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霄的精神如同投入惊涛骇浪的一叶扁舟,瞬间被卷入了死龙那黑暗、混乱的心灵空间。
眼前不再是斯提克希亚的中央广场,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翻涌着灰黑色风暴的混沌虚空。无数扭曲、痛苦的灵魂碎片如同沙尘般在风暴中尖啸、盘旋,
它们是被死龙吞噬的斯提克希亚居民的残存意识,充满了恐惧、怨恨和绝望。这些负面情绪如同实质的冰锥,疯狂地冲击着九霄的精神屏障。
刺骨的冰冷,令人窒息的死寂,以及震耳欲聋的灵魂哀嚎,构成了这个心灵世界的主旋律。比之前在真理之门前窥见的混沌更加狂暴,更加充满恶念 。
九霄紧守心神,不敢有丝毫大意。他如同在最危险的海域中潜行的探险者,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足以撕裂精神的灵魂风暴,艰难地向着感应中最深沉、最核心的那一点黑暗源头跋涉。他知道,那不仅仅是死亡能量的汇聚点,也必然是这具躯壳原本灵魂——波里波吕克斯意识的囚禁之地。
每前进一步,都要耗费巨大的精神力去抵御周围负面情绪的侵蚀。那些哀嚎不仅仅是噪音,更是一种精神污染,不断诱发着他内心深处潜藏的恐惧和绝望。
他甚至看到了自己被黑潮感染兽吞噬的幻象 、看到了遐蝶冰冷的尸体 、看到了同伴们在未来逐火之旅中惨死的景象 ……
“凝神!”九霄在心中低喝,强行驱散这些由对方心灵力量和自身恐惧交织而成的幻象。他调动起自己“不死之身” 中那股坚韧的生命本源力量,在精神层面形成一层微弱但坚固的防护,抵御着死亡气息的渗透。
与此同时,外界的广场上,战斗已趋白热化。
遐蝶的情况岌岌可危。
失去了九霄的有效牵制,她独自面对着死龙全部的怒火。巨大的龙爪每一次拍击都带着雷霆万钧之势,龙尾的横扫更是逼得她狼狈不堪。她身上的衣物已被划破多处,嘴角渗出了一缕鲜血,握着镰刀的手臂因为持续的巨力反震而微微颤抖,但她的眼神却依旧倔强,死死地盯着死龙,不肯后退半步。
她不知道九霄在做什么,但她相信他。她必须为他争取时间!
她娇喝一声,将体内所剩不多的力量注入镰刀,幽暗的刀芒暴涨,再次迎向了死龙拍下的巨爪。
“铛——!”
这一次,反震的力量超出了她的承受极限。镰刀脱手飞出,斜斜地插在高台的石板上,发出一阵嗡鸣。遐蝶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地摔落在地,喉头一甜,喷出一口鲜血。
死龙那燃烧着幽绿鬼火的眼睛锁定了倒地的遐蝶,巨大的头颅缓缓低下,张开了那散发着浓郁死亡气息的巨口,似乎要将这个顽抗的蝼蚁彻底吞噬。
广场上残存的、躲藏在角落里的人们发出了绝望的惊呼。蒙娜内特更是吓得面无人色,瘫软在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九霄的心灵之旅也抵达了风暴的核心。
穿过层层叠叠的黑暗能量和痛苦灵魂的嘶吼,他终于“看”到了。
在那片狂暴黑暗的最深处,蜷缩着一个微弱的光点。
那光点极其黯淡,如同风中残烛,仿佛随时都会熄灭。光点的形态模糊不清,像是一个小女孩的影子,被无数粗大的、由纯粹死亡能量构成的黑色锁链紧紧捆绑、贯穿。
这些锁链不断地向光点注入着冰冷的死亡气息和狂暴的指令,同时又汲取着光点中残存的生命力和情感,维持着死龙的“活性”。
那就是波里波吕克斯残存的意识核心!
九霄能感受到那光点中传来的微弱情绪——无边的恐惧、刻骨的痛苦、深深的迷茫,以及一丝……对某种温暖的、遥远的记忆的眷恋。
他不再犹豫,集中全部精神力,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意识凝聚成一股柔和的意念流,尝试着触碰那个光点。他没有直接攻击那些死亡锁链,那太过危险,很可能导致光点彻底破碎。
他尝试着传递一种简单而纯粹的情感——不是命令,不是质问,而是一种……呼唤。一种带着温暖和熟悉的呼唤。
他努力回想遐蝶描述妹妹时的语气,模仿着那种带着宠溺和思念的情感,在精神层面轻声呼唤:
“波里……波里波吕克斯……”
当这个名字被九霄的精神力触碰到光点时,那个蜷缩的光影猛地一颤!
