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无边无际的冰冷,如同凝固的冥河之水,包裹着她,渗透着她,将她残存的意识和微弱的生命之火一同拖向永恒的沉寂。身体像一块沉入万丈冰渊的顽石,沉重、麻木,感受不到任何疼痛,只有深入骨髓的、令人窒息的寒意。每一次试图凝聚的意识,都如同风中残烛,瞬间被这刺骨的冰冷吹熄。
就这样…结束了吗…
混沌的黑暗里,唯有这个念头在漂浮、沉沦。
不知过了多久。
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灼痛感,如同黑暗中骤然划过的火星,猛地刺穿了厚重的冰冷与麻木!
那灼痛并非来自外界,而是从她左手掌心深处爆发出来!如同有一块烧红的烙铁,正从她灵魂深处狠狠烫下!这剧痛来得如此突兀,如此霸道,瞬间撕裂了沉重的昏迷屏障!
“呃…!” 一声压抑的、如同破旧风箱漏气的呻吟,不受控制地从沈知微紧咬的牙关里溢出。沉重的眼皮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强行撕开一道缝隙!
视线模糊,如同隔着一层猩红的血雾。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上方极高处、如同遥远星辰般摇曳的、昏黄跳动的火光。火光勾勒出粗糙、冰冷、布满滑腻苔藓和暗色污渍的拱形石壁轮廓——依旧是水牢。
她依旧躺在那冰冷湿滑的石地上,如同被遗弃的垃圾。
但紧接着,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腐朽血肉被烧焦的诡异气息,霸道地钻入她的鼻腔,刺激着她脆弱的感官。她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动僵硬的脖颈。
视线艰难地聚焦。
然后,她的呼吸骤然停滞!
就在她身前不足三尺的地方,那片爬满滑腻苔藓的石壁——那扇曾经被她的鲜血开启的巨大石门——此刻竟然无声地、严丝合缝地关闭了!仿佛之前那惊天动地的开启、那恐怖晶碑的苏醒、那魔眼的凝视、那如同地狱降临般的景象,都只是一场濒死的幻觉!
然而,石壁上残留的痕迹,却如同最残酷的烙印,宣告着那一切的真实!
原本覆盖着苔藓的石壁表面,此刻布满了纵横交错的、如同蛛网般的暗红裂痕!裂痕深处,隐隐透出极其微弱的、令人心悸的暗红幽光,仿佛有粘稠的血液在石壁内部缓缓渗透、燃烧!石壁正中央,那三道开启门户的古老邪异划痕,此刻竟如同被高温熔融过一般,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半熔融的暗红色泽,边缘扭曲,散发出淡淡的、如同焦糊血肉般的青烟和令人作呕的气味!
整个石壁区域,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混合了浓烈血腥、焦糊和死亡气息的诡异氛围!
沈知微的心脏疯狂地跳动起来,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她下意识地想抬起左手——那只被萧彻用星盘豁口割开、又被强行按在晶碑上的手——却惊恐地发现,整条手臂如同灌满了沉重的铅块,连动一动手指都成了奢望!左肩的伤口更是传来阵阵麻木后的尖锐刺痛。
她艰难地、一点一点地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的左手上。
那只手无力地摊开在冰冷的石地上。
掌心边缘,那道被星盘豁口割开的伤口,此刻竟不再流血!伤口边缘的皮肉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焦黑色,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灼烧过!而在伤口正中央,在那片焦黑的皮肉深处,赫然烙印着一个东西!
不是疤痕!
而是一个极其清晰、极其诡异的暗红色印记!
那印记约莫指甲盖大小,形状繁复扭曲,如同某种古老邪异的符文!它并非绘制在皮肤表面,而是如同生长在血肉深处,隐隐散发着极其微弱的、带着不祥气息的暗红幽光!印记的边缘,延伸出几道极其细微的、如同血管般的暗红纹路,正缓缓地、如同活物般向着她掌心更深处蔓延!
