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
《大吴通鉴?德佑帝本纪》载:秦云、王宪率缇骑三百查抄谢渊府邸毕,偕同入奏御书房。二人免冠顿首,具言谢府之清贫:“臣等遍历府中,无金银之积,无珠玉之藏,唯存糙米五石、旧衣十数件,皆补丁摞补丁,又兵书百卷,多为批注残卷。
书房樟木箱中,仅得先帝永熙帝御赐蟒衣三袭、七星剑一柄,衣有补丁而护持甚谨,剑蒙尘霜而铭文如新。另献借据数十通,悉为谢渊昔年赈青州灾民、赎太上皇所贷,本息未偿者过半;百姓感谢信盈箧,纸多草芥,字虽稚拙,然字字泣血,尽是感戴之辞。”
帝萧桓览清单、展借据、阅书信,指尖簌簌发抖,良久默然,终至泫然垂泪,愧悔交集,拍案叹曰:“朕误信奸言,负此忠良!” 然诏命已颁,缇骑已行查抄之举,徐靖党羽遍布朝堂,盘根错节,若骤改前命,恐引发党争大乱,动摇国本。消息既出,朝野汹汹,宗室诸王、内阁诸臣及四方郡守、乡绅百姓上书鸣冤者,日以千计,或免冠徒跣,或抱牍泣于宫门外,声震禁苑。
史评
《通鉴考异》曰:“君明则臣直,君昏则奸生;君心一明,则社稷安,君心一惑,则民生煎。谢渊之清贫,非一日之积,乃毕生之守 —— 居台辅之位而甘藜藿之食,握军政之权而无锱铢之私,赈民则倾囊借贷,赎主则毁家纾难,此等忠节,古今罕见。
萧桓初惑于徐靖之谗,兴无名之师,行抄家之举,本欲罗织罪名,剪除异己,不意反得忠良铁证。御案之上,清单寥寥数语,借据斑斑泪痕,却胜似千言万语,既刺君心之昏聩,亦显奸佞之卑劣。昔永熙帝御文华殿,亲赞渊‘忠勇可嘉,堪为社稷柱石’,临终更托孤曰‘谢渊在,大吴在’。
今萧桓反疑其为寇仇,陷之于囹圄,此非独渊之悲,亦为大吴之危。当此时也,萧桓之决,系于社稷安危,关乎民生休戚:速正其冤,则民心可安,国本可固。
仍持犹豫,则忠良寒心,百姓失望,国本将摇。《大吴会要》载,太祖萧武尝曰‘君疑臣则国亡,臣疑君则身诛;君待臣以诚,则臣报君以死,君待臣以疑,则民无所措手足’,此语当为萧桓深鉴。夫帝王之业,以民心为基,以忠良为梁,失民心则舟覆,折忠良则梁摧。
萧桓若能幡然醒悟,痛改前非,急释谢渊,严惩奸佞,则犹可挽狂澜于既倒;若仍执迷不悟,迁延不决,恐民怨沸腾,祸起萧墙,悔之晚矣!
