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时,矶心阁来了位白发老道。他背着个破旧的药篓,篓里装着几株带着泥土的“醒石草”——这种一阶药材寻常无奇,却唯独在石灵汇聚之地才能存活。老道指着阁中那幅黑石崖岩画,忽然叹了口气:“三十年前,我曾在这里毁过一方石祠,今日是来赎罪的。”
他说自己年轻时痴迷于炼制“化石丹”,为取石灵核心,竟将黑石崖下的一座小石祠炸得粉碎。那夜江水暴涨,冲毁了下游三个村落,他才幡然醒悟,却早已找不到石祠的痕迹。“直到看见你们修复的地脉图,才知那石祠原是石矶娘娘灵力流转的关键节点。”老道从药篓里取出个布包,里面是块焦黑的石片,“这是当年从石祠捡的,这些年一直带在身上,夜夜受石灵反噬,也算罚得够了。”
我将石片接过,指尖触到的瞬间,矶心阁的平安石忽然齐齐震颤。石片上的焦痕在灵光中慢慢褪去,显露出“守”字的轮廓——与石矶村祠堂石案下的刻痕一般无二。“赎罪不在惩罚,在弥补。”我领着老道往黑石崖去,“那里的新石祠刚落成,正缺一位懂石性的人看守。”
新石祠建在当年的旧址上,所用的石料都来自村民们自愿捐献的青石。老道望着祠内新塑的顽石神像,忽然跪倒在地,额头抵着石面,像个犯错的孩子。当他起身时,石缝里竟钻出几株醒石草,叶片上的露珠滴落,在石案上拼出个“诺”字。
消息传回石矶村,王氏特意送来一篮新蒸的麦饼:“让老道尝尝咱村的手艺,也算替娘娘认下这个守祠人。”李执事则带来了祠堂的香灰,说是“让新石祠沾沾老娘娘的灵气”。看着村民们与老道说笑的模样,我忽然明白,天地从不会拒绝真心悔改的人,就像石矶娘娘的灵力,永远向守护之心敞开。
入夏后,长江流域突发汛情。江潮漫过堤岸,沿岸的石矶都在震颤,矶心阁的地脉图上,代表翠螺山的光点忽明忽暗。林欢与林娟带着弟子加固堤岸,她们将三元石嵌入堤坝的关键节点,以聚灵阵引石矶灵气加固,那些被洪水冲击的堤岸,竟像生了根一般,纹丝不动。
小翠则在阁中熬制“定水灵浆”,用的是水髓草与江水精华,凡饮过灵浆的村民,在洪水中都能保持清醒,不被浊流卷走。有个被救起的老渔民握着我的手说:“姑娘,这场景像极了三十年前,那时候也发大水,祠堂的顽石神像前忽然冒出股清水,喝了水的人都漂在水面上,没被冲走。”
汛情最严重时,翠螺山的三元洞秘境竟自行开启。江雾中浮现出“洞天福地”的虚影,无数石灵从秘境中涌出,顺着江水游向各处堤坝,在堤岸外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有修士想趁机闯入秘境,却被石灵缠住,法器都被啃噬得坑坑洼洼。
“秘境是在自救。”我望着那些石灵,它们的光芒与堤坝上的三元石遥相呼应,“石矶娘娘的灵力与长江水脉相连,汛情一过,秘境自会闭合。”果然,当最后一波洪峰退去,秘境的虚影便在晨雾中淡去,只留下崖壁上湿漉漉的“定江神祠”题字,像刚被雨水洗过。
汛后清查时,发现沿岸所有与石矶娘娘相关的石祠、石案都完好无损,连石矶村祠堂前的青石板,都没被洪水浸泡过。村民们说这是“娘娘显灵”,自发地往各石祠添砖加石,黑石崖的老道更是领着人,在江滩上立起了数十块“镇水石”,每块石头上都刻着村民的名字。
秋分时,女娲宫召开宗门大会。来自各地的修士齐聚三清殿,当我展示长江流域的地脉修复图时,座下忽然响起议论声——有修士提出,要将石矶灵气引入各宗门,以加速修行。焚天宫的新任掌门更是起身:“石矶娘娘的灵力当为天下修士共享,为何只护长江流域?”
“共享非掠夺。”我取出那块从老道处得来的石片,灵力催动下,石片上浮现出汛情时的景象:石灵们舍身护堤的身影,村民们与石共存的虔诚,“石矶灵气是天地所赐,若强行引走,无异于断长江水脉,最终只会反噬自身。”
掌门将一幅《石矶全图》悬于殿中,图上标注着所有石灵汇聚之地:“这些地方,是天地的呼吸口,不是修士的粮仓。女娲宫愿与各宗门立约,共同守护石矶道场,凡以私欲破坏者,天下共击之。”
盟约签订那日,矶心阁的平安石忽然集体发光。石光穿透云层,在长江上空形成一道巨大的石纹,与《石矶全图》上的纹路完全重合。江面上的渔船、岸边的村落、各处的石祠,都被这道石光笼罩,渔民们欢呼着跪倒,修士们则对着石光行礼——这是天地对守护之约的见证。
年终岁末,我再次回到石矶村。祠堂前的祭祀比往年更热闹,除了村民,还有不少修士赶来帮忙。王氏的孙儿已能像模像样地主持献石礼,他将一块裹着香灰的青石放在石案上,祷词说得字正腔圆:“求娘娘护着天地平安,护着修士们别走错路,护着咱的石头永远结实。”
顽石神像的石缝里,今年新插的柏枝已抽出嫩芽。我望着那抹新绿,忽然想起初入三元洞时的情景:那时只想着突破大乘,却不知真正的境界,藏在每一次守护里,每一次敬畏中,每一次与天地共生的领悟中。
离开时,老道从黑石崖赶来,给我送了袋醒石草的种子:“撒在矶心阁的石阶上,来年能长一片,石灵见了欢喜。”他的道袍上沾着石粉,却比任何华服都要整洁,眼角的皱纹里,藏着与顽石神像相似的温和。
江面上的船帆鼓起,载着满身的香火气息与石矶灵气。回望岸边,祠堂的香火、石祠的顽石、江滩的镇水石,都在暮色中闪着微光,像无数双守护的眼睛。我知道,只要这些石头还在,这份守护的道就会永远流传,就像长江的水,永远奔涌,就像石矶的灵,永远与天地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