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镜昏黄,映照出的脸孔陌生而悚然。右眼深处,那点幽冷的银芒仿佛来自九幽寒狱,锐利得能刺穿地府永恒的昏暗;左眼,却固执地残留着属于活人的深黑,像一口即将枯竭的泉眼。半人半鬼——这烙印深深刻在每一寸新生的骨血里。我缓缓握紧左手,森然白骨无声覆盖五指,幽冥鬼爪凝聚的煞气比之前凝练了十倍不止,冰冷的力量在筋脉中奔涌,每一次心跳都震动着这具被强行改造的躯体。
力量是真实的,像冰河在血管里冲刷。可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割裂感。属于“陈默”的温热记忆,父母浑浊的泪水,阳光晒在皮肤上的暖意,正被这彻骨的阴寒一点点覆盖、冻结。阴宅小院的破败石墙,此刻更像一座无形的冰棺,无声无息地挤压着残存的人性。那缕源自心脏深处的微弱暖意——父母在阳世枯槁绝望的泪眼——成了唯一能刺破这幽冥死寂的光。
**必须回去!哪怕只看一眼!**
这念头如同被点燃的引信,瞬间在灵魂深处引爆了所有的不甘与渴望。归家的执念如同咆哮的洪流,狠狠冲击着刚刚稳固下来的半鬼之躯!体内那奔涌的阴冥之力被这狂暴的意念引动,瞬间失控!它们不再是驯服的寒泉,而化作了无数狂暴的冰锥、烧红的铁链,在四肢百骸内疯狂冲撞、穿刺!
“噗——!”一口滚烫的、带着浓重铁锈腥气的逆血猛地喷在冰冷的地面上,瞬间冻结成暗红的冰晶。比之前汤渣淬体更凶猛的剧痛席卷而来,身体仿佛被无形的巨力从内部撕扯,要将这具刚拼凑好的躯壳彻底拆散。骨骼在哀鸣,新生的经脉在扭曲、崩裂的边缘颤抖。视野被撕裂的血红和刺骨的惨白交替占据。
就在意识即将被剧痛彻底吞噬,灵魂仿佛要离体而去的瞬间,丹田深处,那页沉寂的生死簿残页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不再是微弱的清光,而是一道灼目的、带着古老威压的金芒!它如同定海的神针,狠狠贯入那狂暴失控的阴冥力量洪流之中。
“嗡——!”
一声只有灵魂才能感知的奇异震鸣在识海炸开。金芒所过之处,狂暴的力量仿佛被无形的法则梳理、约束。剧痛并未消失,但混乱被强行压下。一股更清晰、更本源的感觉顺着那金芒的指引,猛地刺入意识深处——那是隔膜的感觉!一层厚重、粘稠、隔绝了生与死、阳与阴的无形壁垒!
壁垒就在那里!横亘在魂魄与阳世之间!
金芒在咆哮,仿佛在催促。我嘶吼着,将全部残存的意念、所有对阳世的渴望、对父母的思念,连同那被生死簿梳理过的冰冷力量,拧成一股前所未有的尖锥!
**“给我——开!”**
意念的咆哮与金芒的辉光融为一体,化作一柄无形的开天之斧,对着那感知中的厚重隔膜,狠狠劈落!
“嗤啦——!”
没有声音,却仿佛有亿万张坚韧的油布被同时撕裂!一股难以形容的剧痛贯穿灵魂,比刀劈斧凿更甚!眼前猛地一黑,仿佛整个地府都颠倒倾覆。紧接着,一道狭长、扭曲、边缘不断迸溅着细碎黑白电光的裂隙,凭空出现在我身前!
裂隙内部,是光怪陆离、急速旋转的混沌色彩。一股微弱却无比熟悉的气息——属于阳间的、混杂着尘土、草木、阳光曝晒过的温暖气味——猛地从裂隙那头渗透过来,狠狠撞入我的口鼻!
成功了!裂隙!
狂喜尚未升起,一股巨大的、源自整个幽冥世界的排斥力猛地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那撕裂的裂隙剧烈震颤,边缘的电光疯狂闪烁,仿佛随时会崩溃闭合。同时,一股无法抗拒的虚弱感如同潮水般席卷全身,刚刚还奔涌的力量在飞速流逝!
**时限!**
一个清晰的认知如同冰水浇头:这通道,维持不了多久!就在这念头闪过的刹那,一道燃烧的金线虚影在识海中凭空显现——一炷细香的模样,顶端正急速燃烧着,金色的香灰簌簌落下!一炷香,这就是极限!
时间在燃烧!每一粒落下的香灰都在剐心!
没有丝毫犹豫,我向前猛地一扑,整个身体狠狠撞入那扭曲旋转、散发着致命撕扯之力的混沌裂隙之中!
“呃啊——!”
比穿越刀山火海更恐怖的撕扯感瞬间包裹了全身!仿佛有无数双冰冷而滚烫的手,要将这半人半鬼的躯体从每一个分子层面彻底撕裂!阴寒与灼热的力量疯狂交替冲刷,来自幽冥的排斥力和阳世的微弱引力在体内疯狂角力。视野彻底被旋转的混沌色彩淹没,耳中灌满了空间被强行扭曲的、令人牙酸的呻吟。意识在剧痛和空间撕扯的眩晕中,如同狂风中的烛火,摇摇欲坠。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涣散的边缘,那点燃烧的金线猛地一亮!
“噗通!”
一声沉闷的撞击,伴随着尘土的气息。身体重重摔落在坚硬粗糙的地面上,冰冷刺骨的阴气瞬间被一股残留着白日余温的暖意包裹。
我艰难地抬起头。
眼前是熟悉的、破败巷口昏黄摇晃的路灯灯光。扭曲变形的电线杆,墙根下散落的垃圾,空气中浮动着城市边缘特有的、混杂着劣质油烟和灰尘的味道。远处,城市模糊的霓虹在夜幕下晕染开一片暧昧的光雾。
阳世!
我回来了!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空间穿越留下的剧痛。身体沉重得像灌了铅,每一寸血肉都在尖叫。识海里,那炷金香,已经燃烧过半!冰冷的灰烬不断堆积。
时间,正在飞速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