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的老式挂钟指向凌晨两点，楚秋生第三次起身，神经质地查看客厅厚重的窗帘是否拉严实。妻子章琳琳沐浴后散发的幽香从门缝里丝丝缕缕渗出来，混着窗外潮湿的夜风，让他恍惚想起十年前初遇时，那条栀子花盛开的幽深巷弄。
主卧的台灯在磨砂玻璃上晕开一团暖黄光晕。章琳琳斜倚在床头，丝绸睡袍顺着纤细的小腿滑落，露出脚踝处淡青色的血管。她总爱在这样的深夜读些武侠小说，乌黑的发梢垂落在精致的锁骨凹陷处，像一尾搁浅在月光里的黑鱼，带着慵懒而疏离的美。
楚秋生推门的手顿了顿。五年婚姻教会他精确计算妻子每个表情的刻度——此刻她翻书的节奏比平日快了三拍，指尖敲击书页的力度也重了些，这是不耐烦的前兆。
“琳琳。”他刻意让拖鞋在地板上拖出沉重的响动，如同年轻时在工地搬砖的学徒工，“有件事……”
章琳琳的指尖停在书页间，指甲上残存的丹蔻像干涸的血迹。这个从福利院走出来的女人，连不耐烦都带着一种锋利的优雅。
“我表侄…要过来住段日子。”楚秋生坐到床沿时，席梦思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伸手想碰触妻子膝头堆叠的睡袍褶皱，却在触及的前一秒，手指蜷缩起来，“就是…当年在阳西村捡的那个孩子。”
书页发出清脆的撕裂声。章琳琳转过头看他，脖颈拉出天鹅般优美却冰冷的弧度：“楚教授原来还有亲戚？”她总爱在嘲讽时用这个称谓，仿佛要把他钉死在大学讲台的体面与城中村工地的泥泞之间的裂缝里。
十几年前那个暴雨夜清晰地浮现在楚秋生眼前。建筑工地的探照灯光柱穿透瓢泼雨幕，垃圾桶旁蜷缩的婴孩安静得像个被遗弃的破旧包裹。派出所老民警抽着劣质红梅烟说：“阳西村都姓林，就叫林久方吧。”
“他在金鸡山道观住了三年。”楚秋生无意识地摩挲着婚戒上细密的划痕，“道长的信上说……”
章琳琳忽然掀被下床，丝绸布料掠过他手背时带起细微的战栗。空气中只留下冷冽的余香。梳妆台上的雪花膏盖子发出轻响，混着她带着未散水汽的嗓音：“明天我去买张折叠床。”语气平淡，却不容置喙。
楚秋生盯着她后腰处随动作起伏的睡袍系带。那些辗转于老中医诊所的夜晚，药渣苦涩的气味总也盖不住她身上散发的、类似于海盐的独特气息。此刻这气息正顺着脊椎爬上来，让他想起体检报告上“J子活性不足”那行冰冷的诊断字迹。苦涩在心底翻涌。
“其实书房可以……”
“让他睡客厅。”章琳琳“啪”地一声合上梳妆镜，镜中她的倒影在瞬间碎裂成无数个冰冷的面孔，“楚教授该不会想让侄子听见些什么吧？”语气冰冷如霜，带着刻意的羞辱。
晨雾还未散尽，林久方已经站在教师公寓锈迹斑斑的铁门外。道观里养成的习惯让他背脊挺得笔直如松，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裹着少年人抽条的身形，像一株误入水泥森林的冷杉，格格不入。
开门的女人让他呼吸猛地一滞。章琳琳裹着孔雀蓝晨褛，未干的长发在胸前洇出深色的水痕，几缕湿发黏在雪白的脖颈上。她倚着门框打量他的模样，眼神带着审视与毫不掩饰的疏离，让他想起后山那只总爱睥睨众生的高傲白猫。
“进来换鞋。”她转身时带起一阵风，晨褛下摆扬起，隐约露出小腿肚上一道淡粉的旧疤。林久方盯着那道疤痕，直到玄关的声控灯骤然熄灭，黑暗吞噬了那抹痕迹。
楚秋生端着热气腾腾的豆浆出来时，正看见少年僵立在客厅中央，像一尊雕塑。晨光透过薄纱帘勾勒出章琳琳弯腰整理沙发的轮廓，晨褛后领滑落半寸，露出颈后那颗小小的、鲜红的朱砂痣。这画面让楚秋生想起研究生时期失手打碎的那只宋代瓷瓶，残片边缘也泛着这种令人心悸的危险光泽。
“小方坐啊。”他扯出个僵硬的笑，瓷碗在玻璃茶几上磕出脆响。章琳琳忽然直起身，发梢甩出的水珠精准地落在林久方的手背上：“晚上七点前必须回家。”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少年抬头想应声，目光却猝不及防撞见她锁骨下方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阴影。道观藏书阁角落里那些被香火熏黄的春宫画突然鲜活起来，惊得他手一抖，“哐当”一声碰翻了面前的豆浆碗。乳白的液体在桌面上迅速蔓延。
暮色降临时，楚秋生在书房批改论文。钢笔尖在纸面洇开一团墨迹。十年前的新婚夜，章琳琳也是这样教他铺婚床。月光从同样的窗户斜射进来，照见她小腿肚上那道淡粉的旧疤，细长的一道，像命运随手划下的、充满讽刺的破折号。 他心中苦涩翻涌：这个女人天生是个石女，而楚秋生少年时被踢坏了命根子。两人的婚姻，不过是两个残缺灵魂的…凑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