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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读书屋 >  子夜异闻 >   第33章 丽娘

江南梅雨时节,细雨如愁丝,绵绵不绝,将天地织成一张灰蒙蒙的巨网。书生柳云鹤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衫,肩头褡裢早已湿透,深一脚浅一脚跋涉在泥泞山道上。他本欲进京赴考,奈何盘缠耗尽,又染了风寒,只能在这荒僻之地寻个落脚处。

暮色四合,雨势更紧,四野茫茫不见灯火。他忽见前方山坳处,几株古柏掩映下,露出一角飞檐残破的轮廓,竟是座荒废古寺。山门半倾,门楣上残存“净业寺”三个斑驳大字,字迹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

云鹤心中稍安,侧身挤过朽坏的庙门。一股浓重的霉味夹杂着尘土气息扑面而来。殿内昏暗,几尊泥塑佛像东倒西歪,金漆剥落,露出内里灰暗的泥胎。蛛网如破败的经幡,层层叠叠挂满梁柱角落。他寻了处稍能避雨的偏殿角落,卸下湿沉行囊,摸出火石,点燃随身带着的半截蜡烛。豆大的火苗摇曳不定,将他孤寂的身影投在布满水渍和青苔的墙壁上,晃动如鬼魅。

腹中饥火难耐,他解开油纸包裹,里面仅剩半块硬如石头的粗面饼。他费力地掰下一小块,就着瓦罐里接的雨水,艰难吞咽。冰冷粗粝的饼渣刮过喉咙,带来一阵刺痛。

“唉……”一声幽微的叹息,仿佛贴着他耳廓拂过,带着湿冷水汽。

云鹤悚然一惊,浑身汗毛倒竖,猛地转头四顾。烛光所及,只有残破的佛龛和满地狼藉的砖石朽木。殿外雨声淅沥,更显殿内死寂。

“何人?”他强作镇定,声音却微微发颤。

无人应答。只有穿堂而过的冷风,吹得烛火猛地一缩,几乎熄灭,墙壁上他的影子剧烈晃动,仿佛有东西挣脱束缚扑来。他心口狂跳,攥紧了手中半块硬饼。

“公子……”那叹息般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更加清晰,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吴侬软语,如珠玉落盘,却又空灵得仿佛从地底渗出,“饥肠辘辘,啃此冷硬之物,岂不伤身?”

云鹤循声望去,心脏几乎停止跳动。殿角那片最浓重的黑暗里,不知何时悄然立着一个女子!她身着一袭水红色罗裙,颜色鲜丽得与这破败古寺格格不入,裙裾在穿堂风里微微摆动,似水波漾开。乌发如云,松松挽起,簪着一支样式古雅的碧玉簪。烛光昏暗,只勾勒出她窈窕朦胧的轮廓,面容隐在暗影中看不真切,唯有一双眸子,清亮如寒潭映月,正幽幽地望着他。

云鹤惊得倒退一步,背脊撞上冰冷的墙壁:“你……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女子莲步轻移,无声无息,如同飘浮。她走到烛光边缘,面容终于清晰——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唇若点绛,肤光胜雪,美得不似凡尘中人。她手中捧着一个青花瓷坛,坛口封泥犹新。

“小女子名唤丽娘,家住山后。雨夜路险,见寺中有光,故来暂避。”她声音柔婉,眼波流转间带着一丝羞怯,“此乃家酿的‘女儿红’,埋藏多年,最是驱寒暖身。公子若不嫌弃,不妨饮一杯,聊以慰藉饥寒?”说着,她纤纤玉指轻启坛封,一股清冽醇厚的酒香瞬间弥漫开来,霸道地驱散了殿内的霉味,直沁心脾。

云鹤腹中馋虫被勾起,加之寒气侵骨,那酒香诱惑着实难挡。他见女子言笑晏晏,眼神清澈,心中戒备稍减,又暗忖自己一个穷书生,有何可图?便拱手道:“萍水相逢,蒙姑娘赐酒,感激不尽。”

丽娘莞尔一笑,如春花初绽。她变戏法般又从宽大的袖中取出两只小巧的玉杯,动作行云流水,斟满一杯递与云鹤。酒色澄澈如琥珀,香气愈发醉人。云鹤接过,指尖不经意触到丽娘冰凉的手背,那寒意直透骨髓,他心中又是一凛。丽娘似无所觉,自己也斟了一杯,举杯示意。

