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从酒店回来宋明宇回家拉上被子一觉睡到下午四点。
睡的时间挺长,但睡得不好。
做梦,昏昏沉沉做了好几个梦。
一开始做的那些乱七八糟不值一提,后来梦见在小时候的那个老家属院里,自己正和小伙伴们嘻嘻哈哈追逐打闹着玩儿,忽然从花坛缝隙里瞥见一个女孩穿着咖啡店制服,戴着那顶奶茶色棒球帽一闪而过——那身影分明是Rose。他的心马上就慌的不行,扔下自己手里的弹珠、小手枪就往花坛子那儿追,追啊追,怎么也追不上,七拐八绕,穿过好多人、老邻居什么的,一直追到楼顶天台。天边的云彩壮丽得骇人,红艳艳烧成一片。他走到她身后,发现楼下竟变成了一望无际的大海,分明是澳洲的海岸线。他声音发颤地喊了声:“Rose!”女孩转过身来,脸却变成了庄颜,惊得他连连后退。
“你喊谁呐?”她的笑可真好看,大大的眼睛,比Rose温柔多了。
“我、我……没。。。。”
。。。
场景又倏地切换到了墨尔本街头。就在Rose打工那家咖啡店附近的十字路口,他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看看。心里七上八下,脚步却不听使唤地往前挪。透过落地窗,看见她正在店里打扫,里面一个顾客都没有。
本能的,他想进去帮忙,却站在在原地不知所措。路边橱窗映出他西装革履的身影,头发一丝不苟。
“这么久没见,就当是老朋友进去打个招呼也没什么吧?。。。她怎么还在咖啡店?她的建筑师工作呢?哎,进去聊几句又怎么了,毕竟我是不辞而别……也太不地道了。。。”他这么想着,心一横就推开了店门。
正在打扫的女孩听见动静抬起头,用俯视的视角看着他:“小朋友,需要点什么?”他心头一慌,从柜台玻璃的反光里,竟看见自己变回了小学时的模样,手里还拎着那只可笑的手壳枪和弹珠。
一头冷汗尴尬的冒了出来,他扬起小脸说:“我,我是宋明宇呀?你不认识我了吗?”
她微微一笑,仿佛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然后蹲了下来问:“你妈妈呢?”
无语死了,他想着怎么解释给她听,也着急怎么赶紧变回大人的模样,扭着头四处看着店面的时候,突然瞥见角落卡座里坐着个人——妈呀,那不是邝美菊吗?他吓得夺门而逃,惊出一身冷汗。
。。。。。。
就在这时,一阵手机铃声把他拽醒了。铃声执拗地响着,即使在梦里正慌不择路,但那终究是见到了想见的人。他贪恋这种感觉,挣扎着不愿醒来。可手机响个不停,他只好皱着眉头着从枕头下摸出手机。
“喂……”
“干嘛呢?在哪儿呢?”邝美菊的声音兴奋又高调地从听筒里炸开,惊得他一个激灵,彻底醒了。
真是梦曹操,曹操就到。
比噩梦还可怕。
“在家睡觉呢,啥事?”
“妈呀,这都几点了?下午四点了还在睡!不过正好,睡饱了收拾收拾出来,今晚玩个通宵!”
“谁说要跟你玩通宵了?烦着呢。”
“心烦才更要出来透口气啊!中明国际顶楼,绝密的私人派对!”邝美菊的声音瞬间切换成分享秘密的腔调,“哎,这种局一年也遇不到几回啊!我一朋友,从美国回来,过几天就要回去跳进婚姻的坟墓了,准备办个大party,这可是他单身的最后狂欢!”
“不去不去,我又不认识,再说了,他的单身party,我一个陌生人跟着庆祝什么,有毛病啊?”
她压低声线,仿佛怕被旁人听去,“切,要是这么简单,我能叫你吗?你知道办party的人是谁吗?桂公子。。。你没听过?”