这是什么?!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沈知微!她想尖叫,喉咙却如同被砂纸磨过,只能发出嘶哑的抽气声!这烙印…是那个晶碑留下的?还是那个魔眼?!
就在她惊骇欲绝的瞬间——
一双冰冷的、沾着些许暗红石屑和血污的皮靴,毫无预兆地停在了她眼前的地面上。
沈知微的心脏骤停!巨大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她极其缓慢地、带着深入骨髓的恐惧,艰难地抬起视线。
萧彻。
他依旧穿着那身玄色的、绣着暗金云纹的锦袍,只是袍角沾染了些许石屑和暗红的污渍。他背对着那片熔融般的恐怖石壁,高大的身影在摇曳的火光下投下浓重的、如同魔神般的阴影,沉沉地将沈知微完全笼罩。
他低垂着眼睑,那双深不见底、如同寒潭深渊般的眼眸,此刻正死死地、带着一种近乎灼热的审视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惊疑,落在她摊开的左手掌心上!更准确地说,是落在掌心中央那个散发着微弱暗红幽光的诡异烙印上!
他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震撼,有难以置信,有掌控一切的贪婪,但更深处…似乎还藏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面对未知邪异时的本能忌惮!
水牢里死寂无声,只有火把燃烧发出的噼啪轻响,以及沈知微因恐惧而无法抑制的、细微的抽气声。
萧彻缓缓蹲下身。
冰冷的、带着石屑和血腥味的气息扑面而来。他伸出那只骨节分明、不久前还沾满她鲜血按在晶碑上的手,指尖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却又充满探究的谨慎,极其缓慢地探向沈知微掌心中央那个暗红的烙印!
指尖离那暗红的符文越来越近!
沈知微的身体因极致的恐惧而剧烈颤抖起来!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才没有再次尖叫出声!她想缩回手,却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冰冷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那如同活物般蠕动的烙印!
就在萧彻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烙印表面的刹那——
“嗡——!”
那烙印深处,毫无预兆地爆发出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灼热尖锐的排斥之力!如同沉睡的毒蝎骤然亮起了尾针!
萧彻的手指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燎到,猛地向后一缩!指尖传来一阵极其短暂的、却深入骨髓的灼痛感!他深邃的眼眸骤然一凝,里面翻涌的惊疑瞬间被冰冷的警惕取代!
他不再试图触碰。冰冷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在那暗红的符文烙印和延伸出的细微血纹上来回扫视,仿佛要将这诡异的印记彻底剖析、看穿。他紧抿的薄唇微微翕动,似乎在无声地念诵着什么,又似乎在极力压制着某种翻腾的情绪。
“沈家的血…果然邪门…” 他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被未知力量挑衅后的冰冷愠怒,更带着一种洞悉了某种残酷真相的玩味。这玩味里,不再仅仅是将她视为工具的漠然,而是多了一丝…面对禁忌之物的、混杂着贪婪与忌惮的复杂情绪。
他缓缓站起身,玄色的袍角拂过冰冷的地面。高大的身影再次将沈知微完全笼罩在阴影之中。他不再看她,而是将目光投向不远处那片熔融般、散发着焦糊与血腥的石壁,以及石壁上那些蛛网般蔓延、透出暗红幽光的裂痕。
“清理干净。” 冰冷的声音如同命令,清晰地响起,打破了死寂。
一直如同雕像般肃立在阴影中的两名亲卫立刻动了。一人快步走向那片熔融的石壁区域,开始用特制的工具和某种散发着刺鼻气味的黑色粉末,小心翼翼地清理石壁上残留的焦糊痕迹和暗红污渍,动作带着一种面对未知污染的谨慎。
另一名亲卫则走到依旧被吊在半空、气息奄奄的林慕白身前。他拿出一个特制的、闪烁着冰冷寒光的黑色金属匣子,打开。里面是几枚细长如针、通体乌黑、散发着阴寒气息的诡异长钉!亲卫动作麻利而冷酷,将那几枚乌黑长钉,分别狠狠钉入了林慕白的肩胛骨、脊椎和四肢关节处!
