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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梅雨时节,青石镇屋檐挂下的水帘终日不绝,空气里浸透了朽木与苔藓的气息。镇东头的李木匠家,却正被另一种更刺骨的阴寒笼罩着。

李木匠大名李守拙,此刻正僵直地躺在堂屋临时搭起的门板上,脸色是停尸数日后的灰败死气。最骇人的是他脖颈间那道深可见骨的勒痕,紫黑淤积,皮肉翻卷,仿佛被一条烧红的铁线生生嵌了进去,边缘还残留着焦糊的痕迹。他双目圆睁,浑浊的眼球几乎凸出眶外,死死瞪着房梁,空洞里凝固着临死前极致的恐惧。

他的独子李墨,一身重孝跪在灵前,火盆里纸钱燃尽的灰烬被门缝钻入的冷风卷起,打着旋扑在他苍白麻木的脸上。他像一尊失了魂的泥胎,唯有紧握的双拳,指甲深陷进掌心,洇出几点暗红,才泄露出心底翻涌的惊涛骇浪——父亲脖颈上那狰狞的伤痕,他认得!那是墨斗仙留下的印记!唯有浸透了黑狗血、经鲁班秘术加持的墨斗线,才能在杀人时留下这种焦糊勒痕,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灼烧过!

“爹……”李墨喉咙里滚出一声嘶哑破碎的低唤,随即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他咳得弯下腰去,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残叶,嘴角竟渗出一丝暗红的血线。这咳血的毛病,自打三日前在父亲那间从不许外人踏入的后院工房角落里,无意翻出那本用油布层层包裹、封皮已磨损得看不清字迹的旧册子后,便如跗骨之蛆般缠上了他。册子里的字迹鬼画符般扭曲,图样更是邪异,全是些以人骨为榫、以精血点窍的禁忌之法。只粗粗看了几页,一股阴寒邪气便直冲肺腑,搅得他五内如焚,自此便落下这咳血的症候。

“墨哥儿,节哀啊!”邻居王伯叹息着递过一碗热水,浑浊的老眼里满是担忧,“守拙大哥走得蹊跷,可这日子……总得过下去不是?”

李墨勉强接过碗,指尖冰凉。他抬起头,目光越过王伯花白的头发,落在灵堂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矮壮身影上。那人叫张魁,是父亲唯一的徒弟,此刻正佝偻着背,笨拙地往火盆里添着纸钱,火光跳动,映着他那张木讷憨厚的脸,额角一道陈年的旧疤也随着火光明明暗暗。

可李墨总觉得,那火光跳跃的瞬间,张魁低垂的眼皮缝隙里,似乎飞快地掠过一丝与憨厚全然不符的冰冷光芒,快得像错觉。他想起父亲生前不止一次醉后拍着桌子,指着后院工房的方向,口齿不清地咒骂:“……鬼手张……那老鬼的阴魂不散……都冲着我来了……魁儿……魁儿……”后面的话总是含糊不清,沉入更深的醉意里。

鬼手掌?是了,父亲年轻时曾提过,几十年前青石镇有过一个木匠,手艺通神,却心术不正,专研《鲁班书》中的邪术,人称“鬼手张”。后来此人突然暴毙,死状极惨,坊间传言他是遭了厌生术的反噬。

莫非父亲的死,竟与这几十年前的邪匠有关?而张魁……李墨的心猛地一沉,目光再次死死锁住那个在角落阴影里沉默的身影。那本邪异的册子,莫非就是鬼手张的遗物?它怎会出现在父亲工房的暗角?父亲临终含糊的呓语,张魁眼中那转瞬即逝的冷光……无数碎片在他混乱的脑海中碰撞,激起一片冰冷的火花。

出殡那日,雨下得更大了,送葬的队伍在泥泞中艰难跋涉。沉重的棺木抬至镇外乱葬岗边缘的李家祖坟,十几个壮汉喊着号子,绳索绷紧,正要落棺入穴。

“慢着!”

一声尖利的呼喝穿透雨幕。众人惊愕回头,只见一个穿着油腻道袍的干瘦老道,不知何时出现在坟茔旁一棵歪脖子老槐树下。他三角眼精光四射,手里托着个乌沉沉的罗盘,盘面上几根细如牛毛的金针正疯狂地跳动、旋转,直指那口黑沉沉的棺木!

“好重的凶煞阴气!”老道声音嘶哑,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穿透力,他死死盯着棺木,眼神锐利如钩,“此棺煞气冲天,直冲生门!若就此下葬,轻则家宅不宁,子孙断绝,重则……尸变起煞,祸及一方!”

抬棺的汉子们被他阴森的语气吓得手一抖,棺木重重一顿。李墨心头剧震,抢步上前:“道长,此话当真?可有解法?”

老道捋着几根稀疏的山羊胡,目光在李墨苍白的脸上转了一圈,又扫过旁边垂手侍立、一脸惶恐的张魁,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诡笑:“解法?自然有!此乃‘阴钉锁尸’之局!需寻一至阳至刚之物,压于棺盖之上,镇住这股冲天煞气,七七四十九日后,煞气自消,方可安然落葬!”

他顿了顿,三角眼死死盯住李墨:“此物非金非玉,非得是你李家世代相传、凝聚了无数匠人心血、阳气最盛的那件东西不可!否则,压不住!”

