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像是老天爷泼下来的脏水,没头没脑地砸在疾驰的破旧卡车挡风玻璃上。雨刮器疯了似的左右摇摆,发出刺耳的呻吟,却怎么也刮不净那汹涌的水流。视野模糊一片,车窗外,整个世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灰暗。
车厢里弥漫着一股铁锈、霉味和浓重血腥气混合的浊气。沈月蜷缩在后排肮脏的毛毯下,小小的身体在断断续续地抽搐。她烧得厉害,即使在昏迷中,干裂的嘴唇也无意识地翕动着,发出含混不清的呓语,破碎的音节里夹杂着“冷”和“姐姐”。每一次抽搐都像无形的鞭子,狠狠抽在沈微紧绷的神经上。
沈微紧紧抱着妹妹,用自己的体温包裹着她,手臂早已麻木得失去知觉。她不敢低头细看沈月惨白的脸,目光死死盯着前方那片被雨幕吞噬的道路,仿佛只要看得够用力,就能穿透这绝望的混沌,找到一丝安全的微光。可前路只有扭曲的树影和无尽的雨帘。
驾驶座上,陆凛的背影像一块浸透了寒冰的岩石。他双手紧握方向盘,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骇人的青白色。湿透的黑色衬衫紧贴着他宽阔的背脊,勾勒出紧绷的肌肉线条。雨水混着不知是汗水还是血水,沿着他刀削般的下颌线不断滴落,砸在同样湿透的裤子上,晕开一小片更深的暗色。他的侧脸在昏暗的车内光线下显得异常冷硬,嘴唇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直线,只有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在雨水的反光里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和警觉,死死锁住前方每一个可能隐藏危险的弯道和阴影。
车轮碾过坑洼,车身剧烈地颠簸了一下。沈月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
“再忍忍,月月,” 沈微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几乎被雨声和引擎的轰鸣吞没,她更用力地抱紧了妹妹,“再忍忍,就快到了。”这话是说给沈月听,更像是在催眠自己,对抗着心底那不断扩大的、名为“绝望”的冰冷黑洞。
陆凛没有回头,只是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踩在油门上的那只脚似乎又往下压了几分。破旧的引擎发出不堪重负的嘶吼,卡车在湿滑泥泞的山路上疯狂地向前蹿去,每一次转弯都带着令人心惊胆战的漂移感,车身随时会散架的呻吟声不绝于耳。
黑暗如同巨大的、湿冷的幕布,彻底笼罩了山林。陆凛终于在一个废弃采石场的边缘猛地刹住了车。刺耳的刹车声在死寂的雨夜里异常尖锐,旋即又被更狂暴的雨声吞没。
“到了。” 他低哑地吐出两个字,声音里是浓重的疲惫和强行压制的痛楚。
他率先推开车门,冰冷的雨瞬间将他浇透。他没有丝毫停顿,绕过车头,一把拉开后门。寒风裹着雨点凶猛地灌入车厢,沈微下意识地用身体挡住妹妹。
“我来背她,你拿东西。” 陆凛不容置疑地命令道,声音被风雨撕扯得有些破碎。他俯身,小心翼翼地将裹在毛毯里的沈月挪到自己背上。沈微清晰地看到,当他弯腰发力时,脊背的肌肉瞬间绷紧如铁,额角的青筋猛地一跳,牙关紧咬,额头上瞬间沁出一层冷汗,混杂着雨水淌下。他深吸一口气,才稳稳地将沈月背起。
沈微的心猛地一揪。她没说什么,迅速抓起副驾上那个同样湿透的、瘪瘪的行军背包,里面是他们仅剩的一点可怜物资——几块硬得像石头的压缩饼干,半瓶浑浊的水,还有她藏在最底层、用油纸仔细包裹的东西。
陆凛背着沈月,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进采石场泥泞的坑洼里。雨水汇成浑浊的小溪,冲刷着裸露的嶙峋怪石和废弃生锈的机械残骸。沈微紧随其后,背包沉甸甸地压在她肩上,冰冷的雨水顺着她的脖子灌进去,激得她浑身发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和泥土的腥气。
陆凛的脚步异常沉重,每一步都陷得很深。借着卡车未熄的车灯余光,沈微惊恐地看到,他走过的泥泞里,留下了几个颜色明显更深的印记——那是血!他湿透的黑色衬衫后腰偏上的位置,晕开了一大片粘稠的暗红,颜色比雨水更深沉,正随着他的动作,缓缓地、不断地向下洇开。
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沈微的心脏。他什么时候受的伤?伤得多重?为什么……为什么他一声不吭?
