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令宁惊骇得后退,方才的不适再度爬上心头,老婆子戴着帷帽扭捏走路的姿态,以及那万分熟悉的嗓音,可不就是赵九娘!
她瞥了一眼船只,已经走远了,猛然想起什么,赶紧四处寻找东家的小女儿。
东家和小二也赶了出来。
潘令宁赶紧说道:“店家,店家,赶快找找你的小女儿,如若不在,赶紧报官!”
几人一通寻找,果然不见小女儿身影。
官差来时,船只早已不知所踪。
潘令宁告知官差她和王二蹬见了那赵九娘。
官差答复,待回了衙门禀报,便另行追踪。
只是这样一番耽搁,东家的小女儿只怕生死难料。
当真可惜了那活泼可爱的小女儿!
潘令宁与王二蹬心神不宁地回齐物书舍,因为她回来得晚了,晚进晡食,店中几个伙计问她发生了何事,听潘令宁一番说道之后,其中一名伙计陡然提及他邻居的女儿十日前也不见了。
书铺前堂的蒋婆子也说道,她姨母的孙女儿,半月前也不见了。
潘令宁一通细问,才知她们也是类似今日,在河边游走之时,强遭靠岸的船只掳走或者骗走,即便报了官,十几日了,也无任何消息。
潘令宁警钟大作,断定鬼樊楼一案仍然没有结束,赵九娘尚未落网,林家断尾求生,果然埋下隐患,如今他们重操旧业,再度无法无天!
“好生猖狂的林府,竟然再度掠卖人口,而且是在陛下及三法司审理结案之后,仍然为非作歹!”
待伙计走后,书铺中独留潘令宁与王二蹬,潘令宁咬牙切齿。
王二蹬比划了一番。
潘令宁说道:“既然那赵九娘还敢出现,还敢做着老行当,想必是寻到了靠山。那这一次我们便连根拔起,叫他们无所遁形!二蹬,我也会替你姐姐报仇!”
王二蹬咬着下唇点点头,眼里闪烁着泪花,却充满熊熊燃烧的斗志。
夜里潘令宁合衣起身,坐在窗台发呆,她望着冷月如霜,和院中的树影婆娑,心里的思绪也似被这树枝剪乱的月光,纷乱无形。
乳娘仍不知所踪,鬼樊楼一案再起,她忽然对之前种种笃定之事没了底。
这件事是否相关联,她三哥入狱,是否与他有关?
他到底,又为什么?
白日一大早,齐远甫一下学便赶来齐物书舍,他也听闻潘令宁昨天的遭遇了,可惜他扑了个空,伙计告诉他,天一亮,潘令宁便和王二蹬一同出门了。
齐远问:“潘掌柜出门去了哪里?”
伙计答道:“说是走访被失踪女子的亲眷,许是要集合了诉状,告到开封府去!”
齐远一拍手背,低喊一声:“糟糕!”又问了潘令宁详细去向,便追了出去。
……
潘令宁与王二蹬回成衣铺与东家询问情况,问到可曾留意那艘船停靠了多久。
东家说道:“唉,约莫停了三天了,蔡河边船只多临岸停泊,因着前方是闸门,船只往往排队通行,我们并未察觉有异,况且那老妇经常下船采买东西,还曾同我们打招呼问路,我们也不多想……
“唯独,戴着帷帽稍显奇怪了些,只是铺子中往来客人众多,我们也无闲他顾,谁知……谁知出了这档子事,害惨了我的媛儿!呜呜呜……”东家悲痛万分。
潘令宁只觉得奇怪,赵九娘乃三法司张贴画像通缉的要犯,岂敢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京城,还上街采买,她怎么有如此胆量?
哪怕戴着帷帽,但平民老妇戴着帷帽便十分奇怪了,竟也无人留意,更无人盘查?
还让她拐卖人口得了手,可见官差缉捕之松懈!
莫非因着云集楼诗案以至于人手不足,衙役对几个月前结了的案子也不再上心?
潘令宁与王二蹬又走访了伙计提到的两家失踪了女儿的人家,又从他们口中获悉,周围还有几户人家也失踪了女儿。
实在太过猖狂!
原来鬼樊楼的魔爪从来没有停止,只是远离了她身旁,她不再察觉而已。
潘令宁当即教几户人家写了状纸,她将集合诉状告发到开封府。
这一次不仅是替广大失踪女子寻回公道,也是替凝露手刃赵九娘和幕后黑手最好的时机!
从几户人家出来,已临近夜幕,潘令宁与王二蹬走在巷子中,墙影交叠,黑暗笼罩,人迹稀少。
王二蹬不会说话,也听不见周围动静。
潘令宁心事沉沉,也不曾多想,走了一会儿,突然发觉迷路了。
潘令宁陡然见着前面一堵死墙才愣住了,停下脚步,回想起来才隐约有印象,原来是她们回家必经之路有一条巷子忽然被木材堵住了。当时她满头满脑的思绪,也不容多想,便拐来这里。
正当她与王二蹬回头之时,那唯一的出口忽然现身两道蒙着面的黑衣身影。
于连山城郊突遭刺杀的记忆汹涌袭来,沁润四肢百骸,潘令宁呼吸凝滞,浑身发抖。
她咬着牙道:“你们是谁?你们主子莫非没曾交代,不许再动我?!”
黑衣人眼神闪过一丝讥诮的寒光,二话不说,举刀便朝她杀来。
王二蹬再度发出兽鸣,发了狠地把一袋面粉和鸡蛋全朝两名刺客呼去,顿时漫天霜雪飞舞糊人眼。
而后他头一回,主动抓住了潘令宁的手,拉着她拼命地逃走。
那袋面粉和鸡蛋,还是今日他们走访的人家,对他们感激不尽,非让潘令宁带走的回礼,如今却成了她与王二蹬的救命稻草!
可歹人仍旧追来,王二蹬猛然把她推远,而后翻倒墙角的柴薪,又上前抱住了两个蒙面人的腿。
“二蹬,蹬弟!”潘令宁凄厉大喊。
透过翻腾的粉雾,潘令宁见他瘦小的身躯死死地楔入地面,双臂如遒枝紧紧地箍着两名杀手的脚踝,且不顾拳打脚踢,他只咬牙不松手!
突然,刀刃寒光一闪。
“不要——”
伴随潘令宁的制止,一把尖刀猛然插入王二蹬单薄的肩胛,洇开的血迹很快污湿他的背,似蜿蜒扩散的金灯花!
潘令宁目眦欲裂。
王二蹬因剧痛而瞪圆的眸子,却死死盯着她,强忍着破碎的呻吟,发出“呜呜啊啊”的警告声。
恰似几月前她逃出鬼樊楼暗庄时,王二蹬放走了海东青,引来龟奴的责打,发出的那一阵阵隐忍的痛苦声响。
潘令宁拧拳指甲抠进肉里,强忍着眼泪,咬住下唇,便头也不回地逃了出去。
身后王二蹬的呜咽拉扯着她的神经,鼻腔里残留着血腥与面粉的窒闷,她泪眼模糊,以至于眼前的巷道蜿蜒扭曲,几近看不清出口。
可她仍疯狂地跑着,一边跑一祈祷:二蹬,一定要等我!一定要等我把你救出去!你和你姐姐凝露我必须救活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