世代相传?阳气最盛?李墨脑中“嗡”的一声,瞬间空白,随即一个尘封已久的名字轰然炸响——飞鸢!父亲临终前死死攥着他的手,气息微弱却异常清晰地反复念叨:“鸢……鸢……藏好……别……别让……”那件传说中由李家祖上一位惊才绝艳的木匠,倾尽毕生心血甚至性命,才造出的、能短暂御风而行的神物!它一直被父亲视为比性命更重的珍宝,藏在只有父子二人知晓的绝密之处!

“李家……真有那东西?”张魁猛地抬起头,憨厚的脸上第一次露出毫不掩饰的震惊和一种奇异的灼热,声音都变了调。那道额角的旧疤在雨水冲刷下,显得格外狰狞。

李墨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看着老道眼中深藏的贪婪,看着张魁瞬间失态暴露出的渴望,又想起父亲脖颈上那道墨斗线留下的焦黑勒痕,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父亲的死,这本邪书,这突如其来的凶煞之说,还有他们对飞鸢的觊觎……这一切,绝非巧合!这分明是一场精心编织、环环相扣的毒局!目标,就是那件李家守护了百年的木鸢秘宝!

“有!”李墨猛地挺直脊背,抹去嘴角咳出的血沫,声音因激动而嘶哑,眼神却亮得惊人,如同淬火的寒铁,“飞鸢就在我李家!道长既知解法,我李墨,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把它找出来,镇棺化煞!”他目光如电,狠狠剐过张魁那张因惊愕而扭曲的脸。

雨更大了,砸在棺盖上噼啪作响,也砸在每个人紧绷的心弦上。

夜深如墨,灵堂里惨白的烛火在穿堂风中摇曳,将守夜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如同幢幢鬼影。李墨蜷缩在角落的草席上,闭着眼,呼吸均匀,仿佛已沉沉睡去。肺腑间的灼痛和喉咙里的血腥气却无比清晰,时刻提醒着他周遭的险恶。他强压着咳嗽的冲动,耳朵却竖得笔直,捕捉着灵堂里每一丝细微的声响。

梆!梆!梆!三更的梆子声遥遥传来,带着湿冷的回音。

就在梆子余音将散未散之际,一阵极其轻微的、如同狸猫踏过瓦片的“窸窣”声,从灵堂后门的方向响起。那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但李墨全身的神经瞬间绷紧!

来了!

他微微睁开一道眼缝。昏暗中,只见一个矮壮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滑了进来,正是张魁!他脚步轻捷得与平日判若两人,径直走到李守拙的棺木旁,竟毫无惧色。他伸出手,不是抚棺哀悼,而是以一种极其熟练、近乎虔诚的姿态,小心翼翼地摩挲着棺盖的接缝处,仿佛在感受着什么,口中还念念有词,声音低沉含混,却透着一股子邪异的韵律。

李墨屏住呼吸,借着烛光微弱的角度,死死盯着张魁的手。当张魁的手移动到棺盖前端靠近棺头的位置时,李墨的瞳孔骤然收缩——张魁那粗短的手指,在棺木表面几处极其细微、几乎与木纹融为一体的凸起上,以一种奇特的节奏和顺序,飞快地按压、拨动了几下!

喀喀…喀哒哒……

几声极其轻微、如同机括咬合的脆响从棺木内部传来!

紧接着,更骇人的一幕出现了!张魁口中那含混的咒语陡然拔高一个音节,他右手食指猛地刺破自己左手拇指指腹,一滴暗红粘稠的血珠瞬间涌出。他毫不犹豫,将带血的手指狠狠按向棺盖正中央!

嗡——!

一声沉闷的、仿佛来自九幽深处的震动,陡然从棺木内部爆发出来!整个沉重的黑漆棺椁竟肉眼可见地剧烈震颤了一下!棺盖表面,以那滴血指印为中心,无数道细若蛛丝、漆黑如墨的诡异纹路瞬间浮现、蔓延、交织!那纹路扭曲盘绕,竟隐隐构成一个巨大而狰狞的恶鬼头颅图案!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阴寒尸气,混合着血腥味,猛地从棺木缝隙中逸散出来,瞬间弥漫了整个灵堂!

烛火疯狂摇曳,颜色由昏黄转为幽绿!

“嗬嗬……”一声非人非兽、饱含怨毒与贪婪的低沉嘶吼,仿佛贴着棺盖响起,清晰地钻入李墨的耳中!

李墨浑身的血液几乎冻结!邪术!果然是《鲁班书》中记载的以生人精血点窍、唤醒棺中凶煞、锁死尸身不得安宁的“阴钉锁尸”邪术!这恶鬼头颅纹路,分明是邪法显形!张魁!他根本不是那个憨厚木讷的学徒!他就是冲着飞鸢来的!他要用这邪术,用父亲的尸骸作引,逼自己交出飞鸢!

就在那恶鬼头颅纹路彻底成形、嘶吼声达到顶点的刹那,一直“沉睡”的李墨如同蓄势已久的猎豹,猛地从草席上弹起!

“张魁!”他一声厉喝,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灵堂,手中紧握的一把沉重木工斧,带着积郁已久的悲愤和决绝,化作一道凄厉的乌光,以开山裂石之势,朝着张魁按在棺盖上的那条手臂,狠狠劈了下去!风声呼啸,杀意凛冽!

