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姬存希走后陈宪之盯着那封被装饰的花里胡哨的信件摇了摇头,从中抄录出了姬乔的新地址交给祁述吩咐“半个月以我的口吻发一份问候过去。”
“杰西卡——”
懒散拖长的语调让祁述下垂的嘴角往更下方撇了撇,陈宪之清楚地看见他毫不顾忌的翻了个白眼不由失笑。
查尔斯拢着自己的风衣往他身上扑来旁若无人地往他唇上轻啄了一下“外面真冷啊你要多穿些衣服出去。”
“好好好,我知道了。”陈宪之无奈地把他扒拉开跟祁述点点头“就这些你去吧。晚上陪我去和步大人吃饭?”
他后半句话是对查尔斯说的,男人墨绿的眼睛眯起,像是一条蛇在太阳下卷盘起了身子,享受着吐着信子对着主人撒娇“哪个步大人?这才多长时间……我们都没有单独吃过饭。”
“乖,他想见你谈那些珐琅交易。”他抬手安抚性地摸了下那张佯装不满的脸,主动凑过去吻他“我们时间还长。”
他不满地咬他喉结非在那处留下印子才甘心“杰西卡你这话像是浪荡子随口的许诺,看不到几分真情。”
“真的吗?”他挑眉推开他解了衣架上的围巾来遮住颈上的不妥“许是看错了再仔细瞧瞧吧。”
于是查尔斯摇头赔着笑又抱他“我说错了,这分明是我博爱的上帝啊。”
“好了亲爱的,去穿上你的西装,蓝色的领带怎么样?和你眼睛很搭。”
查尔斯说“遵命大人。”
他配合的夸张语调还有一个标准的西洋绅士礼让陈宪之无奈“今日这是怎么了?心情怪不好的?”
查尔斯毫不惊讶他能看出他的异常来,尽管他自认为伪装的天衣无缝——他能看出来虽然对他的演技来说不是一个好事,但对他本身来说当然是很满意这个结果。
在进宅子之前他一直保持一个矛盾的心理,理智上不希望陈宪之看出来,这可能会影响他此后的计划,但情感上来说作为一个恋人他当然希望陈宪之能察觉到他的异常和不愉快,像他仅能通过呼吸声判断他的心情一样,他可以放宽要求却也希望他能得到同等的爱意。
而现在看来陈宪之已经替他做出了决断于是他像是在外面受了委屈的孩子将头埋在他颈侧“我一点都不喜欢我父亲。”
这话有些莫名,因为查尔斯对他父亲的不喜几乎一直都是摆在明面上的,从他对威廉也满不在意的态度就能看见一般。但让他在这种情况下对他重复抱怨就不太寻常了。
实话来说这不符合查尔斯的性格他有些略微担心“那么……好吧我的书也不是很重要,你想告诉我吗?”
查尔斯沉默着他就安静等着,这人纠结半晌只说“遇到点不顺心的的事不用担心。”
“嗯哼,那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吧。”陈宪之耸了耸肩一副没什么兴趣的样子“明天给威廉的屋子你换完衣服去看一下。”
招待威廉的屋子对于一个养狗的家庭来说是很难收拾的,作为一个对毛孩子太过于溺爱的家长这确实很困难。也是自从威廉到访后陈宪之才刚开始限制玄英的活动空间免得将客人送进医院。
威廉被查尔斯带来后一直住在陈宪之这里,反倒是查尔斯因为一些原因只能住在外面免得对陈宪之产生影响。一个在陆上交际很广的外使和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西洋兵管,两害相权取其轻陈宪之也更乐意招待威廉。
谁叫威廉安静的像家里没这个人一样,早上规定时间起床看书,锻炼完处理公务,午饭晚饭不用人喊按时出来,因为过于有修养所以菜不合口味也只是默默挑开不会多话,和查尔斯相比简直就是毫无存在感。
查尔斯的应酬多到让陈宪之收到的请帖也层出不穷,虽然这也是他的诉求但还是委实让人有些哭笑不得。这也让他对查尔斯的影响力有了一个更清楚的认知,他本以为查尔斯只是手段厉害些的外使,没将当时程颂说的,整个沪上租界中势力最大的那个这句话放在眼里。
如今看来……还是要调整一下自己的认知。沪上作为除上邑外国内最大港口,在近些年由于温钰的保守措施上邑减少与洋人的接触将沪上作为政策优先后,沪上最晚在两年后就会成为国内最大的洋人聚集区。
而沪上租界一直被西洋重视在其中混得如鱼得水的查尔斯肯定是有他的过人之处,只是他真的没想到他会在高官林立的京都,甚至可以说是在刘璟的主要势力区都能得到如此多的示好。
这还只是在明面上显示出来的,有的身份不适合出面的也会给他递请帖借此来向他示好。查尔斯高调在他府中出入已经算是明目张胆的宣告一些意味了。
陈宪之想过查尔斯知道他的目的,没想到这人是真的毫不在意地帮他铺路,两人从未言明这些东西却也都心知肚明。他算不明白查尔斯的心思,是想着反正都是一家人左右无所谓?还是迟早会分开给些补偿?