云鹤饮下。酒液入喉,初时甘冽醇厚,暖意迅速流遍四肢百骸,驱散了刺骨寒意。然而酒意蒸腾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涩味却从舌根泛起,隐隐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陈腐气息,如同深埋地底多年的棺木气味。他微微蹙眉,强压下心头怪异。

“公子觉得这酒如何?”丽娘轻声问,双眸在烛光下亮得惊人。

“好酒!醇厚甘冽,多谢姑娘。”云鹤放下心中疑虑,展颜道谢。

丽娘笑意更深,眼波盈盈,流转间似有无限情意:“公子喜欢便好。长夜漫漫,雨声凄清,若公子不嫌丽娘聒噪,不如……共话消遣?”她的声音轻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雨打残檐,烛影摇红,破庙之中,一男一女,一坛“女儿红”,竟生出几分奇异的暖意。云鹤孤身已久,此刻有佳人相伴,纵有疑云,也暂且抛却脑后。

雨,竟缠绵了七八日方歇。云鹤因风寒未愈,加上这荒寺暂可栖身,竟也滞留了下来。白日里,丽娘踪影全无,只道是归家照料。每当暮色四合,她必如约而至,红裙翩跹,携着各色精致食盒。有时是几样清淡时蔬,碧绿鲜嫩;有时是几碟江南细点,玲珑剔透;总少不了一壶那琥珀色的“女儿红”。她言谈清雅,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竟无所不通,常引经据典,见解独到,令云鹤这自诩饱读诗书的秀才也时常惊叹。烛光下,她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为这荒凉古寺注入了奇异的生机。云鹤一颗心,不知不觉间,早已深陷于这温柔乡中。

然而,云鹤的身体却每况愈下。起初只是夜半惊悸,冷汗涔涔。后来白日里也常常精神恍惚,对着残破的佛像发呆。他原本清瘦的面容愈发苍白,两颊深深凹陷下去,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原本清澈有神的眸子,如今也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倦怠与阴翳。举手投足间,总带着一股沉沉的暮气。他疑心是风寒深入,又兼旅途劳顿所致,每每在丽娘关切的目光下强打精神。

这夜,丽娘带来一方素白锦帕,说新学了几针苏绣,要绣些花样。她倚着破旧的经案,就着烛光,纤指如飞,银针在丝缎上轻盈跳跃。云鹤坐在一旁,捧着一卷《南华经》翻阅,目光却总忍不住飘向灯下美人。烛火跳跃,映着她专注的侧颜,长睫低垂,在莹白的脸颊上投下扇形的阴影。那温柔沉静的模样,让云鹤心中暖流涌动,又隐隐夹杂着一丝不安。

“丽娘,”他放下书卷,轻声道,“你这般兰心蕙质,不知……家中可曾为你许下人家?”话一出口,耳根已微微发热。

丽娘手中针线一顿,抬起眼,眸中水光潋滟,深深看了云鹤一眼,复又低头,声音轻若蚊蚋:“丽娘……命薄如纸,飘零至此。终身大事……唯有托付天意,随缘而已。”她指尖捻着丝线,微微发颤。

云鹤心中怜意大盛,冲动道:“若蒙姑娘不弃,待云鹤此番若能……”他想说若能考取功名,话到嘴边,看着这破庙四壁,又觉渺茫,一时语塞,只觉满腔情意哽在喉头。

就在这时,“啪嗒”一声轻响。丽娘袖中滑落出一物,滚到云鹤脚边。他下意识弯腰拾起,入手冰凉坚硬。定睛一看,竟是一枚铜钱!非是市面流通的制钱,黄澄澄的铜面,边缘粗糙,中间方孔,一面阴刻着“泉台通宝”四个扭曲的篆字,另一面则是一幅简陋狰狞的鬼面图!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冷煞气,顺着指尖直冲云鹤天灵盖!

“啊!”他如遭电击,惊叫一声,手一抖,那鬼钱“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丽娘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比身上的红衣更刺目。她猛地站起身,带倒了绣架,眼中满是惊惶与绝望,嘴唇哆嗦着:“公……公子……这……这是……”

云鹤脑中一片混乱,连日来的种种异象瞬间串联:她只在雨夜现身,肌肤冰冷如霜,那酒中的陈腐气,自己莫名衰败的躯体,还有这阴森诡异的“泉台通宝”……一个可怕的字眼如同冰水,浇透了他全身——鬼!他踉跄后退,撞在冰冷的佛龛上,手指颤抖地指着丽娘:“你……你究竟是何方妖魅?!为何缠我?!”