张魁显然没料到李墨竟是装睡,更没料到这病弱少年竟有如此迅猛的杀招!那恶鬼头颅的嘶吼声戛然而止。他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随即化为暴戾的凶光!千钧一发之际,他按在棺盖上的手竟不退反进,五指猛地箕张,口中发出一声短促尖锐的怪啸!

“咄!”

随着这声怪啸,棺盖上那刚刚成形的恶鬼头颅纹路骤然亮起刺目的血光!一股无形却沛然莫御的阴冷巨力猛地从棺木中爆发出来,如同无形的巨浪,狠狠撞向凌空劈下的李墨!

砰!

李墨只觉得一股难以形容的阴寒巨力狠狠撞在胸口,斧头脱手飞出,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冰冷的墙壁上!喉头一甜,一股温热的液体再也压制不住,“噗”地一声喷溅而出,在幽绿的烛光下划出一道刺目的暗红轨迹!

“咳…咳咳……”他蜷缩在墙角,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带出更多的血沫,眼前阵阵发黑,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

张魁缓缓转过身,脸上那层憨厚的面具彻底剥落。他嘴角挂着一丝残忍而戏谑的冷笑,一步步朝李墨逼近,脚步声在死寂的灵堂里格外清晰。额角那道旧疤在幽绿烛光下,如同一条蠕动的蜈蚣。

“墨哥儿,”张魁的声音变得嘶哑而陌生,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装睡?倒是小瞧你了。”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咳血的李墨,眼神如同在看一只垂死的蝼蚁,“可惜啊,你爹到死都守着那秘密,你却蠢得非要撞上来。交出飞鸢!否则……”他抬起那只沾着自己血的手指,指向兀自嗡鸣震颤、散发着不祥血光的棺木,“就让你爹……永世不得超生!让你李家……断子绝孙!”

李墨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腑间撕裂般的剧痛,血腥味在口腔中弥漫。他看着步步紧逼、面目狰狞的张魁,又望向那口散发着血光、仿佛随时会炸裂出恐怖存在的棺木,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全身。

飞鸢!那东西是李家祖传的秘宝,也是父亲临终唯一挂念的嘱托!可它究竟在哪儿?父亲只含糊地提过“鸢……鸢……藏好……”,却从未明言地点!他只知道飞鸢关乎一门惊天动地的秘术,绝不能让外人知晓!

怎么办?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父亲尸骸被邪术所困,永堕不得超生?难道真要断送李家血脉?

就在这绝望的深渊,李墨咳喘着,指尖无意中触碰到腰间一个硬物——那是他白日里心神恍惚,从父亲遗物中随手拿起、挂在腰间的一枚旧物:一枚造型古拙的乌木鲁班锁!只有半个巴掌大小,通体黝黑,表面刻满了细密繁复、如同星图般的奇异纹路,触手温润。

就在他指尖触碰到这枚冰冷乌木锁的瞬间——

嗡!

一股微弱却清晰无比的震颤感,陡然从锁芯深处传来!紧接着,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奇异指引感的温热气流,如同活物般,顺着他的指尖,瞬间涌入他冰冷刺痛的经脉之中!

这股暖流所过之处,那因邪书阴气入侵而焚灼的五脏六腑,竟如同久旱逢甘霖般,传来一阵难以言喻的舒适!更让他心神剧震的是,脑海中竟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幅极其清晰的画面:

那是李家后院深处,父亲那间从不许外人踏入的工房!画面急速拉近,穿透紧闭的门窗,落在那张巨大的樟木工作台下!工作台的一条腿并非实木,而是一个极其巧妙、与木纹融为一体的暗格!暗格之中,静静躺着一只尺余长的木鸢!它通体由一种深紫色的、泛着金属般冷光的奇异木材雕琢而成,形态矫健流畅,每一根翎羽都纤毫毕现,栩栩如生。鸢首高昂,鸟喙微张,一对嵌着墨玉的眼眸深邃灵动,仿佛随时要破空飞去!一股难以言喻的、古老而威严的灵性气息,透过这脑海中的画面扑面而来!

飞鸢!它竟然就藏在父亲日日劳作的工房里!就藏在那张看似普通的工作台腿中!而这枚乌木鲁班锁,竟是开启秘藏的钥匙!不,它似乎还有某种温养、驱邪的灵效!

狂喜如同闪电劈开绝望的黑暗!李墨的心脏疯狂跳动起来,几乎要冲破胸膛!他猛地抬头,看向步步逼近的张魁,眼中绝望之色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和冰冷的决绝!

“想要飞鸢?”李墨的声音因激动和剧痛而嘶哑颤抖,他挣扎着,扶着墙壁,一点点站了起来,嘴角还挂着血迹,眼神却亮得慑人,“好!我带你去拿!”

张魁逼近的脚步猛地一顿,狐疑地盯着李墨:“小子,又想耍什么花样?”

“咳咳……我人在这里,命在你手里攥着,还能耍什么花样?”李墨惨然一笑,指了指自己咳血的胸口,又指向那口邪气冲天的棺木,“我只想……让我爹……入土为安!飞鸢就在后院工房!你敢不敢跟我去拿?”