捆绑着它的黑色锁链瞬间绷紧,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似乎感应到了外来者的入侵,开始释放出更加狂暴的死亡能量,试图将九霄的精神触须彻底摧毁。
光点本身也剧烈地闪烁起来,传递出的情绪不再仅仅是恐惧和痛苦,还多了一丝被惊扰后的困惑和……强烈的抗拒。仿佛沉睡了太久,被强行唤醒,却只感到无边的痛苦和对外界的敌意。
九霄感到一股强大的精神冲击迎面而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他闷哼一声,现实中的身体微微晃动,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但他没有退缩。
他知道,他已经触及到了关键!这抗拒,正是意识苏醒的征兆!
那狂暴的精神冲击如同实质的怒涛,狠狠拍打在九霄的意识壁垒上,带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但他咬紧牙关,精神力凝聚如磐石,死死顶住了这股反噬。他不能退,他能感觉到,自己距离唤醒那沉睡的意识只有一步之遥。
他再次集中意念,这一次,不再是构建模糊的画面,而是传递出更清晰、更直接的信息,如同在黑暗的风暴中点亮一盏微弱却坚定的灯火:
“我是你姐姐的朋友。”
这句简单的话语,带着九霄刻意注入的真诚与善意,如同最精妙的钥匙,轻轻插入了那紧锁的心房。
就在这意念传递出去的瞬间,外界广场上,那正欲将遐蝶吞噬的死龙头颅猛地一滞!
它那双燃烧着幽绿鬼火的巨大龙眼,在那一刻,火焰似乎不自然地跳动了一下,原本充斥着暴虐与毁灭的光芒中,极快地闪过了一丝……茫然?困惑?那是一种极其短暂、几乎无法捕捉的、属于“人性”的微光。虽然稍纵即逝,立刻又被狂暴的死亡能量所淹没,但这个细微的变化,已经足够了。
九霄的精神世界里,那股狂暴的抵抗力量也随之出现了一个极其短暂的停顿。
就是现在!
九霄的意志如同最锋利的尖刀,抓住了这个稍纵即逝的空隙,不再被那混乱的黑暗所阻挡,猛地穿透了风暴的外壳,进入了那片核心区域。
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不再是翻涌的黑暗风暴和痛苦的灵魂嘶嚎。
他仿佛置身于一片无边无际的花海之中。
无数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如同“瞬生花” 一般的花朵静静地盛开着,花瓣轻盈,随风摇曳,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令人心安的清香。天空是柔和的、如同薄暮般的紫色,宁静而温暖。这里没有死亡的阴冷,没有绝望的哀嚎,只有一种近乎永恒的、带着淡淡忧伤的宁静。
这片花海,是如此的美丽,却又如此的孤寂。
在花海的中央,靠近一片小小的、澄澈如镜的湖泊边,静静地停放着一张看上去有些陈旧的木质轮椅。
轮椅上坐着一个女孩。
她看起来大约十岁左右的年纪,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浅蓝色连衣裙,身形瘦弱,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她的右眼被一块黑色的眼罩遮挡着,露出的左眼是和遐蝶相似的、美丽的琥珀色,但此刻那只眼睛里没有孩童应有的活泼光彩,只有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深不见底的平静,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和疏离。她安静地坐在那里,仿佛已经在这片花海中独自坐了千百年。
九霄的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这就是……波里波吕克斯?遐蝶那个据说早已不在人世的妹妹?她的心灵核心,竟然是这样一片美丽而孤寂的花海?
他缓缓地、小心翼翼地朝着女孩走去,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以免惊扰了这份脆弱的宁静。他的精神力依然保持着高度警惕,但表面上,他努力让自己显得平和无害。
女孩似乎察觉到了他的靠近,微微侧过头,那只琥珀色的眼睛平静地看向他,没有惊讶,也没有恐惧,只是淡淡地注视着,像是在观察一个闯入她世界的陌生生物。
九霄在她身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不敢再靠近。他斟酌了一下,用尽可能柔和的语气,试探性地轻声问道:
“……波吕克斯?”
听到这个名字,女孩那平静的眼神终于起了一丝波澜。她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被更深的疑惑和警惕所取代。
她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轻柔得如同花瓣飘落,却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沙哑和距离感:
“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
她顿了顿,琥珀色的眼睛里映出九霄的身影,语气带着一种陈述事实般的困惑:“按理说,这个名字应该随着我所在世界的崩塌,已经没人知道了才对。”
世界的崩塌?九霄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难道斯提克希亚或者说波里波吕克斯的原生世界,真的经历过某种毁灭性的事件?这是否也与智识星神的“实验室”有关?
他压下心中的疑问,专注于眼前的沟通。他看着女孩那带着探究和警惕的眼睛,坦诚地回答:
“是你姐姐告诉我的。”
“姐姐?”女孩重复了一遍,眼中闪过一丝更加明显的迷茫,似乎这个词对她来说既熟悉又遥远。
九霄点了点头,放缓了语速,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可信:“是的,你的姐姐。她……”他稍作停顿,想着用最恰当的方式来表达,“她这一世的名字,叫做遐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