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可以,当然可以!我妹妹什么本事我不知道?”他连忙打圆场,生怕真把妹妹惹急了,“玉婷啊,咱说正事,说正事。你这次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白玉婷转过身,望着院外那片四方的天空,声音里带着一丝悠远的向往:“我想成个家。哥,我都这么大了,不能老一个人过,不是吗?”
“这就对了嘛!”白景琦一听,顿时喜上眉梢,一拍大腿,“妹妹是看上哪家公子了?告诉哥,哥这就带上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地给你提亲去!”
“不是,”白玉婷摇了摇头,眼神黯淡了下去,“我谁也没看上。”
“没看上?”白景琦的热情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那……那你嫁给谁呀?总不能随便找个人吧?”
白玉婷沉默了片刻,然后,她缓缓转过头,用一种近乎梦呓的、却又无比清晰的声音,吐出了三个字:“万筱菊。”
这三个字,像一道惊雷,在白景琦的脑海里炸开。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随即变成了哭笑不得的痛苦。
“我说玉婷啊!”他急得原地转了两圈,双手抓着自己的头发,“你这不是要我的命吗?!万筱菊!为了他一个戏子,我都去问过人家两回了!人家不愿意!不行的事,我不都跟你说了吗?!”
“我知道不行。”白玉婷的语气异常平静,平静得让人心慌,“我谁也不求了。哥,我跟他的照片结婚,行不行?”
白景琦愣住了,他怀疑自己听错了:“跟……跟照片结婚?”
“对。”白玉婷点头道。
“那你结多少次都没人管!”白景琦气得一甩袖子,只当是妹妹又在发疯,随口敷衍道。
“那就这么定了。”白玉婷却当了真,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啊?什么就这么定了?”白景琦猛地回头,发现妹妹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你这……说真事呢?”
“谁跟你闹着玩了?”白玉婷的眼眶红了,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的决绝,“哥,我都快三十八了。女人嘛,总要嫁一回的,也不枉来人世一遭,是不是?可这世上,我谁也没看上,除了万筱菊,我谁也不嫁。既然他这个人不愿意娶我,那我就嫁给他的相片,守着他过一辈子。”
白景琦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看着妹妹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知道这事儿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了。他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这既是对妹妹痴情的无奈,也是对她荒唐决定的头疼。
“唉,你这真是痴情不改呀。”他颓然地坐在石凳上,“可你这……叫什么事啊。你想好了,要怎么跟一张相片结婚吗?”
“正正规规地结!”白玉婷的回答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透着神圣的仪式感,“你,我亲哥,来给我主婚。用花轿把我抬到新房子里,拜天地,入洞房。执事、成礼,所有样样都不能少!我要明媒正娶,嫁给他!”
“这可是终身大事,咱可儿戏不得!”白景琦还想做最后的挣扎。
“你到底帮不帮我这个忙?”白玉婷的眼神逼了过来,带着一丝最后的通牒。
“你叫我怎么帮?你说这个忙,天底下没听说过,让我怎么帮你?”白景琦烦躁地站了起来。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嫁相片,就随相片!”白玉婷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悲壮,“我一辈子守着它,绝不再嫁!哥,我就问你一句,你帮不帮?”
“那我……我怎么跟家里人说?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该怎么说呀!”白景琦的声音里充满了痛苦。
“谁爱笑话谁笑话,个人走个人的路,个人吃个人的饭!”白玉婷冷冷地说道,“我的事,不需要管别人怎么说。”
看着妹妹那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模样,白景琦心中最后一点劝阻的念头也熄灭了。他知道,他要是不答应,这个妹妹能做出更疯狂的事来。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终于点了点头:“好吧,哥帮你。”
之后,白景琦叫来了家里所有管事的人,在厅堂里商量这件惊世骇俗的事。
“老七啊,你再劝劝玉婷吧,她这只是一时糊涂。”白景怡苦口婆心地劝道。
“我不劝,我也劝不动。”白景琦一摆手,脸色铁青,“谁愿意劝谁劝去,我没那个本事。”
“那……老七你就真主婚了?”白景双小心翼翼地确认道。
“嗯。”白景琦重重地点了点头,不容置疑。
“嘿,姑姑这想法还真稀奇!”白敬业在一旁挤眉弄眼地起哄,“这不等于让万筱菊那小子,稀里糊涂就多了一个媳妇吗?”