采石场深处,一个巨大的、向内凹陷的天然岩壁形成了一处勉强可以遮蔽风雨的浅洞。陆凛背着沈月,几乎是踉跄着冲了进去,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一块相对平整、铺着些干草的石台上。
“咳咳……” 刚放下沈月,陆凛便猛地呛咳起来,高大的身躯摇晃了一下,手撑住冰冷的石壁才勉强稳住。他急促地喘息着,脸色在黑暗中显得惨白如纸。
“陆凛!” 沈微失声喊道,扑到他身边。
“没事。” 他粗重地喘息,抬手抹去嘴角溢出的血沫——那血在昏暗中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红。“看看月月。”
沈微的心沉到了谷底。她强迫自己移开目光,扑向石台上的妹妹。沈月的状态更糟了,脸颊烧得通红,呼吸急促而灼热,身体却在不停地打着寒战,意识模糊不清,嘴里含糊地念叨着冷。
沈微颤抖着手解开裹着妹妹的湿毯子,冰冷的触感让她指尖发麻。她摸索着行军包,拿出那半瓶浑浊的水,小心翼翼地将水倒在掌心,一遍遍擦拭沈月滚烫的额头和脖颈,试图用这微不足道的凉意带走一点高温。然而,水是温的,沾在沈月滚烫的皮肤上,瞬间就失去了凉意。
“不行……得退烧药……” 沈微的声音带着哭腔,绝望地看向陆凛,“没有药……她会死的……” 冰冷的现实像巨石砸下。他们像被世界遗弃的孤魂,身上除了伤痛,一无所有。
陆凛靠在冰冷的石壁上,闭着眼,胸膛剧烈起伏。雨水顺着他漆黑的发梢滴落,砸在脚下的岩石上。几秒后,他猛地睁开眼,那双被疲惫和伤痛折磨得布满血丝的眼睛,此刻却锐利如刀锋,死死盯住沈微左手无名指。
“戒指。” 他喘息着,声音嘶哑低沉,像砂纸摩擦过石头。
沈微一愣,下意识地蜷缩起手指。那枚象征着她华丽囚笼开端的钻戒,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闪烁着冰冷刺眼的光芒。
“不行!”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本能地将手藏到身后。这戒指是她屈辱过去的烙印,也是她此刻唯一仅存的、似乎还证明着她与陆凛之间那扭曲联系的凭证。典当它?这念头让她感到一种近乎窒息的恐慌。
“给我!” 陆凛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和一丝濒临崩溃的急躁。他撑着石壁,猛地站直身体,逼近一步。洞外一道惨白的闪电骤然撕裂黑暗,瞬间照亮了他惨白如鬼的脸和眼中近乎疯狂的决绝。“要么拿它去换药救你妹妹的命!要么看着她烧死在这里!选!”
他的吼声在狭小的石洞里轰鸣,震得沈微耳膜嗡嗡作响。沈月似乎被惊动了,发出一声更痛苦的呻吟。
沈微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巨大的屈辱感和对妹妹安危的恐惧在她胸腔里疯狂撕扯。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看着妹妹痛苦的小脸,所有的挣扎都在瞬间溃不成军。她猛地闭上眼,泪水汹涌而出。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种孤注一掷的麻木。
她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抬起左手,用力地、近乎粗暴地,将那枚璀璨冰冷的钻戒从无名指上撸了下来。戒指的边缘刮过指节,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她看也没看,将戒指狠狠拍在陆凛冰冷的手心里。坚硬的钻石硌得她掌心生疼。
“去换!” 她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清晰,“给我妹妹换药回来!陆凛,我要她活着!”
