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已烧至鎏金烛台的凹槽处,烛泪层层叠叠像凝固的珊瑚。宋雨薇端坐在拔步床沿,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嫁衣上的蹙金绣带,那对交颈鸳鸯被她揉得皱皱巴巴。陆明远倚在雕花门框上,月白喜服的前襟还沾着方才\"毒发\"时吐的胭脂水——为做戏逼真,他特意让丫鬟倒了半盒胭脂调成血水。
\"我头疼。\"他突然扶着额角踉跄两步,正好跌坐在宋雨薇身旁的绣墩上。床幔上挂的鎏金香球被他撞得叮当乱响,溢出最后一缕残香。
宋雨薇像受惊的兔子般弹起来,鹅黄绸鞋踩到裙摆差点绊倒:\"你、你睡这里,我去客房!\"
\"娘子好狠的心。\"陆明远伸手拽住她衣袖,力道刚好让她挣脱不得又不会扯坏衣料,\"为夫刚解了毒,娘子就要弃我而去?\"
\"谁是你娘子!\"宋雨薇耳尖红得滴血,却瞥见他袖口露出的纱布——那是方才为取信于人,他亲手用剪子划的口子。怒气顿时泄了三分:\"你...你明明答应约法三章......\"
陆明远突然捂着胸口咳嗽起来,指缝间漏出几声气若游丝的呻吟。见宋雨薇咬着唇不动,他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抖出块帕子,上面赫然是\"毒发\"时用的鸡血。
\"你骗人!\"宋雨薇气得去抢帕子,却被他顺势握住手腕。青年掌心的温度透过纱衣烫得她心尖一颤。
\"骗人的可不止我。\"陆明远指尖在她腕间轻轻一划,\"方才刘大柱闯进来时,是谁装昏迷装得那么像?连睫毛都没抖一下。\"
宋雨薇语塞。她当时确实醒了,甚至摸到了枕下的银剪子。想到这,她突然瞪圆杏眼:\"你早知道奶娘会......\"
\"嘘——\"陆明远突然凑近,松木混着墨香的气息拂过她鼻尖,\"娘子聪慧,为夫甚是欣慰。\"
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宋雨薇这才发现两人距离近得能数清他的睫毛,慌忙后退时腰撞到床柱,疼得眼里浮起水光。陆明远立刻松开手,眼底闪过一丝懊恼。
\"我睡榻上总行了吧?\"陆明远指着窗下的美人榻,那上面还堆着女眷们闹洞房时撒的桂圆红枣,\"总不能让我回那个漏雨的院子。\"
宋雨薇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榻上还扔着条她平日用的软烟罗披帛。想象这人高马大的书生蜷在狭小榻上,盖着满是女儿家香气的披帛......她突然\"噗嗤\"笑出声。
\"笑什么?\"陆明远挑眉,顺手捞起颗红枣抛着玩,\"为夫可是救了娘子清誉,连个正经住处都讨不到?\"
\"隔壁有间客房。\"宋雨薇别过脸不看他,却把绣着缠枝莲的锦被推过去一床,\"让小厮连夜收拾......\"
\"不必麻烦。\"陆明远突然抱起被子往榻上一躺,长腿还悬在外面一截,\"这儿就挺好。\"他故意把脸埋进锦被深吸一口气,\"唔,桃木香混着茉莉,是娘子熏衣用的方子?\"
\"登徒子!\"宋雨薇抄起绣枕砸过去,却被他稳稳接住垫在脑后。烛光下青年笑得像只偷腥的猫,哪有半点中毒的虚弱?
三更梆子响过,陆明远终于抱着被子去了客房。临走时还顺走了桌上的合卺杯,美其名曰\"留个念想\"。宋雨薇瞪着重新关好的雕花门,突然发现掌心全是汗。
她慢慢滑坐在床沿,指尖抚过被陆明远压皱的床幔。这人在她面前装过病弱,耍过无赖,可方才刘大柱闯进来时,他挡在她身前的背影却像柄出鞘的剑。
\"骗子......\"宋雨薇把脸埋进锦被,嗅到残留的松墨香。她想起这半月来,陆明远每次\"偶遇\"时送的小玩意——有时是竹雕的蝴蝶,有时是写着农事口诀的花笺。最过分的是前日,竟用麦秸编了只小兔子偷偷塞进她绣绷里。
窗外月光漫过窗棂,将案几上的《齐民要术》照得发亮。那是陆明远白日里忘在这的,书页间还夹着张草图,画的是改良水车的构造。宋雨薇鬼使神差地翻开,发现扉页题着\"愿效后稷,教民稼穑\"八个字,笔锋遒劲得几乎透纸背。
\"呆子。\"她轻嗔一声,却把书仔细收进了妆奁。镜中人的唇角不知何时已扬起,哪还有半点白日里端着的冷傲?
拔步床的纱帐被夜风吹得轻晃,恍惚还是那人临走时刻意拂过的弧度。宋雨薇捻着被角想,若他一直这般......这般知进退,倒也不是不能......
念头刚起就被自己掐灭。她抓起另一个绣枕砸向烛台,黑暗中只有鎏金香球还在叮咚作响,像极了某人含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