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四十分,药膳坊的铜壶已经发出细碎的鸣响。陈师傅用竹镊子从陶罐中夹出三片老陈皮,在晨光下仔细端详纹理。\"九月的广陈皮要配三月的杭白菊,\"他忽然开口,\"就像老茶客说的,陈皮是药中的老生,菊花是旦角,一唱一和才出好戏。\"
我跟着陈师傅学习已有半月,才渐渐明白药膳的微妙远不止食材搭配那么简单。他正在处理一条鲫鱼,刀刃贴着鱼鳃轻轻一转,整片银灰色的鳃盖就被完整取下。\"看见鳃丝的颜色没有?\"他指着暗红色的鳃瓣,\"这条鱼生活在珠江支流,水质偏酸,炖汤时要多加两片生姜中和。\"案板上的鱼鳔被他单独取出,泡进一碗淡盐水中,\"广州湿热,鱼鳔要先用盐水逼出腥气,等会儿和五指毛桃一起炖,最是养胃。\"
药柜最上层那个乌木匣子今天第一次打开。陈师傅用银匙舀出些许淡黄色粉末,在掌心轻轻揉搓。\"这是三十年的化橘红,当年我师父从福建带回来的。\"他让我闻了闻,一股类似陈皮的香气里藏着若有若无的辛辣,\"现在市面上的化橘红多是新会柑皮所制,只有闽北特定山区的酸橙皮,在特定湿度下陈化,才会产生这种能化痰的挥发油。\"
午后来了位特殊客人,是省中医院的肿瘤科主任。陈师傅从紫砂罐里取出配好的汤料,却在最后一刻又添了一小把无花果干。\"化疗后的病人,光补气不行,\"他低声解释,\"放疗的热毒会伤阴,无花果里的蛋白酶能帮助修复黏膜。\"我注意到他特意选了表皮带霜的土耳其无花果,而不是本地常见的青皮品种,\"这种日照时间长,果糖转化更充分,对口腔溃疡最有效。\"
炖汤时火候的掌控让我吃尽苦头。陈师傅的砂锅在文火上保持着微妙的平衡,水面始终维持着细密的鱼眼泡,而我的那锅汤不是沸腾过度就是接近冷却。\"听声音,\"他把耳朵贴近锅盖,\"水响如蝉鸣时药性最佳,要是变成咕嘟声就过了。\"突然,他往我炖的汤里扔了颗去了核的红枣,\"你的火太急,红枣能稳住汤性。\"
傍晚整理药材时,我发现陈师傅在处理一批特殊的黄芪。这些黄芪的横断面有着罕见的菊花纹路,他正用软毛刷小心清理缝隙里的泥土。\"内蒙锡林郭勒的野生黄芪,\"他举起一支对着灯光,\"长在沙地和草甸交界处,雨季吸水,旱季蓄力,二十年才能长出这样的金井玉栏纹。\"他掰下一小段让我含在舌下,微苦之后竟泛起一丝回甘,\"这种黄芪补气的力道能透三焦,最适合术后虚不受补的人。\"
临走前,陈师傅让我尝试配伍一道适合长期熬夜者的药膳。我战战兢兢地选了西洋参、麦冬和百合,他却往里面加了一小撮藏红花。\"电脑看多了伤肝血,\"他用银簪挑着暗红色的花丝,\"藏红花能引药入肝经,但绝不能超过九根,多一根就成破血药了。\"月光透过天井的瓦缝,在药材柜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些静静躺在抽屉里的草本,仿佛在诉说着千年来人与自然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