戒指冰冷的棱角深深嵌入陆凛的掌心,那细微的刺痛却远不及沈微眼中那混合着绝望、屈辱和孤注一掷的光芒带给他的冲击。他低头看了一眼掌心那枚在昏暗中依旧折射着冷光的累赘,眼神复杂地掠过沈微苍白的脸,最后落在沈月痛苦的小脸上,最终化为一片沉沉的死寂。
“等我。” 他低哑地吐出两个字,将戒指攥紧,转身毫不犹豫地冲进了洞外那吞噬一切的狂风暴雨之中,高大的身影瞬间被浓重的黑暗和雨幕吞没。
沈微脱力般跌坐在冰冷的岩石上,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全身的神经,带来一阵阵尖锐的恐慌。她不敢去想陆凛拖着伤躯独自闯入这未知的险境会遇到什么,更不敢想象如果……如果他回不来……沈微猛地甩头,强行压下这个足以让她崩溃的念头。她扑到沈月身边,用自己同样冰冷的手,徒劳地一遍遍擦拭着妹妹滚烫的皮肤。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变得无比漫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洞外只有风声、雨声,以及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沈微强迫自己回忆,试图找出陆凛受伤的线索。是在废弃工厂救她们时?还是后来在天台与陆振山那场惨烈的搏杀中?他一路强撑着开车、背负沈月……那伤口……
不知过了多久,洞外终于传来了沉重而踉跄的脚步声,混杂着剧烈的喘息。沈微猛地抬头,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陆凛的身影出现在洞口,浑身湿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他一手撑着石壁,另一只手紧紧按在腹部偏上的位置,指缝间全是触目惊心的暗红,血水混着雨水,顺着他的裤腿不断滴落。他的脸色比出去时更加惨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眼神都有些涣散,仿佛随时会倒下。
但他另一只手里,死死攥着一个小小的、皱巴巴的油纸包。
“药……” 他喘息着,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将那个沾满泥污和血污的油纸包递向沈微的方向。手臂抬起时,牵动了伤处,他闷哼一声,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几乎栽倒。
沈微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过去,一把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入手处一片湿冷黏腻,全是血水。她颤抖着接过那个小小的油纸包,指尖触碰到他冰冷的手,那温度让她心惊。
她迅速打开油纸包,里面是几片白色药片,还有一小包粉末状的退烧药。顾不上细看,她立刻转身,用那半瓶浑浊的水,小心翼翼地撬开沈月滚烫的嘴唇,将药片碾碎混合着水一点点喂进去。沈月在昏沉中本能地抗拒着,沈微用尽全部的耐心和力气,一点点哄着、灌着,直到确认药都咽了下去。她又撕开那包退烧药粉,混合着所剩无几的水,一遍遍擦拭沈月的额头、腋下、手心脚心。做完这一切,她已经累得几乎虚脱,后背全是冷汗。
沈月急促的呼吸似乎稍微平缓了一点点,虽然依旧滚烫,但那种濒死般的抽搐似乎减弱了。沈微长长地、颤抖地吁出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线。
她这才猛地想起身后的陆凛。回头看去,只见他靠着冰冷的石壁,身体正不受控制地向下滑坐,头无力地垂着,湿透的黑发遮住了他的脸,只能看到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线。他按在腹部的指缝间,暗红的血依旧在缓慢地、固执地渗出。
“陆凛!” 沈微惊呼一声,扑到他身边。
他毫无反应。沈微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她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拨开他额前湿冷的头发。他的脸苍白得像一张纸,嘴唇发青,呼吸微弱而急促。她伸手探向他的额头,指尖传来一片骇人的滚烫!他也发起了高烧!
“不行…不能睡……” 沈微用力摇晃着他冰冷沉重的肩膀,声音带着哭腔的嘶哑,“陆凛!看着我!别睡!”
陆凛的身体随着她的摇晃微微晃动了一下,紧闭的眼睫颤抖着,极其艰难地掀开一条缝隙。那双平日锐利逼人的眼睛此刻蒙着一层厚重的阴翳,眼神涣散,几乎找不到焦点。他费力地聚焦,视线在沈微写满恐惧和泪痕的脸上停留了几秒,似乎才认出她来。
“月月……” 他翕动着干裂出血的嘴唇,声音微弱得像蚊蚋。
“月月吃过药了,退烧药也用上了,她在睡……” 沈微语无伦次地快速回答,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你呢?你伤在哪里?让我看看!”