丽娘眼中的水光终于化作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在苍白的脸上划出凄楚的痕迹。她凄然一笑,那笑容破碎得令人心碎:“妖魅?呵……公子,你既已窥破,丽娘……不敢再瞒。我非生人,乃沉沦此地的……一缕孤魂。”她声音哽咽,带着无尽的悲凉,“三载前,亦是这般梅雨,我乘舟省亲,于山下碧螺潭遇险翻覆……尸骨难寻,一缕幽魂,便被拘束在这净业寺的断井颓垣之中,不得往生……”

殿内死寂,唯有烛火爆出细微的“噼啪”声。云鹤浑身冰冷,恐惧如毒藤缠绕心脏,几乎窒息。眼前这绝色佳人,竟是水底枯骨!他想起那些同饮的美酒,同食的佳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你……你为何害我?”云鹤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悸。

“害你?”丽娘猛地抬头,泪眼婆娑中迸发出灼人的痛苦与冤屈,“公子!丽娘若有半分害你之心,叫我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她上前一步,云鹤却惊恐地连连后退。

“我知阴阳殊途,本不该现身相扰!那夜雨寒,见公子孤身病弱,蜷缩于此,瑟瑟发抖……心中不忍,只想……只想以薄酒驱寒,伴君片刻,解你孤寂……”她字字泣血,声声含泪,“我虽鬼身,然心念纯净!所携酒食,非是幻化,乃是我于阴司集市,以精魄之力辛苦换取的‘阴食’,虽沾冥气,却无剧毒!公子所感不适……实乃……实乃生人久居阴地,又常伴鬼物,阳气被阴气侵染之故啊!”她痛苦地闭上眼,泪落如珠,“丽娘自知罪孽深重……这便离去,永不再扰公子清静……”说罢,她深深看了云鹤一眼,那眼神中包含了千言万语的无尽哀伤、眷恋与诀别,身影倏然变淡,如同被风吹散的烟雾,瞬间融入殿角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消失得无影无踪。只余下地上那枚冰冷的“泉台通宝”,和那方未完成的绣帕,帕上一朵并蒂莲,才绣了一半。

殿内死寂。烛火在穿堂风中疯狂摇曳,将云鹤失魂落魄的影子投在布满裂纹的墙壁上,扭曲不定。地上那枚“泉台通宝”鬼钱,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幽幽黄光,狰狞的鬼面仿佛在无声嘲笑。他胃里一阵翻滚,冲到殿角剧烈干呕,却只吐出些酸水。恐惧的潮水稍稍退去,丽娘那含泪泣诉的绝望眼神,却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烫在他心上。

“我虽鬼身,然心念纯净……只想以薄酒驱寒,伴君片刻……”字字句句,在死寂的破庙里回荡。她离去前那一眼,包含了太多无法言说的悲苦与情意。云鹤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浑身力气都被抽空。连日来相处的点滴涌上心头:灯下论诗时她眼中闪烁的慧光,为他添衣时指尖的微凉,听他诉说抱负时温柔专注的神情……那些暖意与默契,难道皆是虚妄?可她若是存心害人的厉鬼,何需如此麻烦?又为何在自己识破后,不恼羞成怒,反而痛陈心迹,黯然离去?

一连数日,丽娘果然未曾再现。荒寺彻底恢复了死寂,只有雨滴敲打残破瓦檐的单调声响。白日里,云鹤对着断壁颓垣发呆,夜里,则辗转难眠。恐惧渐渐淡去,心头那被生生剜去一块的空洞感却越来越清晰。他食不知味,那粗硬的饼子嚼在口中如同木屑。身体依旧虚弱,精神却陷入更深的萎靡,一种巨大的失落和悔恨啃噬着他。他拾起地上那方绣了一半的并蒂莲锦帕,指尖拂过细密的针脚,仿佛还能感受到她指尖的微凉。那朵未成的莲花,如同他们猝然中断的情缘。

“我……错怪她了么?”这个念头一旦滋生,便如藤蔓疯长。那夜她的泪水,她的冤屈,如此真切。她若真是凶戾恶鬼,这荒山野寺,他早已尸骨无存。

这日黄昏,云鹤挣扎着起身,想去寺后寻些清水。步履蹒跚穿过荒草萋萋的庭院,绕过正殿,行至庙宇最深处。一丛半人高的荒草之后,赫然藏着一口古井!井口由青石垒砌,石缝里生满墨绿的苔藓,湿滑黏腻。井沿塌陷了一角,露出内里黑黢黢的深洞,一股阴寒潮湿、混杂着水腥与淡淡淤泥腐败的气味幽幽弥漫出来。

云鹤走近几步,心头莫名悸动。他拨开井口垂下的几缕枯藤,借着天光向井内望去。井壁湿滑,布满深色苔痕。井水幽深如墨,倒映着上方一小块灰蒙蒙的天空和他自己憔悴的倒影。目光下移,云鹤浑身猛地一震,如遭雷击!