张魁三角眼中凶光闪烁,死死盯着李墨的脸,似乎在判断他话语的真伪。半晌,他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弧度:“谅你也翻不出天去!走!”他一把揪住李墨的衣领,如同拎小鸡般将他拖向通往后院的门。经过棺木时,他另一只手飞快地在棺盖血纹上又按了一下,那嗡鸣震颤的棺木才稍稍平息,血光也黯淡下去。

冰冷的夜雨抽打在脸上,后院一片漆黑死寂,唯有那间孤零零的工房轮廓在雨中若隐若现。张魁粗暴地推开沉重的木门,一股浓烈的松脂、木屑和陈年桐油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他将李墨狠狠掼在地上,反手关上门,堵住了唯一的出口。

“东西在哪儿?”张魁的声音在空旷的工房里回荡,带着金属般的冷硬。

李墨摔在地上,咳出两口血沫,挣扎着爬向那张巨大的樟木工作台。他颤抖着伸出手,摸向工作台靠近内侧的一条粗壮的桌腿。指尖在冰冷光滑的木料上摸索着,感受着那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拼缝。他掏出腰间那枚温热的乌木鲁班锁,深吸一口气,强忍着肺腑的灼痛,手指在锁身那些繁复如星图的纹路上飞快地移动、拨弄、按压!动作看似杂乱无章,却隐隐契合着某种古老而玄奥的韵律。

咔哒…咔…哒哒哒…

一连串清脆悦耳、如同珠落玉盘的机括咬合声,从桌腿内部清晰地传出!

在张魁陡然睁大、充满贪婪与震惊的目光注视下,那条看似浑然一体的沉重桌腿侧面,一块严丝合缝的木板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了一个尺许见方的暗格!暗格之中,静静地躺着一只尺余长的木鸢!

深紫色的木质流淌着金属般的光泽,在工房昏暗的光线下,仿佛有暗紫色的星云在鸢身内缓缓旋转。矫健流畅的线条充满了力量的美感,每一片翎羽都雕刻得纤毫毕现,如同活物。鸢首高昂,鸟喙如钩,最摄人心魄的是那双眼睛,镶嵌着两粒纯净无瑕的墨玉,深邃得仿佛能吸纳一切光线,此刻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冷而灵动的微光。一股难以言喻的、古老、威严又带着一丝桀骜不驯的灵性气息,瞬间弥漫了整个工房!

飞鸢!这就是李家守护了百年、传说能短暂御风的神物!

“哈哈哈哈哈!”张魁爆发出癫狂的大笑,眼中再无半分憨厚,只剩下赤裸裸的贪婪和狂喜,那额角的旧疤扭曲如同活物,“飞鸢!真的是飞鸢!鬼手张祖师爷的毕生心血!《鲁班书》中最强的造物‘活梁术’的结晶!终于……终于落到我手里了!”他状若疯魔,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李墨,如同饿狼扑食般,伸出那只沾染着自身与棺木邪血的手,狠狠抓向暗格中的飞鸢!

“别碰它!”李墨被推得一个趔趄,嘶声大喊!

然而已经晚了!

就在张魁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那深紫色鸢身的瞬间——

“嗤——!”

一声如同烧红烙铁浸入冰水的刺耳锐响骤然爆发!

飞鸢那双墨玉雕琢的眼眸深处,猛地爆射出两道炽烈无比、近乎纯白的光芒!那光芒带着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煌煌威压,如同两道无形的利剑,狠狠刺在张魁抓来的手掌上!

“啊——!”

张魁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他那只手如同抓到了烧红的烙铁,又像是被无形的毒蛇噬咬,掌心瞬间变得一片焦黑!一股浓烈的、带着皮肉焦糊味的青烟冒起!更可怕的是,一股沛然莫御、充满排斥与毁灭意味的巨力顺着他的手臂狠狠反冲回来!

砰!

张魁整个人如同被攻城锤正面轰中,高大的身躯离地倒飞出去,狠狠撞在工房另一侧堆放的木料上!哗啦啦一阵巨响,木料倒塌,将他半个身子都埋了进去!他挣扎着,口中喷出鲜血,那只焦黑的手掌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着,看向飞鸢的眼神充满了惊骇、怨毒,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恐惧!

“灵…灵性护主?!不可能!鬼手张祖师爷的造物怎会有如此纯正的灵性?!”他嘶吼着,声音因剧痛和震惊而扭曲。

李墨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他看着暗格中依旧静静悬浮、散发着柔和却不容侵犯光芒的飞鸢,又看看被击飞重伤的张魁,心中瞬间明悟:这飞鸢,绝非鬼手张那等邪匠所能觊觎!它蕴含的,是堂堂正正、守护传承的浩然匠魂!

“好……好得很!”张魁挣扎着从木料堆里爬出,半边脸被碎木划破,鲜血淋漓,更显狰狞。他那只焦黑的手颤抖着,眼中凶光暴涨,如同受伤的野兽,“灵性护主?我看你能护到几时!”他猛地撕开自己胸前的粗布衣衫,露出精壮的胸膛。他伸出那只完好的左手,食指指甲如同匕首般在胸口狠狠一划!

嗤啦!