她不再犹豫,颤抖的手指伸向他紧紧按住的、被血浸透的衬衫下摆。触手一片湿冷黏腻,血腥味浓得呛人。
“别……” 陆凛猛地吸了一口气,涣散的眼神里掠过一丝本能的抗拒和狼狈。他想抬手阻止,手臂却沉重得如同灌了铅,只抬起一点便无力地垂落。身体因为她的触碰而瞬间绷紧,牵动了伤处,剧痛让他闷哼出声,额上瞬间布满冷汗。
沈微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他那件湿透粘在伤口上的黑色衬衫向上撕扯开来!
“嗤啦——” 布料撕裂的声音在死寂的石洞里异常刺耳。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腐坏气味猛地冲了出来。眼前的景象让沈微瞬间倒抽一口冷气,胃里翻江倒海。
在陆凛紧实腰背的右上方,靠近肩胛骨的位置,一个狰狞的伤口暴露在昏暗中。那不是新鲜的刀伤或枪伤,边缘的皮肉已经呈现出一种可怕的灰白色,肿胀不堪,高高隆起。伤口中心一片乌黑,粘稠的黄绿色脓液正不断从翻卷的、腐烂的皮肉深处汩汩渗出,混着暗红的血水,顺着他的脊背蜿蜒流下,在冰冷的岩石上积起一小滩污秽。伤口周围一大片皮肤都呈现出不正常的紫红色,蔓延开来,像一张丑陋的死亡地图。整个伤处,就像一块在阴暗潮湿中溃烂发臭的腐肉。
“呃……” 陆凛的身体因剧痛而弓起,牙关紧咬,喉咙里发出压抑痛苦的嘶声。他试图侧身避开沈微的目光,动作却虚弱无力。汗水混着雨水,顺着他苍白的脸颊大颗大颗地滚落。
“别……碰……” 他喘息着,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与……自厌,“……脏。”
这两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沈微的心脏。她看着眼前这片触目惊心的溃烂,看着这个强大到曾令她恐惧、也曾让她在绝望中抓住一丝扭曲依恋的男人,此刻像一头濒死的困兽,蜷缩在冰冷肮脏的石洞里,伤口散发着腐败的死亡气息,却还在用最后一点残存的自尊,推开她伸出的手。
脏?
沈微的指尖在距离那片溃烂伤口还有几寸的地方顿住了,剧烈地颤抖着。屈辱、恐惧、愤怒、怜悯……无数种情绪在她胸腔里疯狂冲撞、炸裂。她想起了华丽囚笼里的冰冷,想起了雨夜裹尸袋的恐惧,想起了“杀人犯体温”的质问,想起了无数次在爱与恨的边缘挣扎沉沦……他们之间,何曾有过干净?
一股近乎毁灭的冲动攫住了她。那是一种被命运逼到绝境、被黑暗浸透骨髓后破釜沉舟的疯狂。
“脏?” 沈微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却比洞外的寒风更刺骨。她抬起眼,目光不再是恐惧或祈求,而是一种穿透了所有迷雾、直视深渊的决绝,死死锁住陆凛因痛苦和惊愕而微微睁大的眼睛。
“陆凛,” 她一字一顿,声音清晰地敲打在冰冷的石壁上,带着某种献祭般的疯狂,“我们早就一起掉进地狱里了!”
话音未落,在陆凛惊骇的目光中,沈微猛地俯下身,不再有丝毫犹豫,温热的唇瓣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决绝,直接印在了那片散发着恶臭、翻卷着腐肉的溃烂伤口之上!
“呃啊——!” 剧烈的、完全出乎意料的触感让陆凛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嘶吼,身体像被通了高压电般猛地弹起,又重重落下,几乎晕厥过去。那感觉不是纯粹的剧痛,而是一种混合着灼烧、冰冷、以及被某种滚烫柔软之物强行侵入的、难以言喻的强烈刺激,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防御和理智。
沈微却不管不顾。她紧闭着眼,浓烈的腥臭和腐败气味直冲鼻腔,胃里翻江倒海。她强忍着呕吐的欲望,温软的舌尖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疯狂,用力地、一遍又一遍地舔舐过那溃烂的伤口边缘,舔去那些污浊的脓血!温热的唾液混着脓血,在她口中弥漫开令人作呕的铁锈与腐败的味道,她却像感觉不到,固执地、一遍遍地舔着,仿佛要用这种方式,强行将他从那腐烂的边缘拉回来,用自己身体的温度去对抗那冰冷的死亡气息。
“你……” 陆凛的喘息变得如同破旧的风箱,身体在剧痛和这无法理解的冲击下剧烈地颤抖。他试图推开她,手指碰到她同样冰冷湿透的肩膀,却使不出半分力气。那温热的、带着血腥味的柔软触感,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穿了他冰封多年的外壳,直抵灵魂深处最黑暗、最隐秘的角落。那是一种比伤口溃烂更彻底的撕裂感,将他一直试图掩盖的、属于黑暗的“脏污”,赤裸裸地暴露在她面前,又被她以一种如此极端的方式强行“接纳”。
巨大的冲击和无法言喻的情感洪流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堤坝。一种从未有过的、混杂着剧痛、震撼、绝望和某种近乎毁灭的渴望在他胸腔里猛烈炸开!