但无论如何这对他确实是很重要的东西,就算查尔斯拿他算计些什么他也没办法拒绝,毕竟他也不算真诚没资格质疑人家的作为。
查尔斯对帮助亲爱的哥哥没有什么兴趣“我过去检查做什么,我又不是狗毛过敏感觉不到,让他过来走一圈就成,反正明日就走了。”
现在的敷衍和当时的殷勤对比太过强烈,陈宪之无奈看了他一眼对他的行为表示控诉“威廉上次去医院你都没有去看。”
这顿饭本来是打算的在他们到后的第二天便要一起吃的,但……因着事发突然安排的客房检查后也还是不太理想成功的把威廉送进了医院,也是他身份敏感为了不背上谋害外使的名头刘璟当天黑着脸从宫宴上出来帮他安排的医生。
好在并未有什么大问题,加上威廉的洁癖实在无法忍受这里医院的环境在他强硬坚持下出院,陈宪之也有些时间准备房间倒也还好,出院后倒未出现问题。
据威廉解释来说东洋的事务需要他亲自过去一趟便不再多加叨扰,可能性存疑但陈宪之也确实不想供着这尊大佛了,也并未多加挽留默许了他们的决定。
只是现在查尔斯对威廉的冷漠态度让他有些头疼,毕竟他不是处在两个人之间的调节者但他们两个倘若一直处于现在的关系中让他也很难办,毕竟他是因为查尔斯的关系才和威廉有所关系的,查尔斯要是一直这么个态度让他如何处理。
“他又不是小孩,有侍从照看何必我去看。你不必为他上心,只当是随意某个人安置好。”他随意地嘱咐了一句“面子上过去就行。”
“我以为你与他是合作关系。”陈宪之说“何必冷遇呢?”
“那又如何?迟早弄死。”查尔斯毫无防备地脱口而出然后看着陈宪之的眼睛猛地反应过来。只好黏过去撒娇卖痴模糊过重点“你怎的还诈我?想知道什么向我问不就好了,对你我当然是知无不尽。”
他和威廉在名义上从未有过缓和的关系两个人私下的联盟也是仅两人默认的关系并未向手下人告知,这只能算是比虽是反水背刺对方的关系稍加牢固一些罢了。威廉陪他过来名义上是用军方代表过来配合刘璟那边的军事培训改革,虽然双方都未有真心但还是做了面子上的功夫。
所以威廉只是被认为是西洋那边派过来保护查尔斯的存在,对两人私下的关系并未有所猜测,查尔斯也和威廉默契地保持着冷漠关系,这些骗骗外人还可以,用来骗和他们近距离接触的陈宪之就有些不够用了。
他看人向来带几分质疑,对于查尔斯的脾气更是深有了解,几天后心中便有了猜测 今天随口说了一句话中带了个钩子,没成想查尔斯心无防备还真被钓了上来。
陈宪之不吃他这一套“我有什么好问的?我同他又没什么关系,只是有所猜测罢了。放心自不会将你卖了。”
查尔斯若是担忧他会把这个消息卖给程宋刘璟那还是太高看他一眼了,这对他来说得不到什么好处,刘璟程宋也不会记他这个好他们更需要的是立场绝对明确的跟随者而非使他这种投机者。反倒是影响了查尔斯那边的计划对他后续政途不甚理想。
“我几时那样想了,杰西卡你总要对我多些信任。”查尔斯皱眉对他的不信任很不满意“你可以理直气壮的向我询问,你拥有这个权利。”
陈宪之笑了一下只当未听见这句话“保有些神秘感对你我都很好。”
他们这种人不可能将自己毫无伪装的放在对方面前,这和扒光了在街上裸奔有什么区别,陈宪之可办不到将所有的秘密都送去出,一个人心中有多阴暗的想法只能他自己知道。
“威廉并非心无城府的人,你多加小心。”他不欲与他在这个话题上闹得不愉快换了个更重要些的问题“封印结束后你回沪上莫约多长时间后回覃塘?”
查尔斯在沪上和在覃塘的威慑力还是不同的,他在覃塘和兖州海域外的威廉对朝廷的威慑力很重,基本控制着距朝廷最近的对外门户就算有什么政策也要率先考虑那边的风险。
“顺利的话也要月余,沪上远比其他要更复杂些。”加上温钰一遭搅浑水就更遥遥无期,他要在沪上协调好他离开后的利益划分,虽说兼顾很难但也不是不行。
家族中因为他的斡旋没有派新的人过来分权,为了在和威廉的博弈中占据主动权他只能稍加忙碌一些。
“今日在报纸上我看到温钰的消息,他去高卢对你影响很大?”