无言
宸心愧懑千钧结,臣守清寒一寸丹。
莫叹朱门常染垢,且期罡风净尘寰。
秦云与监察御史王宪身着朝服,并肩立于皇宫午门外,手中紧攥着那份沉甸甸的查抄清单与佐证卷宗。身后的缇骑队列整齐,铠甲上的霜气尚未散尽,仿佛还带着谢府的清贫气息。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坚定,却也难掩一丝凝重 —— 他们深知,此番入宫汇报,不仅是为谢渊辩白,更是与徐靖一党正面交锋的开始。
果然,没过多久,诏狱署提督徐靖便带着几名亲信匆匆赶来,拦住了他们的去路。徐靖身着从二品常服,面色阴沉,目光扫过秦云手中的卷宗,冷笑道:“秦将军、王御史,陛下日理万机,岂是说见就能见的?这份查抄清单,不如先交与本官,由本官代为呈递,也好为二位梳理清楚,免得遗漏关键细节。”
秦云心中冷笑,知道徐靖是想趁机篡改证据,当即拱手道:“徐大人此言差矣。我等奉旨查抄,理当亲自向陛下复命,若有任何差池,我等愿一力承担,不敢劳动大人。” 王宪也附和道:“徐大人掌诏狱,主审讯,查抄复命乃我等职责,还请大人不要越权干预。”
徐靖脸色一沉,语气愈发不善:“二位是执意要与本官作对?须知朝中局势复杂,谢渊谋逆一案牵连甚广,若二位执意偏袒,恐会引火烧身!” 他身后的亲信也纷纷上前一步,形成合围之势,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秦云抬手按住腰间绣春刀,眼神锐利如鹰:“徐大人,我等只知奉旨行事,坚守公道,不知何为偏袒。今日若大人执意阻拦,便是抗旨不遵,后果自负!” 王宪也挺直脊背,高声道:“我等身为朝廷命官,岂能因畏惧权势而背弃职责?请大人让路!”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之际,宫中传来内侍的声音:“陛下有旨,宣京营副将秦云、监察御史王宪即刻入宫,其余人等不得阻拦!” 徐靖闻言,脸色愈发难看,却也不敢违抗圣旨,只能狠狠瞪了秦云与王宪一眼,不甘心地让开了道路。
秦云与王宪躬身步入御书房,一股浓郁的龙涎香扑面而来,与谢府的墨香、樟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御书房内陈设奢华,金砖铺地,龙涎香在铜炉中袅袅升腾,映得满室金碧辉煌。萧桓身着明黄色龙袍,端坐于御案之后,神色威严,却难掩眼底的疲惫。
两人行过三跪九叩大礼后,王宪率先躬身呈上查抄清单与卷宗,声音恭敬却坚定:“启禀陛下,臣与秦将军奉旨搜查谢渊府邸,全程严格依照《大吴律》行事,不敢有半分徇私舞弊,现将查抄结果如实禀报。”
萧桓的目光落在那份薄薄的清单上,指尖微微一顿,缓缓抬手示意:“呈上来。” 内侍接过清单,转呈至御案之上。萧桓低头翻阅,目光扫过 “糙米五石、旧衣十数件、兵书百卷” 等字样时,眉头微微蹙起,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
秦云补充道:“陛下,谢府陈设极为简朴,正房仅有破旧桌椅与粗布衣裳,书房满架兵书与陈旧公文,卧房衣物多有补丁,库房仅存些许口粮与旧铠甲,全无半点权臣府邸的奢华之气。” 他的声音清晰有力,每一句话都掷地有声,回荡在安静的御书房内。
萧桓沉默不语,手指轻轻敲击着御案,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心中原本对徐靖的谗言尚有几分信任,此刻却被这份清单搅得心神不宁。他想起谢渊多年来为朝廷立下的赫赫战功,想起永熙帝对谢渊的倚重与褒奖,心中第一次对 “谋逆敛财” 的指控产生了怀疑。
王宪见萧桓神色变幻,继续说道:“陛下,臣等在谢府书房的樟木箱中,寻得先帝御赐蟒衣三袭、七星剑一柄,这些物品被精心保管,蟒衣领口尚有补丁,想来是谢大人平日珍藏,不舍得轻易穿戴。除此之外,再无任何贵重之物。”
萧桓的目光停留在清单中 “借据数十通、百姓感谢信数十封” 的记载上,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借据?感谢信?都是些什么内容?”
