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
《大吴会典?朝会》载:\"御史弹劾宗室,须备舆图、账册、人证三物,呈文华殿廷鞫。三司主官、六部堂官同审,宗正卿列席抗辩。若证据确凿,宗人府不得干预;御史诬奏,杖八十,削职为民,其举荐官员连坐。\" 又《大吴律?谋逆篇》:\"宗室谋逆,首犯凌迟,从犯斩立决,知情不报者,官降五级,民徙三千里。\"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永熙七年正月十五,文华殿丹陛前残雪未消,青石板上凝结着薄霜。谢渊怀抱贴黄匣拾级而上,腰间验印锥随着步伐轻叩石阶,发出清越声响,仿佛是叩问朝堂的正义之音。殿内,宁王萧彬、襄王萧漓身着五爪蟒袍端坐宗室席位,蟒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宗正卿执象牙笏板,目光如刀般剜向谢渊,满是警告与威胁。
\"谢御史,弹劾宗室乃何等大事,可有实据?\" 永熙帝的声音在蟠龙柱间回荡,带着帝王特有的威严与审视。
谢渊伏地叩首,起身时双手稳稳展开十三节玉牒链:\"陛下明察!按《舆图制作规制》,宗室庄田舆图需以十三层桑皮纸叠绘,标注田界四至、税银岁入,且用玉牒链装订。\" 他指尖划过玉牒,\"此玉牒链展开后,每节对应庐山、江州等地庄田,田界、水渠与户部存档舆图分毫不差!\"
周立捧着黄铜三棱镜疾步上前,将镜面对准殿外透入的日光。光束折射在桑皮纸上,田亩边界、水利沟渠清晰映现。谢渊取出放大镜,镜片下桑皮纸背的特殊墨点排列有序:\"陛下请看,这些墨点经工部验证,正是元兴年间特制的透光墨。\" 他调整三棱镜角度,庐山区域的阴影中,\"字迹缓缓浮现,\"并非神迹,而是用墨汁在纸背标注暗语,经日光折射显现!\"
宁王突然发出一阵冷笑,蟒袍上的金线随动作闪烁:\"御史仅凭光影变幻,就想构陷宗亲?这等伎俩,三岁孩童都不信!\"
谢渊面色不改,从容取出三司仵作的联名报告,封皮上盖满刑部、大理寺、都察院的朱红大印:\"自元兴年始,三位王爷以茶梗入火漆篡改田册。\" 他展示火漆样本盒,每个样本都标注着来源与查验日期,\"临江驿文书火漆含茶梗两成,焚毁档案火漆六成,而此舆图火漆...\" 镊子夹起碎屑置于瓷碟,\"经工部虞衡司检验,用的是宗人府特制无痕漆,其配方需宗正卿亲笔批文方可调用!\"
宗正卿猛地出列,象牙笏板重重击地:\"御史私毁宗室棺椁,所得证物来源非法,岂可采信!\"
谢渊展开《九江府勘验录》,纸页间还夹着沾有砒霜粉末的验毒银针:\"棺椁用漆含砒霜三倍,远超《工部漆器规制》。\" 他举起漆片样本,\"经三司鉴定,此乃用于毁尸灭迹的剧毒漆。\" 验印锥突然指向襄王,\"玉牒链新节刻着 ' 漓' 字,其玉筋篆笔锋与王爷在宗人府备案的印鉴,连起笔弧度都分毫不差!\"
襄王拍案而起,蟒袍下摆扫落案上茶盏:\"血口喷人!空口无凭,竟敢污蔑本王!\"
\"无凭?\" 谢渊从袖中取出一卷带血的布帛,边缘还留着撕裂的痕迹,\"这是抗税茶农临终所书,指认王府强占田产。\" 他又展示一摞户部账册,账册间夹着密密麻麻的红笔批注,\"这些标注 ' 军屯 '' 马场 ' 的田亩,虚报税银数额巨大,按《田赋丈量则例》核算,足够装备一支庞大的军队!\"
\"陛下!\" 宁王突然伏地,涕泪横流,\"御史蓄意构陷,欲陷宗室于不义,还请陛下明察!\"
谢渊冷笑一声,展开泛黄的密信残片,纸角还带着火烧的焦痕:\"元兴始谋,永熙收官 —— 此乃用茶汁书写的密信。\" 他举起《永熙帝起居注》,翻至生辰那页,\"书写时辰,恰为陛下诞辰。王爷们用天子生辰作掩护,谋划多年,其心可诛!\"