就在水面之下约一尺深处,紧贴着布满滑腻青苔的井壁,卡着一件东西!一抹刺目的、熟悉的红色!水波晃动,光线折射,那物件的轮廓渐渐清晰——那是一截女子的衣袖!水红色的罗裙布料!袖口处,依稀可见一圈繁复的缠枝莲纹刺绣!与丽娘常穿的那件,一模一样!袖中,似乎还裹着一小段森森白骨!

“轰!”云鹤脑中一片空白,踉跄着倒退数步,脊背重重撞在身后一棵枯死的柏树上,震得枯枝簌簌落下。他大口喘息,胸口剧烈起伏,眼前发黑。不是幻象!不是虚妄!丽娘所言句句是真!她真的死于此处,尸骨沉沦在这冰冷的井底!那水红衣袖,如同溺亡者绝望的呼号,瞬间击溃了他所有的怀疑和恐惧,只剩下铺天盖地的悲恸与怜惜。她夜夜来伴,是怀着怎样孤寂凄楚的心?她以“阴食”相待,又是耗费了怎样的心力?

“丽娘……”云鹤扑到井边,双手死死抠住冰冷的、生满苔藓的井沿,指甲翻裂也浑然不觉。他朝着那深不见底的墨色井水,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喊,声音在空寂的废寺里回荡,充满了绝望的悔恨,“丽娘!是我错了!是我糊涂!你回来!你回来啊——”泪水汹涌而出,混着雨水,滴落在幽暗的井水中,无声无息。

夜色如墨,浓得化不开。净业寺彻底被死寂吞噬。云鹤蜷缩在偏殿角落,怀中紧紧抱着那方未绣完的并蒂莲锦帕,如同抱着最后一缕微温。丽娘含泪消失前的眼神,井底那抹刺目的水红衣袖……反复撕扯着他的心。恐惧早已被巨大的悲恸和蚀骨的思念淹没。他错了,错得离谱!错将一片冰心当作蛇蝎。如今,她还会回来么?

“沙沙……沙沙……”

极轻微的脚步声,踏着殿外湿漉漉的落叶,由远及近。

云鹤猛地抬头,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膛。殿门那浓重的黑暗边缘,一抹水红色的裙裾悄然显现,如同黑暗中悄然绽放的曼珠沙华。

丽娘的身影缓缓凝聚。她依旧美得惊心动魄,然而那绝色的容颜上,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青灰死气,眉宇间凝聚着浓得化不开的哀伤与疲惫。她的身形比之前更加虚幻飘渺,仿佛一阵稍大的风就能将她吹散。她默默走到云鹤面前,隔着几步的距离停下,眼波幽幽,欲语还休。

“丽娘!”云鹤挣扎着站起,声音嘶哑哽咽,“我……我都知道了!井……碧螺潭……是我错怪了你!是我有眼无珠!”他眼中热泪滚滚而下。

丽娘凄然一笑,那笑容破碎得令人心碎:“公子知晓便好。丽娘此来,非为纠缠,实是……诀别。”她声音轻飘,如同风中游丝,“公子阳气大损,久留此阴煞之地,恐伤及根本。丽娘残魂之力已近枯竭,再难……再难护你周全。”她眼中水光盈盈,强忍着不让泪水滑落。

“不!”云鹤踉跄上前,急切地想要抓住她的衣袖,双手却毫无阻碍地穿过了那虚幻的红影,只抓到一片冰寒刺骨的空气。这彻底的虚无感让他瞬间崩溃,“别走!丽娘!我不怕!什么阴气阳气,我都不在乎!我只求你留下!”