王宪连忙从卷宗中取出一沓借据与感谢信,双手奉上:“陛下,这些借据皆是谢大人当年为赎回太上皇、赈济青州灾民所借,借贷对象包括户部侍郎陈忠、青州商人及普通百姓,借款金额从数十两到数百两不等,至今尚有部分欠款未还。这些感谢信则来自各地百姓,字里行间皆是感念谢大人的恩德。”
内侍将借据与感谢信呈给萧桓,萧桓拿起一张借据,上面的字迹遒劲有力,正是谢渊的亲笔签名,借款用途一栏清晰地写着 “用于赎回太上皇,此款待国库充盈后必还”。他又拿起一封感谢信,纸张粗糙,字迹歪歪扭扭,却字字饱含真情:“谢大人调运药材,救我全家于瘟疫之中,大恩大德永世不忘!青州百姓王某顿首。”
看着借据上密密麻麻的批注与感谢信上的泪痕,萧桓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一阵酸楚涌上心头。他能想象到谢渊当年为了筹集赎金与赈灾款项,四处奔波借贷的场景;能想象到百姓们在危难之际得到救助,对谢渊感恩戴德的模样。
“他…… 他竟为了国事,借贷度日?” 萧桓喃喃自语,声音沙哑。他身为帝王,坐拥天下财富,却从未想过,一位手握全国军政大权的正一品重臣,会为了国家与百姓,沦落到借贷的地步。这份清贫,远超他的想象,也深深刺痛了他的内心。
秦云补充道:“陛下,谢大人将俸禄多用于周济百姓与支援军务,自己却过着粗茶淡饭、布衣蔬食的生活。府中管家供述,谢大人平日饮食极为简单,每餐仅有一菜一汤,衣物皆是缝缝补补,从未添置新衣。”
萧桓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已满是愧疚。他想起自己轻信徐靖的谗言,将谢渊囚禁诏狱,甚至下令抄家,心中的悔恨如潮水般翻涌。他手中的借据与感谢信,仿佛变成了一把把锋利的刀,狠狠扎进他的心里,让他无法呼吸。
就在萧桓沉浸在愧疚与自责之中时,御书房的门突然被推开,徐靖带着几名亲信匆匆闯入,高声道:“陛下,臣有要事启奏!秦云、王宪所呈之言,皆为片面之词,不可轻信!”
萧桓眉头一皱,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满:“徐大人,未经宣召,不得擅闯御书房,你可知罪?”
徐靖连忙跪地请罪:“陛下恕罪!臣实在是担心陛下被奸人蒙蔽,心急如焚,才冒昧闯入。谢渊老奸巨猾,定是早已将金银珠宝与通敌密信转移,只留下这些借据与感谢信,故意伪装清贫,混淆视听!”
他起身看向秦云与王宪,语气不善:“秦将军、王御史,你们是不是被谢渊蒙蔽了?还是说,你们早已与他勾结,故意隐瞒真相,欺瞒陛下?”
秦云怒喝道:“徐大人休得胡言!我等奉旨查抄,所见所闻皆是事实,何来隐瞒之说?倒是你,屡次三番阻挠查案,企图伪造证据栽赃谢大人,究竟是何居心?”
王宪也补充道:“陛下,徐大人的亲信在谢府企图伪造通敌密信,已被臣等当场抓获,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徐靖大人却还在此混淆是非,恳请陛下明察!”
徐靖脸色一白,却依旧强作镇定:“陛下,这都是秦云与王宪的一面之词,不足以信!谢渊手握重兵,若不早日除之,必为后患!臣恳请陛下下令,将谢渊即刻处斩,以绝后患!”
萧桓的神色再次变得复杂起来。他一方面被谢渊的清贫与忠良所触动,心中充满愧疚;另一方面,又担心徐靖党羽势力庞大,若此时为谢渊平反,会引发朝堂大乱,动摇自己的皇权。这种两难的抉择,让他陷入了深深的挣扎之中。
正当御书房内争论不休时,司礼监秉笔太监魏进忠轻步走入,他躬身行礼,语气谦卑却暗藏机锋:“陛下,夜深了,龙体为重,何必为一介罪臣劳心费神?依老奴之见,谢渊是否清白,尚需从长计议。”
萧桓见是魏进忠,神色稍缓。魏进忠自幼伴他长大,深得他的信任,此刻他的话语,无疑给了萧桓一个台阶,也悄然扭转了局势的走向。
魏进忠瞥了一眼徐靖,又看向萧桓,缓缓说道:“陛下,徐大人掌诏狱多年,深谙刑狱之道,其所言并非无的放矢。谢渊身居高位十五载,若真如秦将军、王御史所言那般清贫,反倒不合常理。说不定这些借据与感谢信,都是他刻意伪造,用以收买民心,为日后谋逆做铺垫。”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像是在诉说一个惊天秘密:“陛下可曾想过,谢渊在军中威望极高,若此时贸然为他平反,军中将士会不会误以为陛下偏袒于他,进而拥兵自重?徐大人的党羽遍布朝野,若处置不当,恐引发连锁反应,到时候局面失控,后果不堪设想啊!”
这番话精准地戳中了萧桓的软肋。他最担心的,便是皇权旁落,局势失控。魏进忠的话,让他刚刚偏向正义的天平,再次摇摆起来。
秦云怒不可遏:“魏公公!你这是妖言惑众!谢大人忠心耿耿,军中将士对他的敬重,源于他的公正与担当,绝非你口中的‘拥兵自重’!你与徐靖勾结,狼狈为奸,究竟安的什么心?”