在京都的报纸基本都是由朝廷一方控制,换句话来说就是程宋刘璟的发声工具,他们当然也清楚温钰此举中可能给他们带来的转机自然是大肆宣扬。
查尔斯总是为着他思想的敏捷而叹息“你可以不要那么敏锐。”
“倒也还可以接受。”才怪,瓦森纳尔那个毒妇根本都没有心气儿做些什么私下交易,他真的是怀疑瓦森纳尔已经成了温家的走狗。
陈宪之也不知听没听懂他的气短,自顾自地往下说“温钰去往高卢上邑事务应当是由专人代管,变法若无大问题应当是会步入正途,你不要做无所谓的事。”
变法若是稳定下来加上温钰在那边的动作,朝廷不会对洋人有太大的畏惧,查尔斯以往威胁刘璟的手段可能不会那么好用了,让他老实点省得玩出些大问题收不了场。
“远没有那么稳定,不必担心。”查尔斯托着腮笑“你不会真以为没了温钰这里就是刘璟他们两个来做主吧?心怀不轨的一个巴掌可是都数不完。”
只是上边有温钰刘璟两座大山镇着,这里面的妖魔鬼怪上不了位才自觉安生些,论资历和家世没人比得上他们两个,这两个龙争虎斗其他人跟在后面捡垃圾也能活,但这并不代表他们会心甘情愿的在后面捡垃圾,只要有机会他们肯定是会不遗余力地将两人扒下来。
温钰走了刘璟一个人可镇不住他们,何况刘璟并不是很熟悉官场的做派,和温钰常年淫浸于此不同,刘璟一直保持着一个游离的状态,他承袭爵位但并不全然参与到这其中的争斗中一门心思投入到军需中,研究引进西洋技术和工厂,也是和程宋走到一处后才慢慢开始发声。
他在朝廷中的声量很难说能抵的过那些人合众起来的声音,查尔斯对他并不看好甚至觉得这场闹剧快要结束了。
“再说了亲爱的,倘若这个朝廷中真的全心全意忠诚于他们的有那么多,你为什么会收到那一叠请柬?”他挑挑眉眼中笑意都藏不住“与其担心他们不若猜猜看无人制衡后刘璟能和他们斗上几轮。”
“宋师还在你未免太瞧不起他。”
姑且算他和查尔斯一个态度对刘璟不甚看好,但他身边到底有个程宋,那不是个糊涂人,变法中作为主导的也是他,一个刘璟就算出了纰漏也绝对能救回来,说是变法结束还是太过夸大了。
刘璟虽说是和温钰程宋同一个时期的人物,但还是能力稍逊只能排在他们两个后面且一直被诟病在变法的问题上过于凌厉。他要是出问题受到的谴责必然会是大部分。
“他在不在能有什么区别,他又不是上帝救世的能力当然没有,连温钰也不可能抗的过民意。”
虽说查尔斯对集体主义充满了蔑视,但怎么说自小被教导过的知识很明确的告诉他看似无所谓的民间舆论会影响到上位者的决策,要稳定民心这是必须要做的。
而大多数的底层民众是并没有思考能力的,他们盲目的接受着朝廷或是其他人发来的信号,很容易成为别人手中枪,他们的言论可信可不信但是传播力度一流,远超报纸的苦心刊登寻找一些可能会使少数人感兴趣的高高在上的存在。
只要有心利用,依照刘璟的脾气难说能忍得了。宫中还有一个对权力蠢蠢欲动的小皇帝,他要是那些人必然会趁着温钰无心国内的时候把刘璟拽下来上位。
小皇帝和下面的人都会是很好的助力,这也算是目前来说最好的机会,要是让温钰在那边忙过劲来可就不好说还能这么顺利了,万一他哪个不顺心和刘璟通个气合作——则,可能性也不高。温钰那谁也瞧不上眼的脾气,这两人相看两厌的太明显了。
还有更好玩的地方,他一直觉得没有两个人是不能被拆分的,刘璟现在大权在握当然有程衡时的功劳,要是两人散伙凭借着刘璟或是程宋一人又能撑多久。
无论从哪个方向看这份脆弱的平衡被打破,刘璟一个人都是孤木难支,根本不需要他的作为就能称心如意地出事。虽然他不能保证毫无参与但是做这种注定就会在未来后不久发生的事在他看来完全是在浪费时间所以陈宪之完全不需要有任何担忧。
他在意的一个点是“你有需要为何不早些说,何必去找那个姬存希要什么文译局的工作,你想去哪里我总会有办法。”
放着手边的大腿不用做什么?他又不是程宋要和人算人情利息他和陈宪之之间,他要什么不是几句话的事,偏偏这人对他客气的很也是个物欲很低的人平日中绝对不会开口,这让查尔斯一腔热血完全没有用武之地很是挫败。
“这是京都不是租界,你低调行事对你我都好。”
要是在租界内当官他很难靠着正途上位,此后也多有诟病,虽然现在也不一定不诟病就是了。在京都内让本土势力的姬家出面更方便些,他和姬乔关系好姬存希不会吝惜于这些小恩小惠就能和他打好关系,何乐而不为。要是交由查尔斯不知道要周转多少人,能不往外面欠人情还是免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