就在沈微又一次用力舔舐过那溃烂的皮肉时,陆凛猛地发出一声困兽般的低吼。他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一股惊人的力量,那只原本无力垂落的手,倏然抬起,带着滚烫的温度和不容抗拒的力道,一把扣住了沈微的后颈!
力道大得惊人,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疯狂。
沈微被迫抬起头,还未来得及看清他脸上的表情,眼前的光线便被一片浓重的阴影彻底覆盖!
陆凛滚烫的、带着血腥和泥土气息的唇,如同燃烧的陨石,带着绝望的力道和一种仿佛要吞噬一切的疯狂,狠狠堵住了她的嘴!这个吻毫无技巧可言,只有一种孤注一掷的、想要将彼此都燃烧殆尽的原始力量。他冰冷的舌尖蛮横地撬开她的齿关,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她口中残留的、属于他伤口的脓血污秽,长驱直入,粗暴地纠缠、掠夺着她口中的每一寸气息和温度。
沈微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浓烈的血腥味、腐败的气息、男人身上冰冷的雨水和滚烫的体温……所有感官都在这暴烈而绝望的吻中彻底混乱、炸裂。她僵硬了一瞬,身体本能地想要挣扎退缩。然而,就在这混乱的漩涡中心,一股同样灼热的火焰从她心底深处猛地窜起,瞬间点燃了她早已被绝望和黑暗浸透的四肢百骸。
他们早已在地狱里了,不是吗?除了彼此这同样污秽、同样滚烫的体温,还有什么可失去?还有什么可畏惧?
那股源自生命本能的、对温暖和联结的疯狂渴望,压倒了理智,压倒了恐惧,压倒了所有的屈辱与隔阂。沈微的挣扎停止了。她闭上眼,不再是被动的承受者,而是以一种近乎同归于尽的决绝,主动地、更用力地迎了上去!她放弃了所有的抵抗,甚至主动加深了这个带着血腥和死亡味道的吻,手臂紧紧环抱住他冰冷颤抖的身躯,仿佛要将自己和他彻底熔铸在一起,共同坠入那无边的黑暗深渊,或者……一起从这深渊里爬出去!
冰冷的石洞仿佛消失了。洞外狂暴的风雨声也彻底远去。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两人粗重滚烫的喘息声,唇齿纠缠间绝望的吮吸声,以及两颗在黑暗和死亡边缘疯狂跳动、试图互相汲取最后一点温暖的心跳声。血与泪的味道在彼此的口腔里交融、弥漫,这味道如此污秽不堪,却又如此真实滚烫,仿佛是他们扭曲关系最绝望也最深刻的注脚。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仿佛要将彼此灵魂都吸走的深吻达到顶点时——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枯枝断裂声,如同冰锥般,猝然刺破了石洞内这绝望而炽热的沉溺!
声音来自洞外不远处的黑暗中,就在那堆被风雨吹打的、凌乱的碎石边缘!
沈微和陆凛的身体同时猛地一僵!那个几乎要将彼此融化的吻戛然而止。
陆凛眼中所有因高烧和剧痛而弥漫的混沌,在瞬间被一种淬了冰的、属于顶级掠食者的极端警觉彻底取代!他猛地抬起头,锐利如刀锋的目光穿透沈微的肩膀,死死锁向洞口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雨幕。
沈微也感觉到了。一股冰冷的、带着浓重杀意的气息,如同无形的毒蛇,正悄无声息地顺着风雨,缓缓地、致命地,向着这个小小的避风港缠绕过来。
追杀的猎犬……终究还是循着那无法彻底掩盖的血腥味,找到了这里。地狱的阴影,再次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