丽娘看着自己虚幻的双手,又看看云鹤徒劳抓握的动作,眼中是无尽的悲哀:“公子……人鬼殊途,此乃天道。强求……只会害了你我。你前程远大,莫要因我这一缕薄命孤魂,误了终身……”她抬起近乎透明的手,仿佛想最后一次抚上云鹤憔悴的脸颊,却在半空中无力地垂下。

“前程?”云鹤惨笑,声音里充满了自嘲与绝望,“功名利禄,于我不过浮云!丽娘,若无你,这世间于我,不过是另一座更大的、冰冷的坟墓!你道我贪生怕死,贪恋红尘?错了!自那夜灯下初见,我柳云鹤这颗心,便已随你而去!生也好,死也罢,若不能与你一处,生有何欢?死有何惧?”他眼中燃烧着不顾一切的疯狂火焰,那是看破生死后的决绝。

丽娘浑身剧震,虚幻的身影剧烈波动起来,仿佛随时会溃散。她怔怔地望着云鹤,泪水终于决堤,无声地滑过她青灰的脸颊,那泪水竟带着淡淡的血色!她嘴唇颤抖,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化作一声悠长而凄凉的叹息。她缓缓抬手,宽大的红袖拂过,那坛熟悉的“女儿红”悄然出现在经案之上。

“公子……”她声音缥缈,如同自幽冥深处传来,“此酒……名‘断肠引’。”她顿了顿,眼中血色泪光闪烁,“饮下它,或可……暂解相思之苦。然……此酒一入喉,阴阳两隔路……公子……珍重。”说完这如同谶语般的诀别之言,她深深看了云鹤最后一眼,那一眼包含了三载沉沦的孤苦、诀别的痛楚、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解脱与……期待。红影倏然消散,如同烛火被狂风吹灭,只余下那坛酒在经案上散发着幽幽冷光,和殿内弥漫不散的、冰冷的悲伤。

云鹤呆呆地立在原地,望着丽娘消失的地方,仿佛魂魄也随之离体。良久,他缓缓走向经案,目光落在那个青花瓷坛上。“断肠引”……暂解相思?他惨然一笑。这相思之苦,早已入骨入髓,岂是区区酒水可解?他想要的,是终结这永无尽头的痛苦,是打破这该死的阴阳界限!

他抱起酒坛,入手沉重冰凉,如同抱着一块寒冰。他不再犹豫,拍开泥封,一股比以往更加浓烈、也更加阴寒的陈腐酒气冲天而起,带着浓重的土腥和……死亡的气息。他仰起头,对着坛口,如同沙漠中濒死的旅人渴求甘泉,又如同殉道者痛饮圣杯,将那冰冷刺骨、色泽暗沉的酒液,大口大口地灌入喉中!

酒液冰冷如刀,割过喉咙,直坠入腹。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冻结的阴寒之气瞬间爆发!紧接着,是撕裂般的剧痛!如同有无数冰锥在体内疯狂攒刺!云鹤闷哼一声,手中酒坛“哐当”坠地,摔得粉碎,残余的酒液如同污血般流淌开来。他双手死死扼住自己的喉咙,身体剧烈地痉挛、抽搐,蜷缩着倒在地上。视线迅速模糊、发黑,耳边响起尖锐的蜂鸣。最后残存的意识里,他仿佛看到那抹水红色的身影翩然而至,冰凉的手轻轻覆上他滚烫的额头,带着无尽的怜惜……

破晓时分,凄风苦雨。一个披着蓑衣、进山采药的老农,被大雨逼入净业寺避雨。他推开半掩的殿门,一股浓烈的、难以形容的腥腐酒气混杂着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嗬……”老农倒吸一口冷气,骇得魂飞魄散!

殿角经案旁,昨日还与他点头招呼的年轻书生,此刻僵卧在地,面目青紫,七窍之中渗出黑紫色的血痕,早已气绝身亡。他双眼圆睁,瞳孔散大,直直地瞪着破败的屋顶,嘴角却凝固着一丝诡异而满足的笑意。怀中,紧紧搂着一方素白的锦帕,帕上那朵并蒂莲,只绣了一半,殷红的丝线在昏暗的光线下,刺眼如血。

老农连滚爬爬逃出古寺,惊魂未定地将这骇人见闻传遍了山脚村落。人们议论纷纷,只道是书生时运不济,客死荒寺。几个胆大的乡民凑了副薄板棺材,念在读书人的份上,将他草草收敛。抬棺上山时,众人商议葬地。

“那庙后不是有口枯井?”有人提议,“正好省了挖坑的力气。”

众人称是。薄棺被抬至庙后荒草丛生的古井旁。正欲将棺木沉入井中,一个抬棺的汉子忽然指着井口惊叫:“咦?快看!”

