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入孔洞的瞬间,陈默感觉自己的身体和灵魂都被彻底撕裂了。
不是物理的撕裂,而是存在本身的解离。时间失去了方向,空间失去了维度。眼前不再是色彩,而是无数扭曲、旋转、相互吞噬的几何光斑,如同万花筒被投入了疯狂的搅拌机!尖锐的、仿佛亿万根玻璃针同时刮擦神经的噪音充斥了所有感官,又或许那根本不是声音,而是法则崩坏本身的嘶鸣!混乱的能量乱流如同无数只冰冷的、滚烫的、带着倒刺的触手,从四面八方疯狂地撕扯、揉捏、穿刺着他的身体!
阎君旧甲发出濒临极限的呻吟,甲胄表面的裂痕在乱流冲击下蔓延、加深。楚江王印冰冷沉重的法则权柄此刻成了最致命的负担,疯狂拉扯着他的神魂,试图将他拖入永恒的寒冰地狱。最要命的是体内肆虐的空间乱流之力,如同失控的野马,在他本就千疮百孔的经脉中横冲直撞,每一次冲击都带来撕裂神魂般的剧痛!他死死抱着怀中的阎小罗,那是他在这片混乱虚无中唯一的锚点,他能感觉到她单薄的身体在剧烈的震颤,如同风中残烛,微弱的气息仿佛随时会熄灭。
黑暗。绝对的黑暗。
然后是死寂。连那疯狂的噪音也消失了。
坠落感骤然停止。
砰!砰!
两声沉闷的撞击,几乎不分先后。
陈默感觉自己的后背狠狠砸在了某种坚硬、冰冷、带着某种令人牙酸质感的物体上。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眼前金星乱冒,喉头一甜,又是一口带着内脏碎片的淤血涌了上来。他死死咬住牙关,强行咽了回去,剧烈的咳嗽让他蜷缩起来,每一次震动都牵动着全身撕裂般的伤口。
身下传来的触感极其怪异。冰冷,坚硬,凹凸不平,带着一种细微却无处不在的颗粒感。那不是岩石,也不是金属,更像是…某种巨大生物的骨骼?而且是风化、碎裂了无数年,表面布满了细密孔隙的那种。
他艰难地睁开被血痂糊住的眼睛。视野模糊,重影晃动。适应了好一会儿,眼前的景象才逐渐清晰。
灰白。
整个世界只剩下一种颜色——死寂的、毫无生气的灰白。
他正躺在一片无边无际的、由无数灰白色骸骨铺就的“地面”之上。这些骸骨大小不一,形态各异,有粗壮如梁柱的巨兽腿骨,有纤细如竹枝的指骨,有布满尖刺的颅骨,也有光滑如镜的盆骨…它们如同被随意丢弃的垃圾,层层叠叠,相互挤压、镶嵌、破碎,构成了这片广袤而绝望的“骨原”。骨原的地势并不平坦,无数巨大的骸骨堆砌成起伏的丘陵,断裂的骨茬如同惨白的利剑,斜指向灰蒙蒙的、同样由无尽骸骨构成的“天空”。
没有光。没有日月星辰。灰蒙蒙的光线不知从何而来,均匀而冰冷地洒满每一寸空间,将一切事物都蒙上了一层死气沉沉的灰白纱幔。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陈腐到极致的味道,混合着钙粉、尘土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死寂。没有风,空气凝滞得如同固体,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骨粉的颗粒感,冰冷地刺痛着气管。
绝对的寂静。
比无间狱的绝望更深沉,比混沌虚空的混乱更纯粹的死寂。仿佛连时间本身都被冻结在了这片骸骨的坟场。陈默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中沉重而缓慢的搏动,血液在受损血管中艰难流淌的微弱声响。这种死寂,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巨大压力,沉甸甸地压在灵魂之上。
“呃…” 身边传来一声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断气的呻吟。
陈默猛地扭过头,动作牵动伤口,痛得他倒抽一口冷气。只见阎小罗就倒在他身侧不远处,身体蜷缩着,脸色苍白得如同脚下的骸骨,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干裂起皮。她的玄色宫装沾满了灰白的骨粉,显得更加破败。她紧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在死寂的灰光下微微颤动,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显得异常艰难,仿佛随时会停止。
“小罗!” 陈默的心瞬间揪紧。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拖着沉重的身体,一寸寸挪到阎小罗身边。他的动作笨拙而艰难,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骨骼的呻吟和伤口的崩裂。终于,他触到了她冰凉的手腕。
还好,还有一丝微弱的脉搏,虽然慢得如同风中残烛,但还在跳动。
他稍稍松了口气,但心头的巨石并未放下。阎小罗的状态极其糟糕。之前强行剜心滴血破界,又经历忘情咒碎、真魂觉醒消散的剧变,她的本源早已透支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在这片死寂冰冷的白骨之地,她的生命之火随时可能彻底熄灭。
陈默艰难地坐起身,环顾四周。灰白的骸骨平原无边无际,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尽头,与同样灰白的“天空”融为一体,构成一个巨大而绝望的囚笼。除了骸骨,还是骸骨。没有植物,没有水流,甚至感觉不到任何一丝游离的天地能量!这里仿佛是一片被彻底抽干了所有生机的绝对死域!
