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陆简悠的表现,刑警队内部加班的同事,也不再冷嘲热讽了,甚至加班的泡面都有人给她泡了一碗。
陆简悠看到那些肯定的眼神,头一次感受到了人民群众的归属感,也不想着下班了,就坐在刑警队办公室里和大伙侃大山,一起帮王伟控诉领导的不公。
聊着聊着,她忽然看到一位办案的刑警拿着笔录本走进办公室,回到工位整理了一下资料。而办公室门口,一位衣着朴素的妇女,红红的眼眶,眼中抹不去的哀愁,手里还牵着一个两三岁的小女孩。
那女孩一直在流泪,可能是因为大人的提醒,只敢小声抽泣,不敢哭出声来。
懂事分年龄,也分时代。
在这个时代,贫苦家庭的孩子,还未学会完整的语言系统,可能就先学会了懂事。
小女孩唇上触目惊心的缺陷,让陆简悠心里一怔。
她疑惑这样的深夜,为什么这对母女会出现在刑警队门口?正义之心驱使她走向办案刑警打听情况。
“那对母女怎么了?”
办案警员小声道:“来认领尸体的,就是绑架案被打死的那个嫌犯。”
陆简悠愣住了,脑海中浮现出张国栋死不瞑目的脸孔。
“唉...也是个苦命人。当了十年兵,结果为了女儿的手术费铤而走险。人呐,一念之差...唉....”
办案警员整理完资料,又拿着东西出去了,领着那对母女去办手续。
陆简悠是名义上击毙张国栋的人,虽然事实上不是她杀的,她自己也认为如果有机会,她肯定也会毫不犹豫的开枪。
但此时看着那位妇女抱起小女孩的背影,她甚至有些不敢直视。
本来已经苦难的家庭,如今死了顶梁柱,还背上了罪犯凶徒的骂名,这今后的日子肉眼可见的凄苦。
陆简悠第一次意识到,罪恶并非只有黑白两种颜色。
张国栋或许该死,但他的妻女是无辜的。
她默默的跟了上去,虽然她也不知道跟上去能做什么。
走廊里,警员问道:“怎么就你来,张国栋的其他亲属呢?”
妇女沙哑的回道:“他爸妈都不在了,他两个兄弟都嫌丢人,不肯来。”
“那你一个人,怎么弄回去?”
“我明天推板车过来。”
“不行就火化了吧?殡仪馆可以派车过来拉的。”
“不了,虽然国栋犯法了,但他人不坏,我知道他是为了丫丫,我得让他入土为安的。”
陆简悠躲在黑暗里,默默地听着对话。
平静的话语里,是绝境中还要往前走的无奈。
这就是生活。
陆简悠代入到那个妇女的处境中,她觉得如天塌了一般的压力。
她不知道,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世界上每时每刻都存在着这样被苦难包裹的人。
她脑海里忽然浮现出沈见新的面孔,如果他看到这一幕,会不会后悔那么果断的开枪?
等那位妇女抱着女孩离开后,陆简悠手里还捏着口袋里的所有现金,终是没有勇气上前。
她的身上,第一次出现了怯懦。
也是第一次犹豫自己以前的想法是不是错的。
这个深夜,对刚刚被灵魂冲击的陆简悠来说,注定是难眠的。
而另外一个睡不着的,则是泡在和平饭店浴缸内的沈见新。
浴缸的热水,缓缓升腾着水蒸气,沈见新躺在浴缸里,手里夹着一根烟,沉默的思考着。
“看来,我还是无法知行合一啊...”
想来想去,终究是一声叹息。
从一开始,所有人都是他计划里的工具。
郑磊是,刘勇则连工具都算不上。
既然是工具,那就随时可以被舍弃的。
但人之所以是人,总是会倾斜向当下的情绪。
沈见新冷静且理智,但并不代表他的所有感性都被扼杀了。
了解完郑磊的所作所为,沈见新还是比较欣赏的。如果狡猾一点的话,直接拿着三十万,找个地方躲起来观望。沈见新回来他也回来,沈见新没了他直接携款跑路,大概是最优选项。
所以既然郑磊这样选了,沈见新认为这样负责担当的选择,不应该用三年牢狱去奖赏。
这是他心里头的道理,与利益无关。
做事当问应不应该,而不是难不难,值不值。
独自想了很久,沈见新从浴缸起身,冲了个澡,上床睡觉。
第二天上午,他打电话给孙思哲,正式聘用他做郑磊和刘勇的代理律师,让他先使力争取保候审。
至于家属授权签字啥的,回头再补,反正孙思哲有关系,警方那边也不会用这种规则卡他。
紧接着,张大权和王建国带着王涛上门,沈见新一番安抚后,留下王涛继续跑腿,让那两人先回去了。
眼下郑磊进去了,沈见新突然发现用惯了郑磊,现在身边没人成了个大问题,办啥事都不太方便。
但眼下当务之急还不是建立人事体系,得先把目前的事解决了再说。
黄玫那边比较上心,上午她弟弟黄启明过来了,说是她姐吩咐的,最近跟着沈见新听用。
这一天,沈见新基本都是在应付那些带着礼物上门慰问的老板们。沈见新来者不拒,跟大伙亲切的聊了聊。
到了傍晚,来了几位特殊的客人。刘勇的爸妈带着一位老奶奶上门,几人的脸色是又焦急又忐忑。
沈见新一看就明白了,刘勇爸妈肯定是知道儿子出事了。
张翠芬介绍道:“这位是郑磊的奶奶。”
沈见新忙起身招呼道:“老太太请坐,叔叔阿姨也快坐,小涛快去倒几杯茶。”
张翠芬扶着郑磊的奶奶坐下后,愁苦道:“中午警察上我家,我们才知道磊子和小勇出事了,我们去了看守所,他们也不让探视。去警局问了,他们只说犯了伤人案,到底咋回事啊?沈先生您知道吗?”
沈见新解释道:“我也是刚知道,在我出事的时候,也就是昨天的事。磊子和小勇也是为了寻我的下落,做了点过激的事。不过你们放心,我不会不管的。虽然动喷子了,案子不太好搞,但我会想办法走关系了,哪怕要判,最多也是三年以内。”
“真要坐牢啊!”
张翠芬脸色苍白,一旁的老公刘大春闷声道:“都动枪了,能不坐牢吗?三年以下都算轻的!”
郑磊的奶奶,浑浊的眼神中闪着无助。
她颤颤巍巍的掏出一个布包打开:“小伙子,我年纪大了,很多事情也不懂。他爹妈走的早,我没把磊子带好,您要能帮忙,就请您帮帮磊子。这点钱...”
心如磐石的沈见新,看着布包里那包成卷的钞票,其中一半是一毛的,还有五毛一块的,十块的只有几张,百元的根本没有,就连五十的也没有。
不知为何,他的心头一酸,不再留有余地的说道:“老太太,您放心,我保证把磊子给捞出来!”
“还有小勇,都是好兄弟!我不管他俩犯没犯法,对我来说都是好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