殿内骤然死寂,唯有永熙帝捏着龙椅扶手的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发出咯咯声响。
\"够了!\" 永熙帝猛地掷下朱批,龙袍上的金龙纹随着动作起伏,\"三司即刻彻查!\"
宗正卿急步上前,笏板几乎戳到谢渊面前:\"陛下,宗室事务理当由宗人府...\"
\"住口!\" 谢渊怒目而视,展开《大吴会典》,朱砂批注的字迹在烛光下如鲜血般刺目,\"朝会规制明载,御史弹劾宗室,三司会审!\" 他环视满朝文武,声音中带着悲愤与决然,\"这些年,多少御史因查此案冤死?宗人府又包庇了多少罪行?江州知府因拒绝伪造田册,被构陷下狱;按察使上书弹劾,竟暴毙途中!\"
随着玉牒链哗啦散落,每节玉上的阴刻纹路拼凑出 \"萧氏三杰谋逆\" 字样。谢渊望着宁王瞬间煞白的脸,想起陈懋临终前用染血手指在地上划出的字迹,想起那些倒在查案途中同僚的音容笑貌,眼眶不禁发热:\"这些玉节,刻的不是宗室荣耀,是万千百姓的血泪!是被强占田产的茶农的哀嚎,是冤死御史的不屈英魂!\"
夜黑如墨,乌云蔽月,皇城内外一片死寂,唯见灯笼在风中摇晃,投下影影绰绰的光晕。值夜的侍卫紧握长枪,目不转睛地盯着宫门,连呼吸都放得极轻。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身着绯袍的内侍高举明黄卷轴,疾步踏入殿内。
尖细的嗓音划破寂静:“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
朕承天命,临御天下,夙兴夜寐,唯愿黎庶安康,吏治清明。然奸佞之徒,常匿于暗处,鱼肉百姓,紊乱朝纲。幸得忠良之士,为朕分忧,为苍生请命。
永熙六年,巡按谢渊奉旨江西,察吏安民。其舟渡鄱阳湖,遇风暴而不惧,怀《大吴会典》《江西通志》以护典章,尽显忠谨之态。途中偶遇茶商之子,见其手中账册火漆印与魏王旧案印记相同,顿生警觉,此乃明察秋毫之能。
至南昌,谢渊细究狱簿,识破 “抗税” 冤案。三十七茶农蒙冤入狱,皆因恶吏谋夺茶园,篡改文书,以 “夺田换帖” 行贪墨之实。更于惠民仓粮册之中,发现 “茶园抵粮” 之密,茶渍混人血,字字泣血,尽显茶农之惨状,奸吏之恶极。谢渊以其智、以其勇,抽丝剥茧,终使真相大白于天下。
谢渊之功绩,堪比古之循吏。其不畏艰险,心怀苍生,为朕勘破冤案,还江西百姓以公道,实乃国之栋梁,民之父母。今特降恩旨:擢谢渊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加赐紫金鱼袋,荫一子入国子监。
至于涉案恶吏,罔顾王法,欺压良善,其罪当诛。着即革职拿问,交三法司严审,按律惩处,以儆效尤。凡受冤茶农,即刻释放,归还茶园田产,并赐银抚恤。
望天下官吏,以谢渊为楷模,以涉案恶吏为戒,恪尽职守,清正廉洁,共护我大吴社稷昌隆,百姓安居。
钦此!
片尾
暮色如墨,渐渐漫进文华殿。谢渊独坐御史台值房,案头田册的火漆印在烛火下泛着微光,缓缓渗出透明液体,恍惚间化作江西茶农的清明新茶。暗卫送来密报,字迹潦草却透着快意:宁王自缢于府中,襄王囚入诏狱,宗正卿满门抄斩,牵连官员数十人。
他轻轻抚摸着验印锥上斑驳的刻痕,那些深浅不一的痕迹,是多年查案留下的印记,也是正义与邪恶较量的见证。窗外,京城百姓举着写有 \"谢青天\" 的灯笼涌上街头,火光映得天边晚霞如血,欢呼声此起彼伏。谢渊将玉牒链断节收入锦囊,他知道,这场始于元兴、终于永熙的漫长较量,终于画上了句号。御史台的风宪威严,也将因为这场胜利,在史册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