更让他心头沉重的是,他感应不到任何幽冥界的气息,甚至连无间狱那污浊狂暴的能量都消失了。楚江王印在进入这片空间后,就彻底沉寂下去,如同被封印,连一丝冰冷的法则波动都传递不出来。阎君旧甲也彻底黯淡,如同凡铁。那面作为引路核心的轮回镜碎片,在强行撕开通道后,镜面又增添了几道新的裂痕,此刻也如同耗尽了最后一丝力量,冰冷地贴在他的胸口,再无任何反应。
真正的绝境!力量耗尽,伤势沉重,身处未知绝地,同伴濒死!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绝望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陈默的心脏。他低头看着阎小罗苍白脆弱的脸庞,看着她微微蹙起的眉头,似乎在昏迷中也在承受着痛苦。这痛苦,是为了救他。
不能放弃!绝不能!
一股狠劲从陈默心底升起,强行压下了翻腾的绝望。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骨粉气息呛得他肺部剧痛。他小心翼翼地将阎小罗冰凉的身体扶起,让她靠在自己同样冰冷沉重的阎君甲上,试图用自己的体温给她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然后,他闭上眼,强忍着经脉寸断般的剧痛,开始尝试运转体内残存的那一丝微弱的、源自阎君旧甲最深处的血脉之力。
功法运转得异常艰涩。每一次尝试引导那微弱的气流,都如同在布满玻璃渣的管道中推动铅块,带来钻心的剧痛。这片死寂的白骨之地,仿佛存在着某种无形的压制,不仅隔绝了外界能量,连他自身残存的力量都如同陷入了粘稠的泥沼,运转速度慢得令人发指。
时间在这片死寂的空间里失去了意义。不知过了多久,陈默才勉强在丹田内凝聚出一丝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暖流。他小心翼翼地将这丝暖流,沿着受损最轻的几条经脉,缓缓渡入阎小罗冰凉的手腕。
暖流入体,阎小罗紧蹙的眉头似乎极其轻微地舒展了一丝,微弱的呼吸也稍稍平稳了一点点。但这丝变化微乎其微,如同杯水车薪。
陈默的心沉了下去。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自身的伤势也在恶化,残存的力量根本不足以支撑两人在这片绝地生存,更别说找到出路!
必须找到生机!任何一丝可能!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忍着剧痛和虚弱,再次仔细打量这片骸骨平原。灰白,死寂,单调…等等!
他的目光猛地定格在远处——骸骨平原起伏的尽头,在灰蒙蒙的光线下,似乎矗立着一片…阴影?
那不是骸骨堆积的丘陵,其轮廓更加规整,更加…庞大!
陈默的心跳骤然加速。他强撑着站起身,忍着眩晕,朝着那个方向极目远眺。
在视线的尽头,灰白骸骨平原的地平线上,一片巨大得超乎想象的阴影轮廓,如同沉睡的远古巨兽,静静地匍匐在那里!
那是一座城!
一座由无数惨白骸骨堆砌而成的、巨大到难以想象的城池轮廓!
离得太远,细节模糊不清,只能看到高耸入云的、由巨大脊椎骨和肋骨交错构成的城墙轮廓,看到城门处如同巨兽咽喉般的幽深孔洞,看到城内影影绰绰、如同无数尖塔般指向灰白天空的巨大骨刺!整座城池散发出一种亘古、苍凉、死寂到极点的气息,仿佛已经在这里矗立了亿万年,见证了无数纪元的兴衰与寂灭。
白骨城!
陈默的脑海中瞬间闪过这个名字。轮回镜碎片指引的裂隙彼端,竟是如此一座由无尽骸骨构筑的死亡之城!
希望?还是更深的绝望?
陈默低头看着怀中气息微弱的阎小罗,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无论是龙潭虎穴,他都必须去闯一闯!留在这片死寂的骨原上,只有坐以待毙!
他咬紧牙关,将阎小罗冰凉的身体小心翼翼地背到自己伤痕累累的背上,用残破的衣带尽可能固定好。每动一下,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衬。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个趔趄,踩着脚下咯吱作响、冰冷刺骨的累累骸骨,朝着地平线上那座巨大的白骨之城,艰难地、一步一步地走去。
灰白死寂的天地间,两道渺小的身影,在由无尽骸骨铺就的荒原上,留下两行深浅不一、蜿蜒曲折的足迹,朝着那座沉默的骸骨之城,如同朝圣,又似走向坟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