魏进忠脸上依旧挂着谦卑的笑容,语气却带着一丝威胁:“秦将军慎言!老奴只是为陛下着想,为大吴江山着想,何来勾结之说?倒是将军,一味偏袒谢渊,莫非真如徐大人所言,与他有所勾结?”
萧桓的脸色愈发难看,心中的挣扎愈发剧烈。他看着秦云与王宪的坚定,看着徐靖与魏进忠的咄咄逼人,只觉得头嗡嗡作响,难以抉择。
萧桓抬手示意众人安静,御书房内瞬间陷入沉寂。他看着眼前的众人,目光在秦云、王宪与徐靖、魏进忠之间来回扫视,心中五味杂陈。
他深知谢渊的忠良与清贫,也明白徐靖的狡诈与野心。为谢渊平反,能安抚民心,整顿朝纲,却可能引发徐靖党羽的反扑,动摇朝堂稳定;继续关押谢渊,虽能暂时稳住徐靖一党,却会寒了天下忠臣的心,失去民心,危及国本。
“陛下,民心向背,关乎王朝存亡!” 王宪见萧桓犹豫不决,再次进谏,“谢大人的清贫与忠良,早已传遍京城,百姓纷纷请愿,为其鸣冤。若陛下执意错下去,恐会引发民变,后果不堪设想!”
魏进忠连忙说道:“陛下,万万不可!百姓无知,容易被奸人煽动。谢渊若真有反心,此时安抚,便是养虎为患。徐大人在朝中根基深厚,若失去他的支持,朝堂必然动荡,到时候外敌趁机入侵,江山社稷将危在旦夕!”
萧桓闭上眼,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谢渊在战场上奋勇杀敌的身影,百姓们在宫门外请愿的呼声,徐靖党羽在朝堂上嚣张的嘴脸,魏进忠在耳边的低语…… 这些画面交织在一起,让他难以抉择。
他想起太祖萧武的祖训:“君者,舟也;民者,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又想起永熙帝临终前的嘱托:“善待忠良,慎用小人,方能保大吴长治久安。” 这些话语,如同警钟,在他耳边反复回响。可魏进忠的话,也让他无法忽视 —— 他不能冒失去皇权的风险。
就在萧桓陷入两难之际,玄夜卫北司指挥使秦飞匆匆闯入御书房,手中拿着一份卷宗,高声道:“陛下,臣有重大发现!徐靖呈递的‘通敌密信’,经臣与文勘房主事张启详细核查,确系伪造!”
秦飞将卷宗呈给萧桓,继续说道:“陛下,这份密信中的笔迹,虽刻意模仿谢大人,却在多个常用字的写法、笔画的力度上存在明显差异。且密信中提及的‘与石崇会面’的日期,谢大人正在青州赈济灾民,有户部的赈灾拨款记录和当地官员的奏折为证,根本无时间与石崇会面!”
他又补充道:“臣还查到,伪造密信的工匠已被抓获,他供认是受徐靖指使,模仿谢大人的笔迹伪造密信。此外,臣还在徐靖的亲信家中,搜出大量与李嵩、林文等人的往来信件,内容涉及如何构陷谢大人,如何独揽朝政!”
这些证据如同最后的稻草,让萧桓的内心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他看着卷宗中的铁证,又看了看面如死灰的徐靖,心中的愤怒与愧疚交织在一起。
魏进忠见状,连忙上前解围:“陛下,即便密信是伪造的,也不能完全证明谢渊清白。或许这只是徐大人的一时糊涂,并非有意构陷。谢渊在军中的势力过大,始终是个隐患,不如将其继续关押在诏狱,观察一段时间,再做决断。”
徐靖也连忙附和:“陛下,臣一时糊涂,才犯下此等错误,恳请陛下饶命!臣愿戴罪立功,继续为陛下效力!”
