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新生泗水,炊烟从各家屋顶缓缓飘起。
城墙下,青禾军和白鹿的旗帜取代了赵李两家的徽记。
城外分发粮食的队伍排起了长龙。
不知多少年了,城中终于久违的传出孩童的嬉闹声,希望洒落在这个饱受折磨的城市中。
二人最后望了一眼这座获得新生的城市,与众人告别。
风拂过,撩起她几缕发丝,他握紧了手里的剑,两人相视一笑踏上了新的旅程。
前路漫漫,是的,他们的旅程才刚刚开始,未来或许遍布坎坷。
但那又如何!只要他们并肩而行,他们的故事,将在广袤的天地间,徐徐展开。
二人化作一道流光,很快便将泗水城甩在身后,脚下的大地迅速缩小。
那座城池,以及它背负的沉重过往与新生,都随之远去,最终模糊成视野尽头的一抹淡墨。
一眼望去群山连绵不绝,天地辽阔,任君与佳人携手高飞。
“予尘,你说浸月去修行的璇玑谷是什么样子?”
江羡璃的声音带着一丝雀跃。
“有空我们去看看浸月吧!”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方行出数百里,原本晴朗的天空骤然阴沉。
墨云翻滚,雨点毫无征兆地砸落下来,顷刻间便连成一片雨幕,伴随着轰鸣的雷鸣撕裂天际。
“先找地方避雨!”墨予尘的声音穿透雨声传来。
“这雨也太大了吧!”
江羡璃的声音在风雨中模糊不清,雨水将她的衣服打的湿透。
墨予尘御剑穿梭于雷电之间,寻找着可以暂时落脚的地方。
下方是茫茫林海,雨幕遮蔽了视线。
“前面有光!”
江羡璃忽然指向下方,那是一座山,山里那里隐约透出一点昏黄的灯火。
两人降低高度在大雨中搜寻。
穿过雨帘,寺庙轮廓渐渐清晰。
那山门虽旧,但未破败,门上悬挂着一块牌匾。
依稀可辨“慈航普渡”四个字。
收了飞剑,两人快步走到寺门前叩响大门。
片刻后,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和尚打开了门,小和尚好奇地打量了他们一下。
他见二人如此俊俏不像恶人,便招呼道。
“两位施主,外面雨大,快请进吧。”
小和尚将他们引入寺内。
寺庙不大,却打扫得异常干净,来到一间偏殿内一位老僧正捻着佛珠念经。
“住持,有两位施主前来避雨。”小和尚恭敬禀报着。
老住持缓缓开口:“阿弥陀佛,两位施主来即是客,这雨势怕是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你带二位施主去厢房。”
就在此时,大雨中门外又传来敲门声,还传来一个温和的女声。
“小女子青芜行医路过此地,求师父们,开门行个方便,让我避避雨。”
小和尚连忙跑去打开了门,没多一会儿,他就引着一个背着药箱的姑娘走了进来。
那个姑娘她梳着一个干净整洁的马尾,衣服被大雨打得湿透,略显得有些狼狈。
但依然无法遮掩她清秀的面容,姣好的气质。
只是她的气质,透着一种和她的年纪不太相称的沉稳,头还别着一朵小小的海棠花。
她穿着一身青衣,雨水浸透了布料,衬得她身子格外纤弱。
进来时先是冲着老住持行了个礼,随后把那只分量不轻的药箱放在脚边,然后她默默退到角落,开始处理被雨水打湿的衣物。
墨予尘却突然看向青芜的方向。
“你的箱子里藏着剑?”
青芜整理衣物的手微微一滞,脸上却带着温和的笑意。
“公子说笑了,不过是些防身之物。”
她摊开手掌,露出一道清晰的陈年剑痕,“行走江湖,总得有些防备。”
见此墨予尘不再言语。
天黑时雨势渐歇,寺庙里点起了油灯,老住持安排了几间简单的厢房供他们休息。
厢房内,只剩下墨予尘和江羡璃。
江羡璃蜷在一旁,看着墨予尘专注地擦拭着剑穗。
剑穗是在白鹿城时,浸月用麦穗和红绳所编的,如今早已褪色,他却固执地系在剑上。
江羡璃看着他像是想到了什么。
“你说…那日在百岁村中,我们要是输给了尸魔上人,我们现在会在哪?”