“少瞎起哄!”白景琦厉声喝道。
“爹,我这哪是瞎起哄啊!”白敬业不甘示弱,“跟相片结婚,这可是亘古未有,传出去也是一桩奇谈啊!”
“爹,我看姑姑是不是精神有问题啊?”白敬继也凑了过来,“谁会脑子正常,跟一张相片结婚呀。”
“再胡说,小心我抽你!”白景琦眼睛一瞪,抄起手边的鸡毛掸子就作势要打,“你姑姑她健康的很!比你们都健康。”
其他人也都议论纷纷,交头接耳,脸上写满了震惊和不解。虽然没人再敢当面说什么,但心里全都是一个想法:这简直是白家天大的笑话,这桩婚礼,他们是绝对不会去参加的。
“行了,行了!”白景琦猛地一拍桌子,满屋的议论声戛然而止。他环视一圈,目光扫过每一个或惊讶、或鄙夷、或幸灾乐祸的脸庞,沉声说道:“你们去不去没关系,可一人得送一份礼!这是规矩!玉婷这辈子,就结这么一回婚!”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大袖一甩,带着一身的孤勇与决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屋子。
时间很快,转眼便到了10月9日,一个卜算好的良辰吉日。
这一天,整个北平城都为之轰动。白家的迎亲队伍,吹吹打打地从白家老宅出发,尽管规模从简,但该有的体面一样不少——八字庚帖、虚拟的媒人、八抬大轿、全套的执事仪仗,一样不缺。
一袭红妆的白玉婷,在众人的搀扶下,坐进了那顶为她一人准备的喜轿。轿帘落下,隔绝了外界所有的目光,她静静地坐着,脸上没有新娘的娇羞,只有一种奔赴圣殿般的庄严。
当喜轿抵达新宅,在一片喧天的锣鼓声中,白玉婷缓缓走出。她没有搀扶,独自一人,在满院喜色的映衬下,一步步走向那个站在喜堂中央的“新郎”——那是一张被放大、装裱在精致相框里的万筱菊的相片。
相片上的人,戏装扮相,眉眼含笑,仿佛正深情地凝望着她。
白玉婷抬起头,看着那张日思夜想的脸庞,眼眸瞬间就湿润了。她强忍着泪水,不让它落下,怕花了这身精心准备的妆容。
站在一旁主婚的白景琦,看着妹妹那副神情,心中五味杂陈。他原本想好的说辞全都堵在了喉咙里,最终,他只是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温和声音,轻声说道:“拜堂吧!”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司仪的声音高亢而庄重。白玉婷每一个动作都做得一丝不苟,她对着虚空,对着那张相片,深深地弯下了腰。三拜过后,她正式嫁为他人妇。
白景琦看着眼前那纹丝未动的相片,再看看妹妹那满足而又孤寂的侧脸,心中一阵酸楚,最终有些不是滋味地垂下了眼睑。
乐声阵阵,喜庆欢腾。围观的街坊邻里、看热闹的闲人,将门口堵得水泄不通。嬉笑讽刺者有之,指指点点者有之,他们交头接耳,嘴角不停,吵闹不休。所有人都知道,过了今天,整个北平城的茶馆酒肆,都会多一个经久不衰的笑话。
可当婚房的门扉关上,所有的喧嚣都被隔绝在了窗外。
喜帐之下,是另一个世界。满屋的菊花盛放,那是她最爱的花,象征着隐逸与高洁。这繁荣的尽头,一盏红色的宫灯下,万筱菊的相片被端正地摆放在桌上,光彩华然,面容清晰。
白玉婷缓缓摘下凤冠,脱去外袍,只着一身红衣。她走到桌前,朱唇微启,眼波流转,仿佛在与真正的爱人对话。她缓缓靠近那个日思夜想的脸庞,在冰冷的相片上,印下了一个温柔而虔诚的吻。
然后,她没有落泪,也没有悲伤。她转身,从墙角拿起那杆陪伴了她多年的长枪,摆出了一个漂亮的起手式。
紧接着,满屋寂静之中,响起她清亮的水磨唱腔。她没有配乐,没有锣鼓,就那样独自一人,在红烛与菊花的环绕中,为她的“丈夫”,表演起了他最经典的曲目。
一招一式,一颦一笑,皆是他的影子。在这一刻,她不是白家的小姐,不是别人的笑柄,她只是万筱菊的妻子,在用自己的一生,演绎着一场无人能懂的爱情绝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