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出现!滚烫的鲜血瞬间涌出!张魁脸上毫无痛楚,只有一种近乎癫狂的虔诚和狠厉。他沾满自己心头热血的手指,在虚空中飞快地勾画起来!指尖划过之处,一道道粘稠的、散发着浓郁血腥和邪恶气息的暗红色符文凭空凝现!那符文扭曲盘绕,形如锁链,又似毒蛇,带着令人作呕的诅咒之力!

“以吾心血,饲汝凶灵!千机锁魂,困!”张魁嘶声咆哮,声音如同夜枭啼哭!

随着他最后一个“困”字吼出,那几道由心头精血绘成的暗红符文,如同活过来的毒蛇,闪电般射向暗格中的飞鸢!符文未至,一股阴森、粘滞、仿佛能冻结灵魂的禁锢之力已先一步笼罩而下!

飞鸢周身那煌煌白光剧烈地波动起来,似乎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胁!墨玉眼眸中的光芒暴涨,竭力抵抗着那血色符文的侵蚀!

嗡——!

红白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在半空中猛烈碰撞!工房内狂风骤起,木屑碎料被卷得漫天飞舞!李墨被这强大的力量波动掀翻在地,只觉得一股阴寒刺骨的邪气与一股灼热刚正的灵压相互撕扯,几乎要将他的身体和灵魂都撕裂!

“呃啊!”飞鸢的抵抗似乎激怒了张魁,他再次喷出一口鲜血,眼中凶光大盛,左手蘸血,竟又在空中飞快地勾勒出另一道更加复杂、更加邪恶的符文!这符文的形状,竟隐隐与他额角那道旧疤有几分相似!一股更加深沉、更加暴戾的凶煞之气弥漫开来!

“祖师爷助我!万煞钉魂,破!”

随着这声充满献祭意味的嘶吼,那道新绘成的、形如狰狞疤痕的暗红符文,如同离弦的血箭,后发先至,狠狠撞在飞鸢护体的白光之上!

嗤——!

如同热刀切入牛油!飞鸢周身那坚韧的纯白灵光,竟被这道蕴含了邪匠本源凶煞之力的血符硬生生撕开了一道缝隙!那几道先前的“千机锁魂”血符,如同闻到血腥的食人鱼,瞬间从这缝隙中钻了进去,缠绕上飞鸢深紫色的本体!

嗡……嗡……

飞鸢剧烈地震颤起来,发出痛苦的嗡鸣!深紫色的鸢身上,那几道暗红血符如同附骨之蛆,紧紧缠绕、勒紧,所过之处,原本流淌的金属光泽迅速黯淡下去,墨玉眼眸中的灵光也如同风中残烛般明灭不定!一股强大的、充满怨念与禁锢的邪力,正疯狂地侵蚀着它的核心灵性!

“成了!哈哈哈哈!”张魁见状,不顾胸口血流如注,发出癫狂的大笑,拖着焦黑的右手,一步步再次逼近暗格,眼中只剩下对飞鸢的贪婪占有,“祖师爷的‘活梁术’!是我的了!”

飞鸢的嗡鸣声越来越微弱,灵光几乎完全被血色邪符压制。眼看张魁那只完好的左手就要再次抓向它!

“不——!”目睹神物被邪力侵蚀,李墨目眦欲裂!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悲愤和守护之意轰然爆发!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从地上弹起!没有武器,没有法术,他几乎是凭借着本能,如同扑火的飞蛾,合身撞向张魁!

“滚开!”张魁此刻心神全在飞鸢上,猝不及防被李墨撞得一个趔趄,伸出的手抓了个空,顿时暴怒!他反手一记重拳,狠狠砸在李墨的胸口!

“噗——!”李墨如同破麻袋般再次被砸飞,鲜血狂喷!身体重重撞在冰冷坚硬的工作台上!这一次,他清晰地听到了自己肋骨断裂的脆响!剧痛如同海啸般淹没了他!

然而,就在他被砸飞、身体失控撞向工作台的刹那,他那只因剧痛而胡乱挥舞的手,无巧不巧地,狠狠按在了暗格中那正被血色符文侵蚀、光芒黯淡的飞鸢之上!

嗡——!

一股前所未有的、庞大到难以想象的冰冷意念,如同沉睡万年的冰川骤然苏醒,瞬间顺着李墨的手掌,狠狠冲入他的脑海!

无数破碎而混乱的画面、声音、情绪洪流般奔涌而至:

——熊熊燃烧的炉火旁,一个面容模糊、眼神却锐利如鹰的老者(鬼手张?),双手布满老茧与烫伤,正以近乎自残的方式,将一块块闪烁着星光的奇异紫木投入炉中熔炼,口中念念有词,脸上是狂热与痛苦交织的扭曲表情……他在施展某种禁忌的“血炼”之法!

