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吝啬地撕开运河上厚重的雾气,将湿冷的光涂抹在荒僻河湾的芦苇丛上。萧清漓背靠着一棵虬结的老柳树,冰冷的露水浸透了她单薄的衣衫,也压不住心头的寒意和沉甸甸的悲伤。贺连城的身影仿佛还在眼前咆哮搏杀,最终被秘库的黑暗吞噬。她紧紧抱着怀中的《沧溟真解》,温润的玉质封面贴着心口,却驱不散那彻骨的冰凉。
萧小墨蜷缩在姐姐脚边,小身子裹着姐姐那件同样湿透、沾满泥泞的外衫,像只瑟瑟发抖的雏鸟。他小脸埋在膝盖里,肩膀时不时地抽动一下。贺爷爷没出来…那个会给他抓鱼、会凶巴巴又偷偷塞糖块给他的贺爷爷…再也见不到了。巨大的难过和恐惧沉甸甸地压在他小小的心上,比冰冷的河水还难受。
“墨儿,”萧清漓的声音沙哑,带着疲惫和强行挤出的温柔,“喝口水。”她解下腰间仅剩的牛皮水囊,递到弟弟嘴边。
萧小墨抬起满是泪痕和泥污的小脸,大眼睛红肿着,怯生生地抿了一小口水。冰凉的河水滑过喉咙,却浇不灭心头的悲伤。他小手无意识地抓紧了怀里那本硬邦邦的《沧溟真解》一角,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的、仿佛风吹枯叶的“沙沙”声,从他们侧后方的芦苇丛深处传来!
不是风声!那声音带着刻意压低的节奏!
萧清漓浑身汗毛瞬间炸起!腕间的龙纹护腕如同被冰针刺中,传来尖锐的警示!她猛地将水囊一丢,一手搂紧萧小墨,另一只手闪电般扣住了蒹葭剑的剑柄!目光如电般射向声音来源!
晚了!
“咻——!”
一道乌光撕裂薄雾,带着刺耳的尖啸,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不是箭,而是一枚喂了剧毒、棱角狰狞的**透骨钉**!目标并非萧清漓,而是她怀中的萧小墨!
东厂的追魂钉!他们竟然这么快就循迹追来了!
“墨儿小心!”萧清漓肝胆俱裂!她抱着弟弟,根本来不及完全闪避!只能凭借本能,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旋身,用自己的后背去挡!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
透骨钉没有射中萧清漓的后背,却深深扎进了她因旋身而暴露出来的、环抱着萧小墨的**左臂外侧**!剧痛如同电流般瞬间窜遍全身!伤口处迅速传来灼烧般的麻痒感,乌黑的血液立刻浸透了衣袖!
“呃!”萧清漓闷哼一声,脚下踉跄,脸色瞬间煞白。但她搂着弟弟的手臂,却如同铁箍般没有丝毫放松!
“阿姐!!”萧小墨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姐姐的痛苦闷哼吓得魂飞魄散!他眼睁睁看着那枚黑黝黝、闪着幽光的钉子扎进姐姐的胳膊,乌黑的血像小蛇一样流出来!巨大的恐惧瞬间压倒了悲伤,小脸血色尽褪,只剩下极致的惊恐!
“走!”萧清漓强忍剧痛和毒素带来的眩晕感,牙关紧咬,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厉芒!她抱着萧小墨,不顾一切地朝着与暗器来源相反的方向,一头扎进了茂密得几乎不见天日的芦苇荡深处!脚下是湿滑的淤泥和盘根错节的苇根,每一步都异常艰难。
“追!那小崽子也中招了最好!抓活的!”一个阴鸷的声音在后方响起,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残忍。密集的脚步声和芦苇被粗暴拨开的哗啦声紧追而来!
萧小墨被姐姐抱着在芦苇丛中亡命奔逃,剧烈的颠簸让他头晕眼花。他死死搂着姐姐的脖子,小脸紧贴着姐姐受伤的左臂,那刺鼻的血腥味和姐姐压抑的痛楚喘息,像刀子一样割着他的心。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死亡的威胁和姐姐为了保护他所承受的痛苦。
“阿姐…血…你流血了…”他带着哭腔,小声音抖得不成调。
“没事…墨儿别怕…抱紧姐姐…”萧清漓的声音因剧痛而发颤,但搂着他的手臂依旧稳如磐石。她辨不清方向,只凭着护腕微弱的指引和求生的本能,在迷宫般的芦苇荡中左冲右突。
突然!前方看似厚实的芦苇丛猛地向两侧分开!一个穿着紧身水靠、手持分水刺的东厂番子如同毒蛇般蹿出!显然是被同伴驱赶,绕到了前面堵截!
“受死!”番子狞笑,淬毒的刺尖带着腥风,直刺萧清漓怀中的萧小墨!角度刁钻狠辣!
萧清漓右臂抱着萧小墨,左臂受伤中毒,行动受阻!眼看毒刺就要及体!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被恐惧和姐姐鲜血刺激得几乎窒息的萧小墨,小脑袋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保护阿姐的本能!他不知哪来的力气和勇气,猛地从姐姐怀里探出小半个身子,用尽吃奶的力气,将一直死死攥在手里的、那个从货栈带出来的、已经有些变形的**糖老虎**,狠狠地朝着番子那张狞笑的脸砸了过去!
“坏蛋!打你!”他带着哭腔尖叫!
“啪叽!”
黏糊糊的糖老虎不偏不倚,正糊在番子的眼睛和口鼻上!虽然毫无杀伤力,但那黏腻的糖浆瞬间糊住了他的视线,更有一部分糊进了他因狞笑而张开的嘴里!
