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天机阁。
旧年的最后一场雪,细碎地洒在枫林公园光秃秃的枝桠上,又在“山河链”微循环系统散发的融融暖意中悄然融化,只余下湿润的泥土气息。阁楼内却是灯火通明,暖意熏人。林默父母、苏晚晴父母、林默、苏晚晴、陈浩,还有被母亲紧紧牵着的童童,两家人难得齐聚,围坐在一楼特意布置过的长桌前,共度除夕。
长桌上,摆满了林母和苏母亲手烹制的家乡年菜。青禾镇风味的腊味合蒸散发着浓郁的咸香,林母拿手的八宝饭甜糯诱人,清蒸江鱼眼睛饱满,象征“有头有尾”,还有堆成小山的各色炸物、蜜饯、水果。空气里弥漫着食物的香气、温热的黄酒气息,以及家人团聚特有的、令人心安的喧闹。
“来来来,老林,亲家,再走一个!”苏父满面红光,举着小小的青瓷酒盅,“为孩子们平安,为这好年景!”
“走一个!走一个!”林父笑着应和,脸上是卸下常年忧虑后的松弛。林母和苏母则凑在一起,低声细语地讨论着窗花的花样和来年婚礼的细节,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意。
陈浩正使出浑身解数逗童童开心,用橘子瓣在盘子里摆出小动物的形状,引得童童咯咯直笑,小手也学着去摆弄。苏晚晴挨着林默坐着,偶尔给他夹一筷子菜,目光扫过满桌亲人的笑脸,眼底是温柔的暖意。林默握着她的手,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紧绷了整年的神经,在这最传统的节日氛围里,松弛到了极致。窗外的天机阁,在风雪中散发着稳定而柔和的光芒,如同守护这方温馨的灯塔。
子夜的钟声,即将敲响。
电视里,盛大的春晚倒计时已经开始,主持人充满激情的声音响彻客厅:“…十!九!八!…”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屏幕,带着辞旧迎新的喜悦和期待。
“七!六!五!…”
就在这万众瞩目的倒计时声中——
呜——!!!
一阵极其低沉、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令人心悸的嗡鸣,毫无征兆地穿透了温暖的空气和热闹的电视声!整个天机阁的地板、墙壁,甚至空气,都随之产生了极其细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震动!
紧接着,窗外!
原本被“山河链”柔和光芒和远处城市灯火照亮的枫林公园,光线骤然变得昏暗、扭曲!一股阴冷刺骨的气息,如同无形的潮水,瞬间席卷而至,穿透了厚实的墙壁!
“啊——!”林母第一个失声尖叫,手中的筷子啪嗒掉在桌上,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手指颤抖地指向巨大的落地窗外,“那…那是什么?!”
只见窗外原本熟悉的公园景象,此刻笼罩在一片诡异的、灰蒙蒙的雾气中!雾气翻滚涌动,影影绰绰!无数模糊、扭曲、散发着惨绿或幽蓝微光的“影子”,如同从地底钻出,在雾气中无声地飘荡、游走!它们形态怪异,有的像残缺的人形,有的如同扭曲的野兽,有的只是一团翻滚的黑气!它们没有实质,却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冰冷、绝望和混乱的恶意!
“鬼!是鬼啊!”苏母也吓得紧紧抓住苏父的胳膊,声音发颤。苏父脸色铁青,强自镇定,但眼中也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林父猛地站起身,下意识地挡在妻子身前,呼吸急促,他一生经历过风雨,却从未见过如此超乎常理的恐怖景象!
“童童不怕!”陈浩反应最快,一把将吓呆了的童童搂进怀里,用身体挡住他的视线,同时警惕地扫视四周,肌肉绷紧,瞬间进入了战斗状态。
“晚晴!护住爸妈!”林默的低喝如同惊雷!在异变发生的刹那,他所有的松弛感荡然无存,伏羲血脉瞬间沸腾!龟甲虽未示警,但他强大的灵觉已如雷达般扫过——不是“玄学会”的邪术攻击!这股阴冷混乱的源头,来自天机阁后方那片正在进行的“山河链”深度生态修复工地!是“山河链”强大的地脉梳理能量,意外触及并激活了一处被历史彻底遗忘、深埋地下的古代乱葬岗阴气节点!这股被强行唤醒的、积累了数百上千年的怨念与阴煞,形成了短暂而强烈的精神污染场,投射出了这片“百鬼夜行”的恐怖幻象!虽无实质物理杀伤力,但对普通人精神造成的冲击和恐惧是致命的!
苏晚晴脸色凝重,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按下了腕表上一个隐蔽按钮。嗡!一层淡蓝色的、近乎透明的能量护盾瞬间从阁楼墙壁内嵌的装置中激发,将整个一楼客厅笼罩在内!这是她基于“神荼之障”理念研发的、针对精神污染的初级试验型防御场!同时,她另一只手飞快地在随身平板电脑上操作,调出天机阁外围的实时能量监控数据流。
然而,那阴冷混乱的“百鬼”幻象,其精神污染强度远超预期!淡蓝护盾剧烈波动,如同被无数冰锥撞击!冰冷的绝望感和混乱的嘶嚎仿佛能直接穿透护盾,钻进人的脑海!林父林母、苏父苏母被这无形的恐惧攫住,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脸色更加难看,仿佛连呼吸都要冻结!童童在陈浩怀里呜咽起来。
就在这危急关头!
