸣。李崇紧握缰绳,厉声呵斥,却见赤云转过头来,眼中滚下两行血泪,在枣红色的脸上格外刺目。
不待李崇反应,赤云猛地向前一冲,头重重撞在李崇胸甲上。“铛”的一声,铁甲凹陷,李崇被撞得连退数步,手中缰绳脱落。
在场众人无不惊骇。巴图尔大叫:“快抓住它!”
赤云却不逃跑,只是站在原地,血泪不断滴落,望着李崇的眼中满是悲愤。
李崇抚着胸口的凹陷,猛然想起这些日子与赤云相处的点滴:这马虽烈,却通人性;虽野,却认主。它分明是一匹渴望战场的战马,而非交换利益的商品。
“我懂了...”李崇喃喃道,随即挺直身躯,对巴图尔朗声说:“回去告诉你们国王,李崇出尔反尔,这马,不换了!”
巴图尔脸色顿变:“将军!三座城池的文书已备好,您岂能言而无信?”
李崇大步走向赤云,一把扯下它身上的鞍辔,高声道:“城池可以刀兵取,良马难再得!更何况,这等神驹,岂是城池可换的?”说罢翻身上马,赤云长嘶一声,前蹄腾空,竟是欢欣雀跃。
巴图尔怒极反笑:“好!好!李将军,但愿你不要后悔!”
此事很快传遍边关。有说李崇意气用事的,也有赞他有血性的。但更让大家惊讶的是,自此以后,赤云仿佛认主一般,对李崇唯命是从,再不复往日暴烈。
转眼半年过去。这日,边关急报,西凉国因换马被拒,感觉受辱,发兵十万来犯,已连破三城,直逼陇西关。
李崇当即点兵迎敌。两军在黑风原对峙,西凉主帅兀术派人下战书:明日决战。
当夜,李崇巡视军营后,独自站在帐外望天。赤云默默走近,用头轻蹭他的肩膀。李崇苦笑:“当初若将你交出,或许就没有这场战事了。”
赤云喷了个响鼻,不住踏蹄,似在表达不满。
李崇轻笑:“说得对,大丈夫岂能畏战避战!”
次日清晨,战鼓震天。两军列阵相对,西凉铁骑果然名不虚传,尤其是前锋重骑兵,人马俱披铁甲,犹如移动的堡垒。
李崇率军迎战,赤云如一道红色闪电,在敌阵中左冲右突。但西凉军人数众多,层层包围,梁军渐渐不支。
混战中,李崇一眼瞥见敌帅兀术的大旗,当即调转马头,直扑中军。赤云似乎明白主人心意,四蹄翻飞,如履平地,转眼已冲至兀术近前。
兀术大惊,急令亲兵围堵。李崇虽勇,终究双拳难敌四手,渐渐被逼入绝境。
就在这时,一支冷箭破空而来,正中李崇左肩。他闷哼一声,险些落马。赤云见状,猛然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震天嘶鸣,竟硬生生从包围圈中撞出一条路来。
“将军,这边走!”副将王琰率残兵接应,一行人且战且退,向西逃入黑风峡。
清点人数,三万大军只剩不足五千,多数带伤。更糟的是,西凉军很快追来,封锁了峡谷出口。
夜幕降临,李崇肩上的箭伤疼痛难忍,军医小心翼翼取出箭头,鲜血顿时涌出。赤云凑过来,轻轻舔舐伤口,眼中似有泪光。
王琰低声道:“将军,粮草只够三日,援军最快也要五日后才能到。”
李崇环视四周,将士们个个带伤,士气低落。他强撑起身:“是我轻敌冒进,连累大家了。”
正当众人绝望之际,赤云突然咬住李崇的披风,向峡谷深处拉扯。李崇心中一动:“你要带我们去哪里?”
赤云放开披风,向峡谷深处走去,不时回头。李崇当即下令:“跟上它!”
赤云领着部队在曲折的峡谷中穿行,约莫一个时辰后,竟来到一处隐秘的山谷,谷中有溪流穿过,还有大片草地。
“天无绝人之路啊!”王琰惊喜道。
部队得以休整,李崇的伤也在赤云每日的舔舐下神奇好转。三日后,探子来报,西凉军久等不见梁军出谷,已放松警惕。
李崇召集将领:“敌军定以为我们困死谷中,今夜突袭,可出奇制胜。”
是夜,李崇亲率两千精兵,在赤云的引领下,沿着一条更加隐蔽的小路悄然出谷,直扑西凉大营。
西凉军果然毫无防备,被梁军杀得措手不及。混战中,李崇直取兀术大帐,赤云如一道红色闪电,在乱军中穿梭自如。
兀术仓促应战,与李崇战不数合,被一枪挑落马下。主帅被擒,西凉军顿时大乱,四散溃逃。
此战反败为胜,生擒西凉元帅,消息传回京城,举国欢庆。
三个月后,凯旋回朝的李崇受到皇帝重赏。封赏完毕,皇帝好奇地问:“朕听说,那匹汗血马不仅救你性命,还引领大军脱困?”
李崇点头:“正是,陛下。若非赤云,臣早已战死沙场。”
皇帝感慨:“良将难得,宝马更难求。可否让朕一观神驹?”
当赤云被牵上金銮殿时,满朝文武无不惊叹。它通体枣红,肌肉线条流畅,眼中自有桀骜不驯的光芒。
皇帝细细观看,忽然问道:“李爱卿,若朕用半壁江山换此马,你可愿意?”
殿内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看向李崇。
李崇微微一笑,走到赤云身边,轻抚其颈:“陛下恕罪。莫说半壁江山,就是整个天下,臣也不换。”他顿了顿,看向赤云眼中自己的倒影:“因为它不仅是坐骑,更是战友。”
赤云仿佛听懂了这话,仰头长嘶,声震殿宇。这一次,它的眼中没有血泪,只有骄傲。
皇帝非但不怒,反而大笑:“好!好一个战友!朕若强取,岂非成了昏君?罢了,此马合该属于你这样的真将军!”
回到边关后,李崇与赤云的故事越传越广。每逢有人出重金求购赤云,李崇总是笑而不语,轻轻抚摸赤云颈上的鬃毛。
而赤云,终其一生,再未流过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