“什么玩意儿贵公子,有贱公子吗?神神叨叨的。。。。”他闭着眼睛,越想这个电话把自己的梦搅醒了越来气。
“桂公子你都不知道啊?咱们林州有几个姓桂的,你仔细想象。。。切!要是随随便便的人,我能叫你吗?跟你说,中明国际顶楼还有个私人会所你不知道吧?那上面还有个室内豪华大泳池,连接着顶楼天台,这地方一般人根本不知道,不,你知道也进不去,那有专门的内部电梯,得有内部通卡加人脸识别才能进。告诉你,今天来的也都是狠角色,林州叫得上名号的、有头有脸的年轻面孔,俊男靓女云集,听说还叫了个几十个小公主特别服务。。。。你不想来见识见识?”
“有毛病吧,大冬天搞泳池派对?”
“土鳖,中明国际的泳池派对,还能把人冻着?那里面。。。。”
“行,土鳖就不去了,别丢了你的份儿。。。”他嘟嘟囔囔的就想挂电话。
“妈的,只许你骂我就不许我说说你?你怎么心眼这么小,天天在外面装的可阳光明朗了,实际上一天天就会呛我!就会跟我叽叽歪歪!真讨厌!爱求来不来!不来你可别后悔,大冬天的,还有谁能领着你到处去看比基尼美女?不识好歹!”
见他不回话,邝美菊接着说:“我说大哥,你没事真的出来转转吧,看看世界,看看你的同龄人,你的同等出身的人都在玩什么,忙什么。。。别一整天缩在一个小宾馆的办公室里,不知道都见些什么不入流的小太妹,出来吧,姐领你吃点好的!再说了,你多长时间没见过我了,你就真的一点也不想我?”
单身派对。
这词确实好久没听了。在澳洲留学时听说过,但苦于没有真正的本地朋友,从未参加过。都说这是男人结婚前最后的疯狂,无论做什么都能被原谅。狂欢之后,就是真正的婚姻了。在邝美菊连珠炮似的介绍中,他的头脑越来越清醒,整个人终于从昏沉的梦境里挣脱出来。
理论上他不想见邝美菊,但“单身派对”这四个字莫名契合他此刻的心境——尤其是今天这种左右摇摆、心烦意乱的状态。最近疲于应付各种人事,确实需要个出口。也架不住邝美菊的叭叭,即使结婚了,邝美菊也算个朋友,从头到尾,她对自己不错,有些话,不如该挑明了就挑明,省的像当年墨尔本不辞而别那样,跑是跑了,心里终究是有点不舒坦,不磊落。
于是,他搓了搓干燥的脸颊,揉了揉乱七八糟的头发,用刚睡醒的沙哑嗓音懒洋洋的说:
“地址发我,给你个面子,要是没意思,我扭头就走。”
“耶!太好了!到地方给我打电话,我楼下接你,咱俩一起进去,对了,收拾利索的啊!照着你最时尚的打扮来!等你啊,包你玩得开心!我给你准备了大惊喜,到时候你可别吓着……”
挂了电话,他靠在床头闭眼回味刚才的梦。那种奇异的心绪依然萦绕不去——仿佛在恐惧与渴望之间摆荡的钟摆,始终找不到停歇的点。
“单身派对”。
这个词语在他脑海中盘旋,带着某种蛊惑人心的魔力。泳池、狂欢、告别单身……倘若结婚前真需要一场仪式来告别什么,他想要的绝非这般喧嚣。他闭着眼睛想了想,抛开现实而言,他想要的,好像只是一次面对。他想独自重返墨尔本,找到那个姑娘,进行一场正式的告别——对他那份无疾而终的内心认定的“初恋”,对那个占据了他最初心动的女孩,亲口说一句“我要结婚了”。然后呢?她会不会说一句:“祝你幸福。”他近乎偏执地想知道,若真听到她这句“祝你幸福”,自己的心是会终于释然,还是更加空洞。
那么,在这一切之后,前方等待他的,就确定是满满的幸福了吗?
他给不出答案。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他自己的心跳在回应这个没有答案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