萧桓看着眼前的铁证,又听着魏进忠的劝说,心中的天平再次摇摆。他知道,徐靖罪证确凿,理应严惩;谢渊蒙受不白之冤,理应平反。可他又担心,严惩徐靖会引发党羽反扑,释放谢渊会让军中势力失衡。这种矛盾,让他陷入了更深的痛苦之中。
萧桓猛地一拍御案,茶水四溅,怒喝道:“徐靖!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伪造证据,诬陷忠良!” 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愤怒,却没有下达任何实质性的惩罚命令。
徐靖趴在地上,浑身颤抖,语无伦次地辩解:“陛下…… 臣…… 臣是被冤枉的…… 这都是秦飞与谢渊勾结,陷害臣……”
萧桓懒得再听他的狡辩,挥了挥手:“将徐靖暂且关押在诏狱,听候发落!” 缇骑上前,将徐靖牢牢控制住,拖了下去。徐靖的哀嚎声渐行渐远,御书房内再次恢复了平静。
秦云与王宪见状,心中燃起一丝希望,连忙说道:“陛下,徐靖已被拿下,恳请陛下即刻释放谢大人,为其平反!”
萧桓却摇了摇头,语气沉重:“此事…… 容后再议。谢渊虽大概率蒙冤,但此事牵连甚广,若贸然平反,恐引发朝堂动荡。朕需好好斟酌一番,再做决断。”
魏进忠连忙附和:“陛下英明!此事确实需要从长计议,不可操之过急。老奴建议,先暗中改善谢渊在诏狱的待遇,避免其有所不测,同时彻查徐靖党羽,待局势稳定后,再为谢渊正名。”
萧桓点了点头,觉得魏进忠所言有理:“就依你所言。传朕旨意,命诏狱署善待谢渊,不得有任何苛待。秦飞,你继续彻查徐靖党羽,务必将其一网打尽,待查明所有真相后,朕再亲自为谢渊平反。”
秦云与王宪心中虽有不满,却也不敢违抗圣旨,只能躬身领命:“臣遵旨。”
众人退下后,御书房内只剩下萧桓一人。他独自坐在龙椅上,看着案上的借据、感谢信与御赐之物的清单,心中的愧疚再次涌上心头。他想起自己将谢渊囚禁诏狱的这些日子,谢渊所承受的冤屈与痛苦,心中便针扎般地疼。
他拿起那份标注着谢府清贫状况的清单,再次仔细翻阅,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提醒他的昏聩与失误。他想起谢渊在御书房彻夜议事的身影,为赈灾变卖祖产的决绝,青木堡之战后强忍丧子之痛的坚毅…… 再对比眼前这份清贫的清单,那些被徐靖、魏进忠反复提及的 “谋逆敛财” 的指控,此刻竟显得如此荒诞可笑。
“朕真是昏聩啊!” 萧桓喃喃自语,抬手捶打了一下自己的额头。他身为帝王,本应明辨忠奸,却被奸佞蒙蔽,错怪了一位真正的忠良。若不是秦云、王宪坚守公道,秦飞查出铁证,他恐怕会酿成更大的错误,成为千古罪人。
他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的夜色,心中暗下决心:日后定要明辨忠奸,重用贤臣,再也不被奸佞蒙蔽,重蹈今日的覆辙。可一想到徐靖党羽的势力,想到军中的复杂局势,他又忍不住犹豫起来。
释放谢渊,意味着要彻底与徐靖党羽决裂,这可能会引发朝堂大乱;继续关押谢渊,虽然能暂时稳住局势,却会寒了天下忠臣的心。这种两难的抉择,让他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与挣扎之中。
夜色渐深,御书房内的烛火依旧摇曳。萧桓没有睡意,独自在御书房内踱步,脑海中反复回响着今日的种种。他想起了永熙帝在位时的盛况,那时朝政清明,忠臣云集,百姓安居乐业。而如今,朝堂上党争不断,奸佞当道,忠良蒙冤,这一切,都与他的昏聩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他拿起一本《大吴会要》,翻到太祖萧武的记载。太祖萧武出身贫寒,深知百姓疾苦,登基后重用贤臣,严惩贪腐,开创了大吴的盛世。太祖曾说:“为君者,当以民为本,以忠良为柱,若失民心,失忠良,则国必亡。” 这些话语,如同警钟,在他耳边反复回响。
萧桓的心中充满了悔恨。他知道,自己辜负了先帝的嘱托,辜负了百姓的期望。他太过在意皇权的稳固,太过忌惮党羽的势力,以至于在忠良与奸佞之间,做出了错误的选择。
他想起了谢渊的长子谢勉,那个在青木堡之战中为国捐躯的少年英雄。谢渊痛失爱子,却依旧坚守岗位,为国家操劳。这样一位忠烈之家,却被他如此对待,他怎能不愧疚?