——深紫色的鸢身在无数精密的刻刀下逐渐成形,每一刀落下,都伴随着老者一口精血的喷吐!精血融入木纹,发出滋滋的声响,木鸢的灵性在血与火的献祭中野蛮生长,却也染上了无法磨灭的凶戾与暴虐……

——木鸢初成,振翅欲飞,却失控暴走!紫光冲天,狂暴的能量撕裂工棚,鬼手张狂笑着试图控制,却被反噬的灵能风暴卷入其中,发出凄厉的惨叫,额角留下深可见骨的恐怖伤口……

——混乱中,一道沉稳的身影(李家先祖?)如同鬼魅般出现,手中没有刻刀斧凿,只有一枚古朴的乌木鲁班锁!锁芯转动,清光流泻,化作无数玄奥的符文,如同温柔的锁链,层层缠绕上狂暴的鸢身,强行压制住那沸腾的凶戾……

——“孽障!以血饲之,终被反噬!此鸢灵性已污,凶煞难驯!封!永世封存!”李家先祖悲怆的声音在混乱中响起,将灵光黯淡、凶戾被暂时压制的飞鸢,沉入了特制的、布满封印符文的暗格深处……

这些来自飞鸢核心的记忆碎片,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李墨的灵魂上!他瞬间明白了飞鸢那强大灵性的来源——鬼手张以自身精血甚至性命为祭品,强行点化催生!也明白了飞鸢为何会攻击张魁——张魁身上流淌的,是鬼手张一脉相承的、充满了贪婪与暴戾的邪异气息!这气息如同毒药,瞬间激起了飞鸢本源中那被李家先祖以鲁班锁强行封印的凶戾!

这飞鸢,既是神物,也是凶器!它渴望着精血,渴望着力量!它被封印得太久,灵性深处对“血”的渴望早已化为一种本能!而张魁的心头精血,恰恰是引动它凶戾本源的钥匙!

“血……它要血……”李墨的意识在剧痛和庞大的信息冲击下摇摇欲坠,一个疯狂而绝望的念头却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他看着步步逼近、眼中只剩下贪婪和杀意的张魁,又看着暗格中灵光几乎熄灭、被血色符文死死缠绕、发出痛苦低鸣的飞鸢,一股悲壮的血气直冲顶门!

父亲的血仇!李家的传承!这被邪术觊觎、被凶煞侵蚀的神物!

他猛地低头,看向自己因剧烈撞击而断裂、正汩汩流出鲜血的肋骨伤口!那温热的、带着他生命气息的鲜血,正浸透他的衣襟,也沾染到了他紧按在飞鸢上的手掌!

拼了!

李墨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疯狂!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将那只沾满自己鲜血的手掌,更深地、狠狠地按在了飞鸢那双被血色符文缠绕、灵光黯淡的墨玉眼眸之上!

“飞鸢!”他用尽肺腑间所有的气息,发出泣血般的嘶吼,声音在空旷的工房里炸开,带着灵魂深处的悲怆与呼唤,“看着我!这是李家的血!是守护你的血!不是邪匠的贪婪之血!醒来!醒来啊——!”

嗡——!

就在他饱含李家血脉精魂的滚烫热血,彻底浸染上飞鸢墨玉眼眸的刹那!

异变陡生!

那缠绕在鸢身上的数道暗红邪符,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嗤嗤”的哀鸣,瞬间被染上了一层耀眼的金红色!李墨的鲜血仿佛带着某种神奇的净化之力,又像是点燃了飞鸢本源深处被李家先祖封印的那部分守护灵性!

飞鸢那双被血污浸染的墨玉眼眸,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如骄阳的金红色光芒!那光芒纯粹、浩大、充满了不屈的意志和守护的信念!如同沉寂万载的火山轰然爆发!

“唳——!”

一声穿金裂石、清越激昂、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鸢鸣,骤然响彻云霄!无形的声波如同实质的巨浪,以飞鸢为中心,猛地向四周扩散开去!

砰!砰!砰!

工房内所有的窗户在瞬间被震得粉碎!堆放的木料如同被无形巨手扫过,轰然倒塌!距离最近的张魁首当其冲,他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随即被极致的恐惧取代!那金红色的身浪狠狠撞在他身上!

“不——!”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而绝望的嘶吼,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比之前倒飞的速度更快、更猛!鲜血不要钱似的从口鼻中狂喷而出!身体狠狠撞穿工房那厚实的木墙,带着漫天碎木和烟尘,炮弹般飞了出去,重重砸在院外冰冷的泥泞雨地里,生死不知!

而李墨,在发出那声泣血的呼唤后,早已耗尽了最后一丝心力。巨大的冲击波将他掀飞,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彻底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渊。最后的感觉,是身下那冰冷坚硬的地面,和怀中紧紧抱着的、那团骤然变得温暖、仿佛拥有了生命般在轻轻搏动的深紫色光芒……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万年。李墨的意识在冰冷的泥泞和刺骨的剧痛中艰难地浮起一丝。眼皮重如千斤,每一次尝试睁开都牵扯着全身断裂般的痛楚。他费力地掀开一道缝隙。

视野模糊,天旋地转。冰冷的雨水无情地抽打在他脸上,混合着泥土和血腥味。他发现自己正趴在李家后院工房外的泥地里,不远处,工房的墙壁破开一个巨大的窟窿,碎木狼藉。

他挣扎着想要动一动,却发现身体根本不听使唤,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如同刀割。完了……他绝望地想,张魁虽然被击飞,但自己这伤势,绝无生还可能……父亲的棺木还镇在灵堂,邪术未解……

就在这时,一股微弱却清晰无比的搏动感,从他紧紧抱在胸前的双臂间传来!一下,又一下,沉稳而有力,带着生命的温热!

飞鸢!