众人围拢过去。只见那幽深漆黑的井口内,不知何时,竟斜斜伸出了两根藤蔓!那藤蔓通体青碧,柔韧异常,沿着湿滑长满苔藓的井壁顽强向上攀爬。藤蔓顶端,各自结着一个硕大的、紧紧闭合的花苞。花苞形态奇异,并非寻常花朵,一个莹白如玉,温润无瑕,另一个则呈现出淡淡的碧色,花瓣边缘缠绕着几缕纤细如血丝般的暗红纹路。

“怪事!昨日还没见呢!”众人啧啧称奇,却也并未深究。薄棺被绳索吊着,缓缓沉入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井水之中。棺木入水,发出沉闷的“咕咚”声,激起一圈圈涟漪,水面很快复归平静,幽深如墨。

无人知晓,就在棺木沉入井底、触碰到那沉寂多年的水红罗裙与枯骨的刹那,井口那两根奇异的藤蔓顶端,紧紧闭合的花苞,在熹微的晨光中,微微颤动了一下。

几场透雨过后,山间草木疯长。净业寺的断壁残垣被更深的绿意覆盖。那口古井旁的两株奇藤也愈发茁壮,青碧的藤蔓缠绕着残破的井栏,如同守护。终于,在一个月华如练的清朗夏夜,两朵硕大的花苞在月色下悄然绽放!

左边一朵,莹白如玉雕琢而成,花瓣肥厚温润,流淌着月华般清冷的光晕,纯净得不染尘埃,散发出淡淡的、沁人心脾的冷香。右边一朵,花瓣底色是温润的碧玉色,而在那碧色之上,却清晰无比地缠绕着丝丝缕缕、如同用最细的朱砂笔精心勾勒出的暗红色纹路,宛如凝固的血泪,又似缠绵的情丝,妖异而凄美。两朵花并蒂而生,相依相偎,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幽冷的异香在荒寺的废墟间幽幽浮动。

月光如水银泻地,温柔地包裹着这对并蒂奇花。夜渐深,露水凝结在花瓣上,如同晶莹的泪珠。当子夜最澄澈的月光垂直洒落花心时,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那两朵硕大奇绝的玉色花朵,连同下方青碧的藤蔓,竟在月华下渐渐变得透明、虚幻!花影摇曳,藤蔓轻摆,整个植株仿佛融化在清辉之中。最终,化作两团朦胧柔和的光晕,一团莹白,一团碧中缠红。光晕在井口上方轻盈地盘旋、交融,如同久别重逢的爱侣在无声地缠绵低语。

光晕越旋越快,形态也在月光中悄然改变、凝聚。渐渐地,两只玉色蝴蝶的轮廓显现出来,由虚化实,由光凝形!

左边一只,通体莹白,宛如最上等的羊脂美玉精心雕琢,翅膀边缘流淌着清冷的月华光晕,纯净圣洁。右边一只,体型稍小,玉质之中融入了温润的碧色,最为奇异的是它那双翅之上,清晰无比地缠绕着几缕纤细的、如同天然玉纹般的暗红色丝线,如同泣血而成,在莹白碧玉的底色上显得惊心动魄。

玉蝶成形,双翅微微一振,洒落点点细碎的玉色光尘,如梦似幻。它们轻盈地、亲昵地环绕着对方翩跹飞舞,触须时而相碰,翅膀时而交叠,姿态缠绵悱恻,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无尽的相思与失而复得的狂喜。它们绕着那口吞噬了生命也孕育了奇迹的古井,轻盈地飞旋三周,如同完成一个古老的仪式。莹白的玉蝶在前,碧纹红丝的玉蝶紧随其后,不离不弃。

然后,它们如同受到那轮圆满明月的感召,双翅振动,迎着漫天清辉,轻盈地向上飞升。越飞越高,在深邃的夜空中,划出两道交织缠绵的、莹白与碧红相映的光痕。它们追逐着月光,向着那轮高悬天际、永恒澄澈的明月飞去,身影在浩瀚的夜空中越来越小,最终化作两点微渺却执着的光星,彻底融入了无垠的、皎洁的月华深处,再也寻不见踪迹。

荒寺重归死寂,唯有古井无言,映照着天上那轮见证了所有悲欢离合的明月。清风拂过废墟,仿佛送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又似一句古老的歌谣在时光深处幽幽回响:

“生不相逢未嫁时,死化藤蔓绕枯枝。冰心早付玉壶去,月魄终成比翼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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