“谢大人,朕对不起你。” 萧桓对着空无一人的御书房,低声说道。他暗下决心,待彻查完徐靖党羽,稳定局势后,一定要为谢渊举行隆重的平反仪式,弥补自己的过失。
可他也清楚,有些伤害一旦造成,就再也无法弥补。谢渊在诏狱中的日子,每多一天,他的愧疚就加深一分。这种内心的煎熬,让他彻夜难眠。
萧桓的犹豫,让魏进忠看到了可乘之机。他离开御书房后,立刻派人前往诏狱,密会被关押的徐靖。
“徐大人,陛下虽将你关押,却并未治罪,可见心中对你仍有顾念。” 魏进忠的亲信对着徐靖低声说道,“魏公公让我转告你,务必守住口风,不要牵连其他人。他会在陛下面前为你求情,同时尽快想办法,除掉谢渊这个心腹大患。”
徐靖眼中闪过一丝希望,连忙说道:“多谢魏公公!若能渡过此劫,我定当重谢!”
亲信点了点头,又说道:“魏公公还说,如今秦飞正在彻查你的党羽,你需尽快传信给李嵩、林文等人,让他们做好准备,必要时可以牺牲一些无关紧要的人,保全核心势力。只要我们保住根基,就有机会东山再起。”
徐靖连忙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亲信离开后,徐靖立刻用事先藏好的密信,传消息给宫外的党羽,安排后续的应对之策。
与此同时,魏进忠在宫中散布流言,称谢渊虽未被证实谋逆,但在军中势力过大,恐对皇权构成威胁,陛下之所以暂时不释放谢渊,就是为了制衡军中势力。这些流言,让朝中的中立派官员纷纷倒向徐靖一党,也让萧桓的处境更加艰难。
魏进忠深知,只要谢渊一天不被释放,他就有机会进一步构陷谢渊,将其彻底置于死地。他已经开始策划新的阴谋,准备在合适的时机,给谢渊致命一击。
萧桓心中始终无法安宁,他决定微服出宫,亲自探查百姓的真实想法。深夜,他换上普通百姓的服饰,在几名亲信侍卫的保护下,走出了皇宫。
京城的街道上,依旧有不少百姓在谈论谢渊的案子。萧桓走到一家茶馆,听到里面的百姓正在高声议论。
“谢大人真是千古难得的忠臣啊!为了赈灾,竟然借贷度日,自己却过着清贫的生活,这样的官,怎么可能谋逆?” 一名老者激动地说道。
“就是!徐靖那个奸贼,诬陷忠良,不得好死!陛下要是再不释放谢大人,我们就继续请愿,直到谢大人沉冤得雪!” 一名年轻男子附和道。
“听说陛下已经拿下了徐靖,相信很快就会为谢大人平反了。” 另一名百姓说道。
萧桓站在茶馆外,听着百姓们的议论,心中的愧疚愈发深重。他没想到,谢渊在百姓心中的威望如此之高,也没想到,百姓们对他的期望如此之深。
他又走到另一条街道,看到几名书生正在挥毫泼墨,写下赞颂谢渊的诗文。其中一首诗写道:“寒斋无宝唯存义,铁骨含冤不染尘。但愿君王明是非,早将忠良出囹圄。”
萧桓看着这首诗,心中百感交集。他知道,百姓们的眼睛是雪亮的,他们分得清忠奸,辨得明是非。自己的犹豫,不仅是对谢渊的不公,更是对民心的辜负。
回到皇宫后,萧桓的内心更加坚定了为谢渊平反的决心。但他也清楚,魏进忠与徐靖的党羽依旧在暗中活动,想要顺利平反,并非易事。他需要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一个既能为谢渊正名,又能稳定局势的时机。
萧桓虽然没有释放谢渊,却下令改善了他在诏狱的待遇。诏狱的看守接到命令后,为谢渊更换了干净的牢房,送去了温暖的被褥和可口的饭菜。
深夜的诏狱,依旧寒冷潮湿。谢渊坐在牢房的床铺上,手中拿着一本兵书,却没有心思研读。他知道,秦云与王宪已经将查抄结果禀报给了陛下,也知道徐靖已被关押。可他依旧身陷囹圄,这让他心中充满了疑惑与无奈。
他并非贪恋权势,只是担心自己的冤案会影响到边防的稳定,影响到百姓的生计。他想起了边境的将士们,想起了青州的灾民们,心中满是牵挂。
“陛下,你何时才能明辨忠奸,还我清白?” 谢渊对着窗外的夜空,低声说道。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充满了对国家的忠诚与对百姓的关爱。
