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敲打着仓库锈迹斑斑的铁皮屋顶,发出密集而沉闷的鼓点,仿佛在为刚刚结束的雷霆行动擂鼓助威。空气中弥漫着硝烟、血腥、铁锈和潮湿泥土混合的复杂气味。特警队员们动作利索地将瘫软如泥的打手们反铐,像拖死狗一样拽到墙角堆叠起来。医护人员围着担架上那位奄奄一息的中年男子,争分夺秒地进行着紧急处置,微弱的心电监护仪滴答声在嘈杂中顽强地搏动。
仓库中央,几盏强光应急灯刺破了昏暗,将一片狼藉照得如同白昼下的战场废墟。疤脸勇刘勇被两名特警死死地按在冰冷潮湿的水泥地上,膝盖顶着他的后心,让他那张因痛苦和怨毒而扭曲的刀疤脸紧贴着地面。他挣扎的力气在刚才那记凶狠的抱摔和持续的压制下早已耗尽,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喉咙里不甘的嗬嗬声。
陈青禾快步走到疤脸勇面前,蹲下身。赵前进紧随其后,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地上的仇人,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握着配枪的手因为用力过度而指节发白,胸膛剧烈起伏,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去生啖其肉。就是这个杂碎,害死了他视若子侄的线人!
“刘勇,‘勇信’完了。”陈青禾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钢针,精准地刺向疤脸勇的耳膜。他无视对方眼中几乎要喷出来的怨毒,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他沾满泥污的脸颊。“张富贵也保不住你。你很清楚,他自身难保。”
疤脸勇猛地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黏稠的液体溅在陈青禾的裤脚上。他咧开嘴,露出染血的牙齿,发出夜枭般的狞笑:“姓陈的!你他妈别得意!老子栽了,认!够本了!但想从老子嘴里撬东西?做你娘的春秋大梦!老子烂命一条,光脚不怕穿鞋的!你们能拿我怎么样?啊?!”
他的咆哮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带着一种亡命徒特有的疯狂和绝望。
陈青禾不为所动,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早已锁定了疤脸勇刚才挣扎时,从怀里掉落在泥水里的那个东西——一个巴掌大小、油腻腻的、用几层透明塑料布紧紧包裹的硬壳笔记本。塑料布被泥水浸透,在灯光下反射着浑浊的光。
“那是什么?”陈青禾朝旁边一努嘴。
一名离得最近的特警队员立刻会意,动作迅捷地弯腰捡起那个湿漉漉的包裹,小心地剥开外面沾满泥污的塑料布,露出里面一个深蓝色、封面磨损严重的硬壳笔记本。他双手捧着,递给了陈青禾。
入手沉甸甸的,带着一股浓重的汗味、机油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陈年污垢堆积的气息。陈青禾的心脏,在指尖触碰到那粗糙封皮的瞬间,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一种强烈的预感攫住了他——这绝不是普通的记事本!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用沾着雨水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翻开第一页。
没有文字。
映入眼帘的,是密密麻麻、歪歪扭扭的符号、数字和一些极其简略、甚至有些幼稚的简笔画!像某种原始部落的涂鸦,又像只有记录者自己才能解读的密码天书!
“这什么玩意儿?”赵前进凑过来,只看了一眼就皱紧了眉头,一脸困惑,“鬼画符?”
陈青禾没有回答,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这本诡异的“天书”里。他的目光快速而专注地扫过一页又一页。那些看似混乱的符号和数字,在强光灯下,在他高速运转的思维里,开始逐渐显露出狰狞的轮廓和冰冷的逻辑。
“x月x日,城西老地方,收‘矿渣’尾款,马三爷。现金,20个。”——旁边画着一个歪斜的矿车和几个模糊的人影。
“x月x日,富贵支,修‘树’(旁边画了个简陋的砍树小人),5个。”
“x月x日,李所,浇水(画了个水滴),2个。”
“x月x日,孙站,开‘门’(画了把钥匙),1.5个。”
……
陈青禾的呼吸骤然变得粗重!他感觉握着的不是一本笔记本,而是一块烧得通红的烙铁!烫得他手心发痛,却又不敢松开!
这哪里是什么普通账本?!这分明是疤脸勇刘勇记录其非法交易、行贿受贿和关键联络人的密码黑账!
“‘矿渣尾款’…‘马三爷’…”陈青禾低声念出,每一个词都像重锤敲在心上。这印证了线人拼死带回的信息!疤脸勇果然在替“马三爷”处理那些见不得光的“矿渣”生意!
“‘富贵支’…张富贵!”赵前进也看明白了,指着那个“修树”的简笔画,咬牙切齿,“狗日的!这是指使疤脸勇干脏活,暴力拆迁,强拔‘钉子户’!5个…是五万?”
“‘浇水’…给‘李所’浇水?”陈青禾眼神冰冷,“这是行贿!给派出所的‘李所长’送钱,让他睁只眼闭只眼!”
“‘开门’…给‘孙站’钥匙?”赵前进顺着思路,“这是行贿打通关节!国土所的孙站长?让他给非法占地、违规开采‘开门’放行!1.5个…一万五?”
