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衙门,南宫耀已经熟门熟路了。
两左两右官兵跟在他的身后,领他进了一间名为“肃正堂”的堂屋,也就是原先的正清堂所在。
新官上任,府衙里旧职都一一做了更替,整个衙门焕然一新,连池子里的莲花灯都换了一拨新的,何况区区一个堂屋牌匾呢?好像以显示新官上任的履职决心似的。
将人带到,几名官兵便分退方柱之后立侍,南宫耀率先看到了坐在堂中一侧的覃家小姐覃沐曦。
覃小姐的眼底疲惫,再没有往日的活泼明丽之感,正对着对面空荡荡的位置出神。
她的表情呆滞,南宫耀的心里也一紧,张唇叫她:“覃姐姐。”
声音轻软透着点怜惜,覃沐曦倏地回头,一看到是南宫耀,她的下巴轻微抬起,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冷笑一声道:“假面假语,歹毒无比。”
南宫耀心中茫然万分,“覃沐晨的事,我真是不知情的。”
“你说不知情就不知情?”覃沐曦不会轻易信他,“枉我弟弟对你青睐有加,他一直对你深信不疑,听了你的鬼话,连对马夫的恨意都能轻易放下,你可倒好,当面仁义,背地里恐怕早就想好了,要怎么暗算沐晨了吧?”
“我也没跟沐晨说什么鬼话啊,所谓马夫的恨意我更不知指的是什么了,”南宫耀百口莫辩却也不得不辩:“覃沐晨失踪后我和翟月也到处找过,都无所获,如果我真想置他于死地,何苦还要费尽心力去找他?”
覃沐晨撇过头,“你若是不找,岂非直接坐实了?你城府极深,心思又狡猾非比寻常,自然是不论何时都做足了准备,演出撇清嫌疑的把戏,便能轻而易举地将我们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南宫耀忍不住扶额,他究竟有什么非要加害覃沐晨的理由不可啊?应该是一个也没有啊。
“覃姐姐,我到这里来,不是来和你争执不休的,我来是想听证人亲口承认,我是被诬陷的,我是来见怀昕的。”南宫耀如实道。
覃沐晨斜眼瞪他,“怀昕这种成事不足的丫头,自然是率先被制住,替你这位公子哥儿犯的过错承担,早就被关进大牢了。不过你不用担心她,接下来便是你自己了。”
怀昕才刚被杖刑,这会子又被押入大牢了,如此迅疾的处事速度,果然是新官上任雷厉风行。
南宫耀正想着,新来的那位张大人便露了面,他眼神如炬,穿戴整齐,从侧门走了出来。
后头跟着一个抱本记事的主簿官,同样一身束正,威严十足。
随后的还有一位中年男子,此人不着官服,而是一身金衣,眉梢入鬓,昂首挺胸阔气走步,走到台下直接落了座。
大人与主簿官也随即坐下。
覃沐曦起身向张大人鞠躬行礼,南宫耀也学着她的模样行礼,两人问完礼后,也一左一右落座,面对着面的,覃沐曦却没心思看他,盯着自己的衣裙垂头发呆。
张大人咳了两声,示意了一下主簿官,又向那位台下的中年男子点点头,才开始说话:“这位是京城到访的八王爷,此次案情也由八王爷一同审问,两位若有说得不尽不实的地方,即便能瞒得住本官,也瞒不了王爷,到时候欺瞒王爷的罪责可就大了。”
张大人接着问:“两位是谁,要状告谁?”
覃沐曦站起身来,走到堂中,面视张大人道:“我家住永满巷覃宅,名为覃沐曦,我恳求除恶扬善的官府,能够替我做主。我的弟弟才不过十八须臾,七日前落在歹人手里受尽折磨,现在连性命也被歹人一起索去了,我作为长姐,理应为他讨回公道。”
覃沐曦站得极为板正,铿锵有力,字字被记录在册,张大人又问:“这么说,你是要状告歹人了?”
