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骡车,载着化装成祖孙的贺连城与萧小墨,离开了临海镇,向北驶向红叶集。
红叶集并非集镇,而是一个依托着几座巨大枫林形成的庞大露天市集。时值深秋,漫山枫叶红似火,层林尽染,景色壮丽。但在这绚烂的色彩之下,却是三教九流、龙蛇混杂的江湖地。这里有南来北往的商队歇脚,有各怀绝技的江湖艺人卖艺,有兜售来历不明货物的黑市商人,也有隐姓埋名的通缉要犯。空气中弥漫着烤肉的香气、劣质酒水的味道、牲畜的膻气以及一种躁动不安的江湖气息。
贺连城将骡车停在集外一处僻静林边,给小墨和自己脸上都抹了点灰土,又换了件更破旧的外衫,这才拉着小墨,像两个赶集的山民,混入了熙攘的人流。
萧小墨第一次见到如此热闹又奇特的场面,小眼睛瞪得溜圆。喷火的艺人、耍猴的江湖客、卖膏药的郎中、吆喝着“祖传宝刀”的摊贩…一切都让他感到新奇。但他牢记贺爷爷的叮嘱,紧紧抓着贺爷爷粗糙的大手,小嘴闭得紧紧的,只用眼睛飞快地扫视着周围,尤其是那些挂着各种奇怪招牌的摊位和行人的腰间、担子上。
“贺爷爷,看那边!”萧小墨忽然用力捏了捏贺连城的手,小手指向一个角落里卖草编蚱蜢、蝈蝈笼的老篾匠。那老篾匠的摊子一角,随意地挂着一块半个巴掌大小的鱼形木牌!木牌色泽古旧,边缘磨损,上面雕刻的鱼鳞纹路清晰可见,与海婆婆船上的那块极为相似!
贺连城心中一凛,面上不动声色,拉着小墨慢慢踱了过去。他拿起一个草编的蝈蝈笼,装作欣赏,目光却锐利地扫过那老篾匠。老人须发花白,手指粗糙有力,眼神浑浊,似乎只是个普通的手艺人。
“老哥,这笼子编得精巧,怎么卖?”贺连城用带着浓重海边口音的土话问道。
老篾匠抬起眼皮,慢吞吞道:“三个大钱一个。”
贺连城付了钱,拿起笼子,状似无意地指着那块鱼形木牌:“咦?老哥这木牌倒是别致,像条鱼?是护身符吗?”
老篾匠浑浊的眼睛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波动,随即又恢复木然,含混道:“祖上传下的老物件,不值钱,挂着玩罢了。”
“哦?”贺连城点点头,看似随意地伸出右手,在接过笼子的瞬间,小指以一个极其隐蔽的角度,在摊位的木板边缘,快速划了几个特殊的波纹记号——正是渔隐门内部联络的暗号之一。
老篾匠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他慢慢低下头,整理着摊上的草编,用同样低沉含混的声音,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月出东山坳,枫红映孤舟。” 这是渔隐门接头的暗语下半句!
贺连城心中大定,面上依旧平静,接口道:“…潮落滩涂现,鱼跃龙门游。” 暗语对上!
老篾匠抬起头,浑浊的眼珠深处掠过一丝精光,瞬间又隐去。他压低声音,语速极快:“此地非说话之所。日落时分,集外北坡‘断肠崖’下,有棵半枯的老枫树,树下石缝。” 说完,便不再看贺连城,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贺连城会意,拉着小墨转身离开,混入人群。他心中振奋,没想到如此顺利就找到了线索。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找地方等待日落时,变故突生!
“让开!都让开!”一阵粗暴的吆喝声伴随着马鞭的脆响传来。人群一阵骚动,纷纷避让。只见几个穿着皂隶公服、却一脸凶悍之气的汉子,簇拥着一个头戴尖帽、身穿褐色贴里、面白无须的中年人,趾高气扬地穿过集市。那中年人眼神阴鸷,手指捻着一串乌黑的珠子,正是东厂派驻此地的档头!
“东厂的番狗!”贺连城心中一紧,立刻将小墨拉到自己身后,借着人群遮掩身形。萧小墨也看到了那些人腰间的制式腰刀和阴冷的气息,小脸绷紧。
那档头似乎并非随意巡查,他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人群,最终停留在一个正在卖野山参的药农摊子上。他踱步过去,拿起一支品相颇佳的老山参,阴恻恻道:“这参不错,孝敬咱家吧。”
药农脸色一变,强笑道:“官爷,小的…小的这是小本生意…”
“嗯?”档头身后一个番子立刻上前一步,手按刀柄,眼神凶狠。
药农吓得一哆嗦,不敢再言。
档头满意地收起山参,目光随意扫过,恰好掠过贺连城和小墨藏身的角落!贺连城反应极快,立刻低下头,装作咳嗽,同时把小墨的脑袋按得更低。
那档头的目光似乎并未停留,带着手下扬长而去,留下敢怒不敢言的人群和惊魂未定的药农。
“好险…”贺连城松了口气。但就在档头转身的刹那,他似乎看到档头身边一个不起眼的番子,朝他们这个方向投来了短暂却异常锐利的一瞥!
“被盯上了?”贺连城心中一凛。是巧合,还是…刚才接头时被暗处的眼线发现了?
此地已不可久留!
“小墨,我们走!”贺连城当机立断,拉着小墨,不再等待日落,迅速挤出人群,朝着集外北坡的方向潜行而去。必须尽快拿到老篾匠留下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