少年擦拭的指尖猛地停住。
他的声音低沉得几乎融入夜色。
“在死人堆里。”
江羡璃忍不住笑了出来,她从怀中摸出一颗糖,指尖一弹糖块飞向他。
“我说你啊,能不能说点吉利的?”
墨予尘将糖放入口中,甜味在舌尖漫开。
他想起最近的经历,百岁村的尸山血海,泗水城的罪孽与饿殍,想起灵溪与白瑾的爱恋,也想起自己剑锋染上的血。
有些甜,原来是要用蚀骨的苦来衬托的。
“其实我比那尸魔上人幸运得多,”
他嘴里含着糖块,声音含糊不清,“那人到死,都没人帮过他一把。而我很幸运….遇到了师兄师姐,更重要的是..遇到了你。”
少女歪着头,静静地听着。
“我时常在想,如果当初没有遇到你会怎么样?或许我还在山上清修着,不知山下的疾苦,也不知…”他停顿了一下。
江羡璃脸颊微微发烫,她移开视线看向庭院的雨。
墨予尘却继续自顾自地说:“或许这一切就是缘分吧!你的力量还弱,要抓紧时间修行。”
“最近遇到太多事情了,别让这凡尘乱了你的心。”
“诶,其实我还挺努力啦!我有空都在抓紧时间修行呢。”
江羡璃小嘴嘟囔着,带着一丝委屈,“只是最近事情太多了。等我们去游历一番,最后再去璇玑谷看看浸月,便随你找个地方观苦修嘛。”
她露出一个略带无奈的表情。
或许是想到当初面对尸魔上人时的无力感,她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墨予尘,若有一日我遭遇危险…..”
“我会从阎王手中把你抢回来,就像在百岁村时那样。”
墨予尘斩钉截铁看着她的眼睛,那份笃定几乎灼人,
江羡璃的脸蛋瞬间变得滚烫,她抓起身旁的枕头朝他砸去,露出小小的虎牙,佯装恼怒。
“谁要你抢!我是说若我……”
剩下的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枕头已落在墨予尘怀里。
夜已深,雨彻底停了。
江羡璃辗转反侧始终未能入眠。
她起身,看见墨予尘正背对着她立在窗前。
月光为他的脸镀上一层冷银,却驱不散他眉宇间的沉郁。
她轻手轻脚地起身走近,发间的银铃却被夜风拂过,发出一串细微的清响。
“吵醒你了?”
“你总是这样守夜,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
江羡璃走近,将自己带来的外衫轻轻披在他肩头,“在想什么呢?”
少年沉默了良久,久到江羡璃以为他不会回答。
“清观覆灭那夜后,我便难以入眠。”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疲惫,“我总梦见他们隔着火海喊,活下去,而我……却抓不住任何人的手。”
江羡璃呼吸猛地一滞。
她看过留影珠的画面,但从未听墨予尘亲自提及过去往事。
此刻,他像撕开了裹着严严实实的伤口,将最深处的痛楚,毫无保留地给她看。
她伸出手,握住他冰凉的手指,九窍琉璃心清晰地感应到那份悲伤。
“现在你有我,你再也不是一个人。”
她指尖抚过他衣衫下处那道新愈合不久的伤痕,那是百岁村时拼死护她留下的新印记。
墨予尘心头猛地一热,转过身将她紧紧搂入怀中。
仓促间,就连他从来形影不离的剑,都掉落在地上。
额头抵着她的发顶,鼻息间全是她身上的清香。
“在那场宴会上,那些人对你的污言秽语,我真的忍不了!”
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最后化作轻的一叹。
“璃儿,你的温柔一直在温暖我的心。”
少女耳廓烧得厉害,轻轻环住了他的背。
她仰起头,望着进他近在咫尺的眼底。
月光淌过少年鸦羽般的长睫,在他深邃的瞳孔中,凝成一片揉碎的星河。
江羡璃忽然想起茶楼里,说书先生讲过的那些戏文,那些才子佳人月下盟誓的桥段,竟远不及眼前这无声拥抱的万分之一悸动。
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最终只是更用力地抱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