覃沐曦撇头,“是,此人就是这位南宫耀。”
被指到的南宫耀也起身向前,问礼,“大人,在下南宫耀。”
张大人看向覃沐曦,“哦,那你要告南宫耀为绑你弟弟的歹人,可有什么证据啊?”
覃沐曦道:“有人证,是翟府的一名丫鬟,名为张怀昕,现在已经看押在牢。”
张大人道:“既然是翟府的丫鬟,怎么会听了南宫耀的话呢?”
覃沐曦道:“大人有所不知,南宫耀与翟家少爷颇为亲近,整日里总要见面,来往进出也颇为频繁,不分早晚得如同回了自己家一样。想来长此以往,一个翟府里的丫鬟听他唆使,也是极有可能的。”
张大人看向南宫耀,问:“那么你是否与这翟公子交往频繁,那丫鬟张氏你又是否识得?”
南宫耀道:“我与翟公子是走得近些,不过只是朋友间的聚合,至于翟府里的丫鬟,我与此人并无交情,也没有唆使过她报案。”
张大人点点头问向覃沐曦:“张氏确实亲口指认南宫耀为歹人之列否?”
覃沐曦道:“非也,大人,怀昕并未亲口承认南宫耀就是绑我弟弟的人,但是她承认了是南宫耀亲口指使的她,在我弟弟失踪后的第三天,到府衙来报案,也就是向大人您来商助,帮忙一齐找寻我弟弟的下落。”
张大人点点头,“确有此事,不过南宫耀报的令弟失踪一事,也是关切之举,怎能同歹人之徒联系到一起呢?”
“大人,”覃沐曦深吸一口气,“我弟弟失踪,其实在第二日便已有歹人露面,称要我们交足了赎金,便会顷刻放人。
我当天便交了五千两银票给那人,谁知第四日那人又反口索要二十万两,简直是蛇心吞象,如此庞大的数额,依我们覃家目前的状况难以凑齐,于是我便向翟家少爷请求他的襄助。
因为覃翟两家一向交好,我本以为此事对他根本毫不费力,可是由于南宫公子从中作梗,不知说了什么巧言令色的话讲于翟公子,致使翟家并未及时供于我足够的银两。
歹人的心理已是万分不耐,即使在前日已经收到二十万两后,依旧不肯放人。今日一开门收到的竟是我弟弟的尸丶体!
为了不激怒歹人,我一直依照歹人所言,不敢借助官府的势力找人。直到今早我弟弟的尸丶体被官府的人送来,我才知晓原来南宫公子早在第三日就已经偷偷报案。我分明反复申述,绝不能通报官府,可他依旧我行我素,可知此人居心叵测。”
有条有理,分析合理,仿佛已经坐实了南宫耀就是歹人之列似的,覃沐曦义愤填膺。
张大人点点头,安慰道:“覃姑娘,我能理解你失去弟弟的心情。不过你却似乎忽视了一件事,自始至终,你所提到的南宫耀,皆没有做出任何称得上迫害覃家公子的事情,而你口口声声称的所谓‘居心叵测’,不过是因为他报案官府,你认为正是此举激怒了歹人,害得覃公子丧命,因此你便认为其与歹人同流合污?”
覃沐曦唇焦口燥,冷冷的目光看向他,“明知故犯,不能行的事却偏偏行之,愚蠢的后果却要让他人替为承担,不是害人夺命是什么?”
张大人道:“覃姑娘,我们这里是衙门,不是靠胡言揣测就能定罪的地方,令弟受害一事,属实令人痛心。不过在歹人尚未捉拿归案之前,若无真凭实据,即使对丫鬟私自用刑也足够构罚,本官念你失去亲人之痛,不忍苛责,你还是回去好好冷静冷静吧。”
南宫耀在一旁听得冷汗直冒,他从前都是主宰别人的纷扰,如今竟也轮到自己对簿公堂了,他自恃清白,自然不怕,只是今日头回感受过不同寻常的问责,也是颇有感触的。
毕竟各界科律或有不同,怀昕口传报案实为犯错就已经暂时被看押进牢中了,疑似犯错之人是否要连坐,他也并不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