李墨猛地低头!只见那只深紫色的木鸢,正静静地躺在他双臂之间。它的大小并未改变,但通体流转的光华却已截然不同!不再是金属般的冷光,而是一种内蕴的、温润的紫色光晕,如同上好的紫玉,深邃而灵动。那双墨玉眼眸,此刻正散发着柔和却坚定的金红色光芒,如同两团温暖的小太阳!更奇异的是,鸢身上原本被张魁血符侵蚀的痕迹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浑然天成、圆融无碍的灵韵!它仿佛……活了过来!与自己血脉相连!

就在李墨震惊的目光中,那只小小的飞鸢,竟轻轻地、如同活鸟般震动了一下翅膀!

紧接着,一股温和却沛然莫御的力量,从飞鸢体内涌出,如同涓涓暖流,顺着他紧抱的双臂,缓缓注入他重伤垂死的躯体!这股力量所过之处,断裂的肋骨传来麻痒的愈合感,肺腑间那焚灼的剧痛如同被清泉浇灭,连咳血的症状都在迅速缓解!

“这……”李墨难以置信地感受着体内生机的复苏,看向飞鸢的眼神充满了震撼和感激。是它!它在救自己!用那被自己心血唤醒的、属于李家的守护灵性!

他挣扎着,用恢复的一丝力气,紧紧将飞鸢抱在胸前,如同抱着最后的希望和救赎。

就在这时,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惊呼声由远及近,伴随着火把跳动的光芒。是镇上被那惊天动地的鸢鸣和房屋倒塌声惊动的邻居们赶来了。

“墨哥儿!天啊!这是怎么了?”王伯举着火把冲在最前面,看到满身泥泞血污、奄奄一息却紧紧抱着一个紫色物件的李墨,又看到远处泥地里如同破布娃娃般一动不动的张魁,还有那破了个大洞的工房,惊得目瞪口呆。

“快!救人!先救墨哥儿!”众人七手八脚地将李墨抬起。

“棺……我爹的棺……”李墨用尽力气,虚弱地指向灵堂的方向,“邪术……飞鸢……能镇……”

众人虽然不明所以,但看到李墨怀中那散发着奇异温润紫光的木鸢,又联想到那声惊天动地的鸢鸣,心中莫名地升起一丝敬畏。王伯一咬牙:“听墨哥儿的!抬他去灵堂!把……把那东西也带上!”

当李墨被抬回灵堂时,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那口黑漆棺木正疯狂地震颤着!棺盖表面,张魁以血点化的恶鬼头颅纹路此刻猩红刺目,如同烧红的烙铁!无数道漆黑如墨的煞气如同活蛇般从棺木缝隙中疯狂钻出,在灵堂内盘旋呼啸!空气中充斥着浓烈的尸臭和血腥!棺木内部更是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咚咚”撞击声,仿佛里面的尸体随时要破棺而出!

“煞尸!要起煞了!”有人惊恐地尖叫起来。

“快!飞鸢!”李墨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在王伯的搀扶下,挣扎着站起。他双手捧起怀中那温润的紫色木鸢,深吸一口气,目光投向那口邪气冲天的棺木,眼中再无恐惧,只有决绝的守护!

“爹!孩儿……送您入土!”他发出一声悲怆的呐喊,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散发着温润紫光与金红眸光的飞鸢,朝着棺盖正中央那狰狞的恶鬼头颅图案,狠狠按了下去!

就在飞鸢触碰到棺盖血纹的瞬间!

“唳——!”

又一声清越激昂的鸢鸣响起!比之前更加嘹亮,更加威严!飞鸢周身紫光大盛,那双金红色的眼眸更是爆射出两道凝练如实质的光柱,狠狠刺入恶鬼头颅的眉心!

嗤嗤嗤——!

如同沸汤泼雪!那猩红刺目的恶鬼头颅血纹,在飞鸢纯净浩大的灵光照射下,发出凄厉的哀嚎,冒出滚滚浓烈的黑烟!无数盘绕的煞气黑蛇如同遇到了克星,瞬间溃散消融!

棺木的剧烈震颤戛然而止!那“咚咚”的撞击声也彻底消失!

紧接着,飞鸢周身的光芒流转,无数道肉眼可见的、由纯粹灵光构成的玄奥符文,如同活过来的金色锁链,从鸢身上蔓延而出,迅速覆盖了整个棺盖!那些符文蕴含着古老、正大、镇压一切邪祟的浩然力量!正是李家先祖以鲁班锁封印飞鸢凶戾时所用的正统匠门符文!

金光符文流转不息,如同给棺椁镀上了一层神圣的金辉。所有的阴寒、煞气、尸臭,在金光符文的照耀下,如同冰雪消融,顷刻间消散得无影无踪。灵堂内那股令人窒息的邪异压力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庄严、肃穆的宁静。

飞鸢静静地悬浮在棺盖中央,周身紫光与金光交相辉映,如同镇守冥途的神鸟。

所有人都被这神异的一幕震慑得说不出话,看向那小小木鸢和李墨的眼神充满了敬畏。

李墨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身体一晃,眼前彻底陷入黑暗。昏迷前最后的念头是:爹……安息吧……

七日后,久违的阳光洒满青石镇。李家祖坟前,新立的墓碑庄严肃穆。棺木平稳地落入墓穴,黄土渐渐覆盖。

李墨一身素服,静静立在坟前,脸色依旧苍白,但眉宇间那份沉郁的悲恸已淡去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历经劫波后的沉静。他手中托着那只深紫色的飞鸢,在阳光下,鸢身流淌着温润内敛的紫光,墨玉眼眸深邃宁静。

