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山从厂外蹲点的兄弟单位那里反馈回更关键的信息:最近几次张麻子轮休,都有人看到他跟厂外几个“老熟脸”混在一起。
这几个“老熟脸”,在区公安局的档案里都挂着号,清一色有盗窃、打架斗殴的前科,是派出所重点关注的对象。
他们碰头的地点,通常就在厂子后墙外那个乌烟瘴气的小酒馆。
沈浪站在办公室窗前,看着窗外铅灰色的天空。
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玻璃上划过。
技术骨干,生活失意,心怀怨恨,又跟有前科的社会人员频繁接触……在这个特种钢材生产进入最后冲刺、整个厂子都像高压锅一样绷到极限的时刻,这些因素叠加在一起,指向一个极其危险的可能性。
破坏。而且是针对关键设备的破坏。
沈浪脑海中迅速闪过几个最脆弱、破坏后能造成最大瘫痪效果的点:轧钢机主轴承的润滑系统?不行,目标太大。冷却循环的管道阀门?有可能,但破坏后修复相对较快……
最终,他的目光定格在车间配电室延伸到主轧机的那几根粗大的主控电缆上。那是轧机的心脏神经!
一旦被剪断,整个轧制线将瞬间瘫痪,排查故障、重新接线,绝非短时间能完成。特种钢材的交付期限,必然成为泡影。
更重要的是,这种破坏方式,隐蔽、快速,只需一把趁手的钳子和一点狠劲。
正符合张麻子这种懂技术又铤而走险的人。
“张麻子……你的怨气,要往这上面撒了么?”沈浪低声自语,眼神冷冽如冰。
他判断,张麻子动手的时间,必然是在特种钢材交付前夜。那是压力最大、也最容易制造混乱的时刻。
决定性的时刻终于来临。特种钢材任务倒计时牌上的数字,触目惊心地翻到了“1”。整个红星轧钢厂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硝烟。
巨大的订单压力和政治期许,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肩头。
傍晚,厂区高音喇叭最后一次响起激昂的动员令,随后,夜班的巨大喧嚣接管了一切。
沈浪的心,却沉静得如同深潭下的寒冰。
他召集了陈大山和另外两名经受过考验、绝对忠诚可靠的保卫干事——王强和李卫东。
四人聚在保卫处一间偏僻的小库房里,门窗紧闭,只有一盏昏黄的白炽灯悬在头顶。
沈浪没有废话。他展开一张手绘的、极其详尽的轧钢车间局部地形图,上面用红蓝铅笔清晰地标注了主控电缆沟的位置、走向以及几个关键的设伏点。
“目标:张茂才,外号张麻子。”沈浪的声音低沉有力,每个字都敲在人心上,“根据可靠情报,他极有可能在今晚,对主轧机主控电缆实施破坏,目的是瘫痪生产,阻挠特种钢材交付。”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面前三张年轻而坚毅的脸庞:“行动代号:‘断线’。行动核心:人赃并获,保护设备!绝不能让他的破坏得逞!”
沈浪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地图上靠近电缆沟检修口的一个阴影角落:“我在这里。大山,你带王强,卡住这个丁字路口的两个方向。李卫东,你负责这个废弃工具柜后面,盯死电缆沟入口。”
他的手指在几个关键节点上快速移动,布置得天衣无缝。
“记住三点:第一,务必等目标拿出工具,开始实施破坏动作再动手!要抓现行!第二,对方可能有同伙接应,或者身上携带危险品,务必提高警惕!第三,”沈浪的目光骤然变得无比凝重,“设备安全第一!必要时,用身体挡,也要给我护住那几根电缆!明白吗?”
“明白!”三人齐声低吼,眼神里燃烧着战意和决绝。
“检查装备,五分钟后,各自秘密进入预定位置!”沈浪下达了最后指令。
他最后看了一眼地图上那个代表主控电缆的红色粗线,眼神如同淬火的钢刀。
他拿起自己的配枪,退出弹匣,仔细检查了一遍黄澄澄的子弹,又咔哒一声推了回去。
冰冷的钢铁触感从手心传来,带来一种奇异的镇定。
深夜,轧钢车间的噪音似乎比白天更显沉闷和压抑。
巨大的轧机在液压驱动下发出有节奏的、仿佛巨兽心脏搏动般的轰鸣,空气中弥漫着高温金属、冷却水和机油混合的浓烈气味。
探照灯的光柱在厂房高耸的穹顶下扫过,投下巨大而晃动的光影,更显得角落深处幽暗难测。
沈浪如同融入了阴影本身,蜷伏在预定地点——一个被巨大废弃钢包遮挡住的狭窄空隙里。
冰冷粗糙的钢铁紧贴着他的后背,每一次轧机的震动都清晰地传导到他身上。
汗水早已浸透了他的内衣,又在冰冷的空气中变得冰凉,但他整个人如同绷紧的弓弦,一动不动。
耳朵过滤掉震耳欲聋的噪音,捕捉着任何一丝异常的声响:远处天车滑行的嗡鸣、冷却水喷淋的哗哗声、工人偶尔模糊的吆喝……以及,最重要的,通往电缆沟那条通道的动静。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被拉长的钢丝。
王强和李卫东的位置没有发出任何信号。沈浪的耐心如同磐石,但内心的弦却越绷越紧。难道判断错了?张麻子怂了?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等待中,一丝极其微弱、几乎被机器轰鸣完全掩盖的摩擦声,如同冰针刺入沈浪的耳膜!来了!
他屏住呼吸,鹰隼般的目光瞬间穿透昏暗,死死锁定住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