“呃啊!”番子猝不及防,视线受阻,动作一滞,下意识地伸手去抹脸上的糖浆。
这电光火石的瞬间,给了萧清漓一线生机!她强提一口气,右腿灌注残余内力,如同毒蝎摆尾,狠狠一脚踹在番子的小腹上!
“砰!”番子闷哼一声,被踹得倒飞出去,砸进芦苇丛中。
然而,萧清漓也因这一下发力牵动了左臂伤口,毒素加速蔓延,眼前一黑,脚下发软,抱着萧小墨一起重重地摔倒在湿冷的淤泥里!
“阿姐!”萧小墨摔得七荤八素,却立刻挣扎着爬起来,扑到姐姐身边。他看到姐姐脸色乌青,嘴唇发紫,左臂的伤口汩汩冒着黑血,小小的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绝望。“阿姐你别睡!墨儿害怕!”
追兵的脚步声和拨动芦苇的声音越来越近!狞笑声仿佛就在耳边!
“在这儿!快!”
绝望如同冰冷的河水,将小小的萧小墨彻底淹没。他看着姐姐越来越微弱的呼吸,看着周围如同囚笼般合围过来的芦苇和人影,小小的身体因恐惧和寒冷剧烈地颤抖着。他下意识地伸出沾满泥泞和姐姐鲜血的小手,紧紧抓住了姐姐冰凉的手腕,仿佛那是最后的浮木。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如冰、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急促的声音,如同鬼魅般在他们头顶响起:
“闭气!”
声音未落,几颗龙眼大小、灰白色的丸子被精准地抛落在萧清漓姐弟周围和追兵逼近的方向!
“噗!噗!噗!”
丸子落地即炸!爆开大片浓密刺鼻、带着强烈辛辣和迷幻气味的**灰白色烟雾**!瞬间将周围数丈范围笼罩!
“咳咳咳!是迷烟!闭气!闭气!”追兵顿时陷入一片混乱,呛咳声、叫骂声四起。
混乱的烟雾中,一道白影如同惊鸿般落下!正是那位面纱染血的圣女!她动作快如鬼魅,一把抄起地上昏迷的萧清漓,另一只手毫不犹豫地抓起旁边吓呆了的萧小墨,低喝一声:“走!”
她身形如电,借着迷烟的掩护,朝着芦苇荡最深处、水流声更响的方向疾掠而去!萧小墨只觉得身体一轻,耳边风声呼啸,四周是翻滚的灰白烟雾和混乱的追兵叫喊。他紧紧闭着眼,小手死死抓着圣女冰凉的手臂,小小的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
不知奔跑了多久,烟雾渐渐稀薄。圣女带着他们冲出了芦苇荡,来到一处隐蔽的河汊。一艘没有任何标记、乌篷低矮的小船静静地泊在岸边。
圣女迅速将昏迷的萧清漓安置在船舱内。萧小墨跌坐在船板上,小脸煞白,惊魂未定地看着圣女动作麻利地撕开姐姐左臂的衣袖,露出那狰狞发黑的伤口。圣女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些气味刺鼻的黑色药粉,按在伤口上,又用布条紧紧包扎。
“她中毒不深,死不了。”圣女的声音依旧冰冷,但包扎的动作却异常利落专注。她瞥了一眼旁边呆呆看着的萧小墨,目光落在他沾满泥污和泪痕、却紧紧攥着姐姐手腕的小手上,碧绿的眸子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微澜。
萧小墨看着姐姐乌青的脸色在药粉作用下似乎缓和了一点点,紧绷的小神经才稍稍放松。巨大的恐惧、悲伤和刚才拼死一搏的脱力感如同潮水般涌上,他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大哭起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混合着脸上的泥污滚滚而下。
“呜…阿姐…贺爷爷…好多血…坏蛋…糖老虎没了…”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小的身体在船板上蜷缩成一团,哭声在寂静的河汊里显得格外凄凉无助。
圣女包扎的动作顿了一下。她看着哭得撕心裂肺的孩童,看着他脸上清晰的泪痕和那双盛满恐惧与悲伤的、如同小鹿般纯净的眼睛,面纱下紧抿的嘴唇微微动了动。最终,她没有出言安慰,只是从怀中摸索了一下,掏出一个用干净油纸包着的、新捏好的**小兔子糖人**,塞到了萧小墨沾满泥污的小手里。
“拿着。”她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却似乎少了几分往日的冰冷,“哭没用。留着命,才能报仇。”
冰凉的糖人入手,带着一丝淡淡的甜香。萧小墨的哭声被噎住了,他抽噎着,泪眼朦胧地看着手里白白胖胖的糖兔子,又看看面纱后那双碧绿却深不见底的眼睛。他不懂什么是报仇,但“留着命”三个字,像一颗小小的种子,落在了他被恐惧和悲伤淹没的心田。
圣女不再看他,起身走到船尾,解开了缆绳。小船无声地滑入水流,朝着未知的上游驶去。
萧小墨握着冰冷的糖兔子,慢慢挪到昏迷的姐姐身边。他小心翼翼地把糖兔子放在姐姐没受伤的手边,仿佛这样能带来好运。然后,他用自己的小手,轻轻覆盖在姐姐包扎好的伤口上方,好像这样就能替姐姐挡住疼痛。
晨光终于驱散了最后的雾气,照亮了小船前行的方向,也照亮了船舱里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一个昏迷不醒,面色苍白;一个满脸泪痕,眼神却紧紧盯着姐姐,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混合着恐惧、悲伤和懵懂守护的复杂光芒。运河的水沉默地流淌,载着这艘小小的乌篷船,驶向圣女所说的“糖舟自渡”的终点,也驶向更加叵测的命运激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