王伯看着填平的坟茔,又看看李墨手中的神物,心有余悸地低声道:“墨哥儿,那邪匠张魁……昨日在镇外破庙里断了气,死状……唉,浑身焦黑干瘪,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干了精血……”

李墨闻言,眼神微动,却并无多少波澜。他低头,指尖轻轻拂过飞鸢温润的翎羽。鸢身深处,似乎传来一声极其微弱、满足的叹息,随即彻底归于沉静。他知道,那被李家先祖封印、又被鬼手张一脉邪血引动的凶戾,已被自己的守护之血彻底安抚、净化。剩下的,是纯粹的、守护传承的匠魂。

“尘归尘,土归土。”李墨的声音平静无波,“邪术害人,终害己。”

他最后看了一眼父亲的墓碑,深深一躬。起身时,目光投向远方的天空,澄澈湛蓝。

回到镇上,李墨并未回到回春堂(他已将药铺托付给了王伯),而是径直走向那间破了个大洞的工房。他找来工具,默默修补着破损的墙壁,清理着散乱的木料。阳光透过新补的窗棂,落在他的肩头,也落在他工作台前。

他坐了下来,将那只深紫色的飞鸢轻轻放在手边。没有立刻去参悟那传说中的“活梁术”,他只是拿起一块普通的松木,取出刻刀,闭上眼,手指轻轻抚过木料粗糙的表面,感受着那细微的纹路起伏,如同抚摸着大地的脉搏。

刻刀落下,缓慢而坚定,木屑纷飞。不再是父亲教导的规矩方圆,也不再是那本邪书上诡谲阴毒的图样,刀锋流淌的,是他劫后余生的感悟,是对自然纹理的敬畏,是对“造物”而非“驭物”的虔诚。那专注的神情,仿佛在与手中的木头进行一场无声的对话。

日子如溪水般流过。李墨的手艺在青石镇渐渐传开。他打制的桌椅板凳,榫卯严丝合缝,线条流畅自然,仿佛本就该长成那般模样。他雕琢的小物件,飞禽走兽,花草虫鱼,无不灵动传神,带着一股蓬勃的生命气息。人们都说,李墨的手艺里,有他爹的根基,却又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灵”气,用着格外顺手舒心。

一个秋高气爽的清晨,李墨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行囊,锁上了工房的门。行囊里,除了简单的衣物工具,便是那只被他用厚实棉布仔细包裹的飞鸢。他最后看了一眼生活了二十年的青石镇,目光平静,转身踏上镇外蜿蜒的小路。

晨光熹微,层林尽染。他并未选择官道,而是沿着一条罕有人迹的山径前行。走到一处视野开阔、能俯瞰大片山峦的高坡时,他停下了脚步。

山风猎猎,吹动他的衣袂。李墨解下行囊,珍而重之地取出那只深紫色的飞鸢,托在掌心。阳光穿透林梢,落在鸢身上,流淌的紫光与墨玉眼眸深处的金红交相辉映,仿佛有生命在其中流转。

“走吧。”他低声说,如同告别一位老友。手掌微微用力,向上一托。

那深紫色的木鸢,如同真正被赋予了生命,双翼优雅而有力地一振!

“咻——!”

一声清越的破空之音响起!木鸢化作一道迅疾而灵动的紫色流光,冲天而起!它在李墨头顶盘旋三周,鸢首轻点,仿佛最后的致意。随即,双翼再振,迎着初升的朝阳,化作天边一个越来越小的紫色光点,最终消失在澄澈高远的蓝天白云之间。

李墨仰着头,久久地凝望着木鸢消失的方向,山风吹干了他眼角一丝不易察觉的湿润。他脸上并无失落,只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坦然和淡淡的欣悦。

匠人造物,终归于造化。守护之责已尽,何须强留?真正的传承,不在器物,而在心手之间。

他紧了紧肩上的行囊,不再看那浩渺长空,转身,步履沉稳地继续沿着山径前行。身影渐渐融入层峦叠翠之中,如同投入了山林本身。

就在李墨身影消失于山道拐角后不久,高坡旁一株枝干虬结、树皮斑驳如鳞的老槐树梢,几片枯叶无风自动,簌簌落下。其中一片叶子打着旋儿,飘过一根斜伸出的、形如鬼爪的嶙峋枯枝。

那枯枝扭曲的纹理深处,隐隐约约,竟浮凸出一张模糊而扭曲的人脸轮廓。那面容依稀残留着张魁的痕迹,尤其是额角那道狰狞的旧疤,此刻却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枯木形成的眼窝空洞里,仿佛凝聚着两道凝滞了无尽岁月的怨毒目光,死死地、不甘地,盯着木鸢消失的浩渺长空,又缓缓转向李墨离去的方向。

山风吹过,枯枝呜咽,如同一声来自幽冥、含混不清的叹息,随即彻底沉寂下去。那张扭曲的面孔也隐没在斑驳的树皮深处,仿佛从未出现过。唯有那根枯枝,依旧狰狞地指向天际,如同一个对匠道与人心永恒不灭的、沉默而冰冷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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