每一个符号,每一个代号,每一笔数字背后,都浸透着触目惊心的罪恶!这是一张用鲜血和金钱编织的、盘踞在基层权力末梢的腐败网络!疤脸勇就是这张网里最凶恶、也最底层的执行者!
陈青禾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他快速翻到账本的最后几页。这里的记录明显变得仓促潦草,字迹歪斜,符号混乱,透着一股末日来临前的恐慌:
“杨?海?…马三爷急…要‘干净’…富贵催…眼皮跳…妈的!”
最后那个“妈的!”几乎是用尽全力划上去的,力透纸背!
轰——!
陈青禾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凝固!最后这条潦草的记录,像一道惨白的闪电,彻底劈开了所有的迷雾!
“杨?海?”——这几乎就是“杨德海”名字的缩写!那个在石壁乡一手遮天、最终却神秘“病故”的前任乡长!那个线人笔记本上被血污掩盖的名字!
“马三爷急…要‘干净’…”——这完美印证了线人临死前传递的信息!杨德海的头号马仔马三,在紧急处理什么?要“干净”?灭口?销毁证据?还是…转移某个绝对不能见光的“东西”?
“富贵催…”——张富贵,这个疤脸勇的靠山,也在拼命催促!他们都在为同一件事焦头烂额!
“眼皮跳…妈的!”——疤脸勇自己那强烈的、不祥的预感!
所有的线索,线人的血,张家坳的冤屈,笔记本上的血污,录音笔里的惨叫,此刻在疤脸勇这本密码账本上,被一条无形的、冰冷的线索死死地串联、拧紧!最终,都指向了那个潦草的“杨?海?”和“马三爷”!
“带走!严加看管!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触!”陈青禾猛地站起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因极度震惊和愤怒而产生的颤抖。他将那本如同烧红烙铁般的密码账本紧紧攥在手里,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真相的绳索。
特警队员立刻将瘫软的疤脸勇粗暴地拽起来。就在被拖离地面的瞬间,疤脸勇那双充满怨毒的眼睛,似乎下意识地、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再次死死地、绝望地瞟向了仓库深处那扇被他撞开的小门!
门外,是更浓稠、更狂暴的黑暗和倾盆大雨。那扇半开的小门,像一张通往未知深渊的巨口,吞噬着微弱的光线,只留下令人心悸的幽深。
赵前进也捕捉到了疤脸勇这转瞬即逝的眼神。他心头猛地一凛,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他立刻凑到陈青禾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源自老刑侦本能和记忆深处血腥味的警觉:“陈小子…不对!他刚才看那扇门的眼神…绝对不对!那不是怕我们抓他的眼神!那是…怕门后面?或者…怕被我们抓住后,有人会…灭口?!”
陈青禾的心,在赵前进话音落下的瞬间,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猛地向下一沉!赵前进的直觉,和他刚才自己捕捉到的疤脸勇那惊惶绝望的眼神,瞬间重叠、放大!
那个眼神…指向的绝不是特警的枪口!那是一种更深沉、更原始的恐惧!是猎物对潜伏在更深黑暗中的猎食者的本能战栗!
他猛地扭头,目光如电,死死锁定了那扇黑洞洞的小门!瓢泼的雨声掩盖了门外的一切声响,但那片黑暗却仿佛有了生命,散发着无声的、致命的威胁。
“搜!”陈青禾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凌厉,穿透了仓库内的嘈杂,清晰地传入每一个行动队员的耳中:“仔细搜查这间仓库!特别是那扇门后面!一寸地方都不要放过!注意安全!”
同时,他的目光如同最锋利的钩子,牢牢地钉在了被特警拖拽着、正怨毒回望那扇小门的疤脸勇刘勇身上。那张刀疤脸上残留的恐惧,此刻在陈青禾眼中,比任何咆哮和威胁都更能说明问题!
暴雨依旧疯狂地冲刷着仓库的铁皮屋顶,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仓库内,灯光摇曳,人影晃动,伤员呻吟,打手垂头。而陈青禾站在仓库中央的强光下,手里紧握着那本足以在清源县掀起滔天巨浪的密码账本,目光却锐利如炬,穿透雨幕,死死地刺向那扇仿佛连接着地狱的小门。
线人的血,张家坳的冤屈,笔记本上的血污,录音笔里的惨叫,密码本上的“马三爷”和“杨?海?”…所有的线索,所有的罪恶,似乎都在这暴雨之夜,在这间弥漫着血腥与铁锈味的废弃仓库里,被一条无形的线串联起来,拧成了一个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死结。
而疤脸勇刘勇最后望向那扇小门的、充满恐惧的眼神,以及赵前进那句如同毒蛇般缠绕在耳边的低语,让一股冰冷的寒意,彻底笼罩了陈青禾的心头。
那扇门后面,到底藏着什么?
是足以将更多人拖入深渊的罪证?
还是…一个能让疤脸勇这种亡命之徒都感到比死亡更恐惧的…“清道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