他不知道,御书房内的萧桓,此刻也在为他彻夜难眠;他不知道,魏进忠与徐靖的党羽,正在暗中策划新的阴谋;他更不知道,自己的命运,正被卷入一场复杂的权力博弈之中。
诏狱的寒夜漫长而寒冷,谢渊裹紧了被褥,闭上了眼睛。他只能默默祈祷,祈祷陛下能早日醒悟,祈祷正义能早日降临。
萧桓在微服出宫后,心中的天平彻底偏向了为谢渊平反。他开始秘密召见内阁首辅刘玄、刑部尚书周铁等贤臣,商议平反的具体事宜。
“陛下,如今徐靖已被关押,其党羽群龙无首,正是为谢大人平反的最佳时机。” 刘玄语气恳切地说道,“只要陛下下旨,臣等愿全力协助,稳定朝堂局势,安抚民心。”
周铁也补充道:“陛下,为谢大人平反,不仅能彰显陛下的英明,还能彻底清除徐靖党羽,整顿朝纲,为‘德佑中兴’奠定基础。”
萧桓点了点头,语气坚定:“朕意已决,待秦飞彻查完徐靖党羽后,便立刻为谢渊平反。”
可就在此时,魏进忠再次进谗言:“陛下,不可操之过急!如今徐靖的党羽虽群龙无首,但仍有不少势力潜伏在朝中与军中。若此时为谢渊平反,他们可能会狗急跳墙,发动叛乱。不如再等一段时间,待彻底清除徐靖党羽后,再为谢渊正名,这样更为稳妥。”
萧桓的内心再次动摇。他知道刘玄与周铁所言有理,但也担心魏进忠所说的风险。他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只能选择继续等待,等待一个万无一失的时机。
这种等待,对于萧桓来说,是一种煎熬;对于谢渊来说,是一种折磨;对于大吴王朝来说,是一种隐患。朝堂上的局势,依旧充满了变数。
御书房内的烛火依旧摇曳,映着萧桓孤寂的身影。他手中的清单已经被捏得褶皱不堪,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提醒他的责任与过失。
谢渊的冤案,如同一场迷雾,笼罩在大吴的朝堂之上。萧桓的犹豫与反思,魏进忠的谗言与阴谋,秦云、王宪的坚守与抗争,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复杂的历史画卷。
此时的谢渊,依旧身陷囹圄,等待着正义的降临;此时的萧桓,依旧在皇权与民心之间徘徊,难以抉择;此时的魏进忠与徐靖党羽,依旧在暗中活动,企图阻挠平反。
这场由抄家引发的风波,远未结束。它不仅考验着萧桓的智慧与担当,也考验着大吴王朝的命运与未来。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正义或许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谢渊的忠良与清贫,终将被历史铭记;徐靖与魏进忠的奸佞与阴谋,终将被历史唾弃。而萧桓的抉择,也将成为他帝王生涯中最关键的一笔,影响着大吴王朝的历史走向。
迷雾终将散去,真相终将大白。只是在这之前,还需要经历一段漫长而艰难的等待与博弈。
片尾
萧桓虽未立即为谢渊平反,但下令秦飞加快彻查徐靖党羽的进度。秦飞与张启夜以继日地工作,陆续抓获了多名参与构陷谢渊的核心成员,收集到了更多徐靖党羽的罪证。
魏进忠并未放弃,他暗中联络徐靖的残余势力,企图制造混乱,转移萧桓的注意力。他们在京城散布谣言,煽动百姓,甚至策划了一场小规模的骚乱,试图以此逼迫萧桓放弃为谢渊平反。
谢渊在诏狱中的日子依旧平静,他每日研读兵书,思考边防策略,仿佛早已将个人的荣辱得失置之度外。他偶尔会收到外界的消息,得知百姓们仍在为他请愿,得知秦云、王宪等人仍在为他奔走,心中充满了感激。
萧桓在处理完骚乱后,更加坚定了为谢渊平反的决心。他知道,魏进忠与徐靖党羽的阴谋,只会让他更加清醒地认识到,只有严惩奸佞,重用忠良,才能稳定局势,安抚民心。