“呃啊——!” 剧痛让早已昏迷的林慕白身体猛地一挺,发出一声短促凄厉到极点的惨叫,随即彻底瘫软下去,如同被抽掉了脊梁的死蛇,只有身体还在无意识地微微抽搐。鲜血顺着钉入的长钉缓缓渗出,滴落在地。
亲卫做完这一切,如同处理一件物品,拿出一个厚重的黑色布袋,动作粗暴地将林慕白瘫软的身体塞了进去,扎紧袋口。沉重的布袋被他毫不费力地扛在肩上。
“主子,如何处置?” 亲卫垂首请示,声音平板。
萧彻的目光从熔融的石壁上收回,深邃的眼眸深处冰封的漠然之下,一丝极其隐晦的、如同毒蛇盘算般的幽光闪过。他瞥了一眼地上那不断渗出暗红血液的布袋,又扫了一眼瘫在地上、掌心血印灼灼、气息奄奄的沈知微。
“地宫,寒髓狱。” 冰冷的声音吐出六个字,如同宣判了林慕白永恒的归宿。
“是!” 亲卫扛着布袋,转身大步离开,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水牢里回荡,最终消失在黑暗的通道深处。
清理石壁的亲卫也已完成工作,垂首退到一旁。那片熔融的石壁虽然被清理过,覆盖上了黑色的粉末,但那些蛛网般的暗红裂痕依旧若隐若现,透着一股令人不安的死寂。
水牢里再次陷入死寂。
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噼啪声,以及沈知微微弱而痛苦的喘息。
萧彻缓缓踱步,再次停在了沈知微身前。他俯视着地上这具如同破碎玩偶般的身体,目光再次聚焦在她左手掌心那个暗红的、如同活物般微微搏动的诡异烙印上。
这一次,他没有再尝试触碰。
他缓缓蹲下身,冰冷的视线如同无形的枷锁,从她掌心的烙印,缓缓上移,扫过她因剧痛和恐惧而毫无血色的脸,扫过她裹着纱布却依旧洇出血迹的肩头,最终……定格在她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瓣上。
他伸出一只手。
不是去碰那烙印,也不是去碰她的伤口。
那只骨节分明、带着石屑和血污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掌控命运的、近乎亵渎的优雅,探向她的下颌!
冰冷的指尖,如同毒蛇的信子,即将触碰到她脆弱的肌肤!
沈知微惊恐地睁大了眼睛,身体因极致的恐惧而无法抑制地颤抖!巨大的屈辱感和恨意让她几乎要不顾一切地嘶吼!
就在那冰冷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她下颌的刹那——
她掌心中央那个暗红的诡异烙印,毫无预兆地、极其剧烈地搏动了一下!
一股远比之前更加灼热、更加尖锐的刺痛感,如同烧红的钢针狠狠刺穿了她的神经!伴随着这剧痛,烙印深处那微弱的暗红幽光骤然变得清晰、炽烈!仿佛有某种沉睡的、与她血脉相连的恐怖意志,因这即将到来的亵渎而骤然惊醒、发出了无声的警告!
萧彻探向她下颌的手指,在距离肌肤毫厘之处,骤然停住!
他深邃的眼眸猛地一缩!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钉回她掌心血光炽烈的烙印上!那眼神里,第一次清晰地流露出一种混杂着震惊、忌惮和…一丝被彻底冒犯的冰冷暴怒!
沈知微也因这烙印突如其来的剧痛和异变而闷哼一声,眼前阵阵发黑。在意识彻底沉沦的前一秒,她仿佛看到萧彻紧抿的薄唇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无声地吐出两个字,那口型分明是——
“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