啪!啪!
两声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脆响,从客厅角落的博古架上传来!
是那对林默从老家带来的、被随意放在架子上的祖传桃木符!
只见那对原本黯淡无光的陈旧桃符,此刻表面那模糊的朱砂纹路,竟如同烧红的烙铁一般,骤然亮起刺目的、纯粹的暗红色光芒!光芒瞬间暴涨,挣脱了木符的束缚,在虚空中交织、凝聚!
眨眼间,两道并不高大、却散发着如山岳般沉稳、威严气息的虚影,在客厅中央凭空显化!
左侧虚影,面容刚毅,怒目圆睁,身着古朴甲胄,手持一柄缠绕着暗红光纹的长戟(神荼)!
右侧虚影,神情冷峻,目光如电,同样甲胄在身,手中握着一柄萦绕着靛蓝光晕的巨大战斧(郁垒)!
两道虚影并非实体,却带着穿越千古的、不容亵渎的秩序威严!他们面向窗外翻滚的鬼影雾气,并未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而是——
“呔——!!!”
一声低沉、浑厚、仿佛直接响彻在灵魂深处的断喝,从两道虚影身上同时爆发!这声音无形无质,却蕴含着最纯粹的秩序之力与驱邪意志!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那片混乱扭曲的精神污染场上!
轰——!
仿佛玻璃破碎的声音在精神层面响起!
窗外翻滚的灰雾、那些张牙舞爪的惨绿幽蓝鬼影,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瞬间凝固、扭曲,发出一阵无声的、充满不甘的尖啸,随即彻底崩散、消弭!刺骨的阴冷和绝望感如同潮水般退去!
笼罩客厅的淡蓝护盾停止了波动。
电视里,春晚主持人的声音清晰地传来:“…三!二!一!新年快乐——!!!”
绚烂的电子烟花在屏幕上炸开,喜庆的音乐响彻云霄。
客厅内,却是一片死寂。
林父林母、苏父苏母惊魂未定,脸色苍白,大口喘着气,眼神呆滞地看着客厅中央——那里,两道暗红与靛蓝交织的威严虚影,在发出那声断喝后,光芒迅速黯淡,如同完成了使命般,重新化作两道微弱的流光,缩回了博古架上那对桃符之中。桃符上的朱砂纹路,光芒尽褪,恢复了原本的陈旧黯淡,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只有空气中残留的那一丝极其微弱、却纯粹无比的秩序威压,以及窗外枫林公园重现的、被“山河链”光芒照亮的宁静雪夜,证明着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并非幻觉。
“刚…刚才…”林母的声音带着哭腔,紧紧抓着林默的手臂,身体还在微微发抖,“那…那是…门神爷?…显灵了?”
苏母也紧紧依偎着苏父,声音发颤:“那…那些影子…是…是鬼吗?这世上…真有…”
陈浩抱着已经停止哭泣、却还懵懵懂懂的童童,看向博古架上的桃符,又看看窗外恢复正常的夜色,咽了口唾沫,低声对林默道:“头儿…这年过的…真他娘的刺激…”
苏晚晴快步走到博古架前,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对桃符。她的便携分析仪屏幕上,正疯狂跳动着刚才捕捉到的能量峰值数据——与之前实验室记录的“洞察甄别”和“秩序屏障”频谱完美吻合,但强度瞬间爆发了数百倍!她看向林默,眼神复杂,有后怕,有震撼,更有科学发现般的灼热:“数据确认!是神荼郁垒的神力烙印!对‘失序阴性能量’具备压倒性净化效果!原理…类似超高强度的精神层面‘秩序格式化’!”
林默轻轻拍抚着母亲的后背,目光却凝重地望向窗外那片刚刚平息下来的修复工地。他走到父母和苏父苏母面前,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
“爸,妈,叔叔,阿姨。刚才你们看到的…是‘山河链’修复大地时,不小心唤醒了一些…地底深处沉睡太久的东西。那些影子,是过去的怨气,是混乱的能量,不是活物,但也…绝非无害。”
他顿了顿,指向博古架上那对看似普通的桃符。
“而这,是守护的力量。是像神荼郁垒那样,维持阴阳界限,守护人间秩序的力量。”
他看着父母眼中尚未散去的惊骇和逐渐升起的茫然与了悟,心中五味杂陈。
“我们所做的…‘山河链’,‘桃都计划’…也包括这对桃符所代表的东西…就是为了不让这些‘影子’,真正地、大规模地扰乱你们现在看到的…这万家灯火的安宁。”
窗外,新年的钟声余韵未消,江城的夜空被无数真正的烟花点亮,璀璨夺目。而天机阁内,温暖依旧,年饭的香气仍在弥漫。但每个人的心头,都沉甸甸地压上了一块名为“真相”的石头。林默的父母,第一次如此直观、如此惊心动魄地触碰到了儿子所面对的那个光怪陆离、暗流汹涌的“另一个世界”。阴阳的界限从未消失,平衡的守护,在这个看似科技昌明的时代,依然如此重要,也如此…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