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京城悄然酝酿。萧桓已经做好了准备,他等待着秦飞彻查完毕的那一刻,等待着为谢渊平反的最佳时机。而谢渊的命运,大吴王朝的未来,都将在那一刻,迎来新的转折。
卷尾
御书房内的那场对峙,最终以萧桓的暂时搁置而落幕,却将封建帝王的权力困境与内心挣扎推向了极致。当谢渊的清贫真相通过借据、感谢信与御赐之物的清单,清晰地呈现在萧桓面前时,这位帝王的内心被愧疚、悔恨与恐惧反复撕扯。他深知谢渊的忠良,却因忌惮徐靖党羽的势力、担忧皇权的稳固而迟迟不敢迈出平反的关键一步,这种在正义与权术之间的摇摆,深刻暴露了封建皇权的内在矛盾 —— 帝王既是天下的主宰,却又往往被权力的枷锁所束缚,难以真正践行 “以民为本” 的治国理念。
魏进忠的谗言,如同精准的毒刺,一次次击中萧桓的软肋。他深谙帝王的猜忌心理,将谢渊的清贫解读为 “沽名钓誉”,将其军中威望歪曲为 “拥兵自重”,用 “局势失控”“外敌入侵” 等恐惧性话语,不断瓦解萧桓的决心。这种以皇权安危为幌子的挑拨,不仅延续了谢渊的冤屈,更凸显了封建官场中宦官干政、奸佞当道的黑暗生态。
魏进忠与徐靖的勾结,并非简单的个人利益捆绑,而是封建官僚体系中权力异化的必然结果 —— 当权力缺乏有效的监督与制约,奸佞之徒便会利用帝王的弱点,结党营私,迫害忠良,将朝堂变成排除异己的战场。
萧桓的深夜反思与微服探民,展现了他作为帝王的良知未泯。他翻阅《大吴会要》,追忆太祖与永熙帝的教诲,倾听百姓对谢渊的赞颂与期盼,这些都让他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然而,这种反思并未立即转化为坚定的行动,反而因魏进忠的进一步阴谋而陷入更深的犹豫。这并非萧桓的个人怯懦,而是封建帝王的宿命 —— 他们手中的皇权来之不易,一旦失去便会万劫不复,这种对失去权力的恐惧,往往会压倒良知与正义,让他们在关键抉择面前畏缩不前。
谢渊的身陷囹圄,成为了映照这场权力博弈的一面镜子。他在诏狱中的平静与坚守,与朝堂上的尔虞我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不贪恋权势,不抱怨冤屈,心中牵挂的始终是边境的将士与天下的百姓。这种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的忠良品格,在封建官场的浊流中愈发显得珍贵。
谢渊的遭遇,并非孤例,历史上无数如于谦般的忠良之臣,都曾因帝王的猜忌与奸佞的构陷而蒙冤,他们的清贫与坚守,成为了中华民族精神宝库中最宝贵的财富,提醒着后人:忠诚与正义,永远是超越时代的价值追求。
这场尚未落幕的风波,不仅关乎谢渊一个人的命运,更关乎大吴王朝的兴衰存亡。萧桓的每一次犹豫,都在消耗着百姓的信任与忠臣的赤诚;魏进忠的每一次阴谋,都在侵蚀着王朝的根基。历史的经验告诉我们,民心是立国之本,忠良是治国之基,失去民心的王朝终将覆灭,迫害忠良的帝王终将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目前的局势,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萧桓的决心正在逐步坚定,秦飞的调查正在接近尾声,魏进忠的阴谋也终将败露。我们有理由相信,正义终将降临,谢渊的冤屈终将被洗刷。
但这场风波所暴露的封建体制的弊端,所展现的人性的复杂,所传递的忠良精神,却将永远留在历史的长河中,成为后世的镜鉴。它提醒着每一位掌权者,要坚守正义,敬畏民心;提醒着每一个普通人,要明辨忠奸,坚守良知。这,便是这段尚未结束的历史,留给我们的最深刻的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