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之后的两个星期,百草厅的日子彻底成了一场噩梦。
只要药铺一开门,准有两三个穿着黑衫、斜挎着驳壳枪的汉奸摇摇晃晃地走进来。他们不买东西,也不看病,就在柜台前横眉竖眼,指手画脚,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顾客们吓得魂飞魄散,逃的逃,窜的窜;坐堂的大夫们更是心惊肉跳,手里的毛笔都捏不稳。
百草厅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最后只能选择最无奈的办法——关门上板,歇业避祸。
可就算关了门,麻烦也不断。第二天,新计层出不穷。今天说是查账,把账本翻个底朝天;明天又说是限价,逼着你按成本价卖药。那些汉奸狐假虎威,举着枪在店里四处横行,把百年老店折腾得乌烟瘴气。
这天晚上,毕云良趁着夜色,再次悄悄找到了白景琦。
“七老爷,上级已经完全同意您的想法了,并且高度赞扬您的民族大义。”毕云良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兴奋,“只是不知,您准备让谁出任这个新药行会长?这可是个刀尖上跳舞的差事。”
“我三叔,白颖宇。”
“他?”毕云良大吃一惊,差点失声,“三老爷他……他靠谱吗?全北平城谁不知道他是个混不吝的‘三爷’啊!”
“他确实不着调,吃喝嫖赌抽样样都沾,但在大是大非上,他心里有杆秤,完全可以放心。”白景琦的语气异常肯定,“对了,日本人这段时间已经用了不少手段,大概是敲打够了,这一两天就会让人过来正式谈判。我猜,他们的条件里,八成会涉及到白家的秘方。”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我会写一份六成真、四成假的秘方给他们。”
“嗯,这是个好办法。”毕云良点了点头,随即又皱起眉,“不过,您确定日本人看不出药方的真假?他们那边也有不少汉奸中医。”
“我确定。”白景琦自信地笑了,“如果他们找人试药,第一次治疗确实会有效,能立竿见影。但那‘四成假’的配伍,会引发极大的副作用,让人痛苦不堪。而且,第二次服用,效果就会连两成都剩不下。这足以让他们头疼一阵子了。”
“嗯,那就好。”毕云良彻底放下心来,“七老爷,今天时间不早了,您早些休息,我就先离开了。”
说罢,毕云良转身,再次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中。
就在毕云良离开后不久,一个熟悉的身影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正是白颖宇。
“老七啊,深更半夜的,神神秘秘地找我来,有什么事呀?”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要是想让我回来帮你管理百草厅,我可告诉你,我力不从心,那活儿太累!”
“三叔,”白景琦给他倒了杯茶,神情严肃,“我找您来,是想让您帮我一个忙。”
“嘿,这可真是稀奇了!你老七还有让我帮忙的时候?”白颖宇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说吧,天大的事,只要不是让我掏钱,都好说!”
白景琦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希望您可以出任……新药行行会的会长。”
“噗——”白颖宇一口茶差点喷出来,他猛地站起来,瞪着白景琦:“老七!你疯了?你是让我去做汉奸?!”
“是,明面上是汉奸。”白景琦站起身,直视着他,“但实际上,您是爱国商人。您用这个身份,可以保住百草厅不被他们吞掉,更可以在背地里,利用会长的便利,给抗日的军队送药品、送粮食、送钱财!”
白颖宇愣住了,他瞪着眼睛,嘴巴张了半天,才缓缓坐下,拿起茶杯一饮而尽。
“好……”他重重地放下茶杯,“只要不是真当汉奸就行!我可不能给我的儿子们丢脸,他们可都在抗日前线呢!”
“嗯,”白景琦的眼中充满了敬意,“您不仅不会给他们丢脸,还会间接地帮到他们,立大功!”
“嗯,那什么时候让我去做那个会长?直接通知我就行。”白颖宇站起身,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我就先回去了,还得去听两段儿呢。”
“好,三叔路上慢点。”
白景琦将三叔送到门口,看着他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他知道,这个看似荒唐的决定,却是最正确、最稳妥的一步棋。白颖宇的“不着调”,恰恰是他最好的保护色。
次日,田木青一便再次登门,这一次,他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谦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傲慢。
两人刚在会客厅坐下,田木青一便开门见山:“七老爷,明人不说暗话。之前的查账、限价,不过是个口实,是皇军给您的下马威。皇军的目的有二:其一,借您百草厅的威望,让您出任会长,以安定北平民心;其二,也是最重要的,是要你们白家,交出传世的秘方。”
白景琦端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仿佛在听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他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秘方,我可以交出来。不过,我也有个条件。”
“七老爷请说。”田木青一心中一喜,他知道,鱼儿要上钩了。
“商会会长,我不做。”白景琦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我希望,让我三叔白颖宇来做。”
“你三叔?白颖宇?”田木青一显然有些意外,他皱了皱眉,思索了片刻。在他看来,白颖宇这个名声在外的“三爷”,比白景琦这个硬骨头更容易控制。他嘴角微微上扬:“嗯……我代皇军答应了。”
“好,你稍等,我给你取秘方去。”白景琦站起身,不疾不徐地走向了卧室。
不一会儿,他便拿着一个用厚重黄布包裹的檀木盒子走了出来。这个盒子里装的,正是他连夜重新梳理、精心炮制好的那份六真四假的假秘方。
他将盒子“啪”的一声,扔在田木青一身边的桌子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这里面有二百多张秘方,你可以数一下。”
田木青一见白景琦如此“识时务”,心中大喜过望。他迫不及待地打开包裹,小心翼翼地翻开那些泛黄的宣纸秘方,一张一张地仔细数起来。一共二百一十四张,一张不少。
“七老爷,”他合上盒子,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既然百草厅已经完成了皇军的两条要求,我以我的名誉担保,百草厅以后可以正常营业,绝不会再有任何闲杂人等过来捣乱。”
“你说的,真算数?”白景琦斜眼看着他,语气里充满了怀疑。
“当然算数!”田木青一拍着胸脯,“如果您不信,我现在就可以立下字据!”
“那倒不必。”白景琦摆了摆手,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我希望你可以帮我‘警告’一个人。他与我们百草厅一直不对付,最近更是仗着势,没少给我们使绊子。”
田木青一何等聪明,立刻便猜到了是谁,他轻蔑地一笑:“七老爷,您想说的人,应该是王喜光吧?他不过是皇军养的一条狗,一条会叫的狗而已。如果他真敢再来百草厅捣乱,那他的狗头,随时可以搬家。”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白景琦靠回椅背,端起茶杯,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