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蛇位面,大宋京师,丞相府书房。
许仙立于案前,目光沉静地审视着铺陈开来的巨大军事舆图。数日前,在他力主之下,经朝堂文武百官及老皇帝一致决议,新近整训完毕的二十万新军已悉数开赴前线。至此,大宋倾尽国力,集结于边境的总兵力已逾五十万众。京师乃至全国腹地,可征召之兵源几近枯竭。此刻的许仙,与其说是在等待战报,不如说是在静候整个大宋王朝的命运裁决。连月来为国务殚精竭虑,他甚至无暇顾及那神秘的“群聊”,连两位新成员加入都未能上线问候,其肩头压力之巨,可见一斑。
“先生,您……先歇息片刻吧。前线距此万里之遥,军情传递本就迟滞,非人力可强求。” 小白侍立一旁,看着许仙虽外表平静却难掩眼底深处近乎偏执的专注,心中不忍,轻声劝道。这两个月,她亲眼目睹许仙几乎未曾安枕,即便此刻他身形未动,那股源自灵魂深处的疲惫感也如实质般弥漫开来。
“可恨!”许仙猛地一拳砸在厚重的檀木桌案上,桌体应声碎裂,木屑纷飞。小白眼皮微跳,只听他压抑着怒火的声音响起:“若非漫天仙佛尸位素餐,只知攫取人间香火,不思进取、阻挠变革,我何至于此!若我亲临前线执掌兵符,岂容那些塞外异族从容结盟,陈兵关外?早已挥师荡平,一统人间!” 他心中郁愤难平。数道强横无比的气息如同无形的枷锁,日夜徘徊于京师上空,严密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若非忌惮这些长生久视的仙神顶尖存在,以其自身修为,何须困守京城?只恨己身之力,尚不足以抗衡那等存在。
“先生……”小白每次感受到许仙无意间泄露的磅礴力量,都觉其深不可测,但此刻更忧心他一时冲动离京,遭致仙佛雷霆击杀。
“无妨。”许仙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转头看向小白,见她紧张得眼圈泛红,似要垂泪,脸上挤出一丝宽慰的笑意,“你若倦了,便先去歇息。”
“小白不倦!”小白连忙摇头,语气坚定而充满敬仰,“先生为人族存续呕心沥血,小白今生能追随先生左右,已是三生有幸。”
“此乃身为人族一员,分内之事。”许仙正待再言,神色陡然一凛,猛然抬头望向深邃夜空。几乎同时,遥远的天际仿佛传来几声不甘的怒吼,紧接着,一条庞大得难以想象的五爪金龙虚影自夜幕中骤然显现,其身躯蜿蜒足以覆盖山川,威严的龙吟之声响彻云霄,回荡在整个大宋疆域的上空,纵是京师之内亦清晰可闻。
“人间气运归一……大宋,胜了!”许仙凝视着那象征着王朝鼎盛气运的金龙虚影,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他不再多言,转身步履轻快地步入内室,静待那必然到来的捷报。
“大宋……胜了!”小白呆立在庭院中,仰望着那连凡俗肉眼皆可见的恢弘异象,激动得难以自持。待她回神,望向许仙消失的房门,眼中唯有深深的崇敬与折服。
翌日清晨,捷报如燎原之火传遍大宋。昨夜金龙现世,已令举国振奋。边塞八大雄关,四十万枕戈待旦的宋军精锐依既定方略,如出闸猛虎般向四方异族疆域发起迅猛扩张。前线捷报频传,国境线不断向外推移。
金銮殿上,朝会已至时辰。文武百官脸上仍残留着昨夜目睹异象的兴奋与对胜利的期盼,个个喜形于色。老皇帝端坐龙椅,亦是满面红光,昨夜太庙供奉的历代先帝神位异象纷呈,更让他深信此乃大宋在自己治下中兴鼎盛、开疆拓土、功垂千古之兆。
然而,当众臣的目光习惯性地投向大殿前方,那象征着百官之首的位置时,却发现其上空空如也。几个心思敏锐的老臣脸色骤变,一股不祥的预感悄然爬上心头,暗自祈祷。
恰在此时,一道流光如流星般急坠殿前广场。一名风尘仆仆、气息萎靡的大宋供奉踉跄冲入大殿,高举一份染尘的军报,嘶声力竭地高呼:“前线大捷!昨日李将军统率王师主力,大破异族联盟!我军伤一万两千余,阵亡十万一千余!俘敌二十一万众,斩敌四十七万!现李将军正率军全面接管异族疆域,八大边军亦遵令四面出击!大宋——胜了!”
供奉话音方落,便因力竭虚脱昏倒在地。老皇帝急令侍卫将其抬下医治,目光再次扫过那空置的丞相之位,刚欲开口询问,殿门外又冲进一名神色惶急的侍卫,扑通跪倒,声音带着惊恐的颤抖:
“陛下!丞相府急报!许丞相……许丞相突生恶疾,生命垂危,恐……恐大限将至!”
侍卫的禀报如同九霄惊雷,瞬间劈散了满殿的胜利喜悦。空气仿佛凝固,死寂一片。老皇帝面色剧变,霍然起身,再顾不得帝王威仪,带着满朝惊惶失措的文武百官,疾步如飞地冲向丞相府。
丞相府内室,气氛凝滞如铅。
许仙仰卧于锦榻之上,面如金纸,气息微弱。他双目半阖,眸光涣散地投向虚空深处,仿佛灵魂已游离于躯壳之外。小白跪在榻前,双手紧紧攥着许仙那只苍白冰凉的手,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她犹自难以置信,昨夜尚能观气运金龙、谈笑自若的先生,怎会在一夜之间衰败至此?两行清泪无声滑落,在她光洁的脸颊上留下湿痕。
“许先生!许先生何在?!”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老皇帝焦灼的呼唤打破了室内的死寂。明黄色的身影不顾威仪,几乎是踉跄着冲到榻前。当看清许仙那生机渺茫的模样,老皇帝的声音瞬间哽住,只剩下急切而低沉的呼唤:“先生……醒醒……许先生……”
紧随其后的文武重臣鱼贯而入,待看清榻上之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那个在他们心中永远意气风发、智计百出、敢于担当、力挽狂澜的丞相许仙,此刻竟如风中残烛,命悬一线。巨大的悲恸瞬间攫住了众人,屋内响起压抑的抽泣声。很快,屋外等候的官员们也得知了噩耗,悲戚的气氛如同寒潮般弥漫了整个丞相府。
“昨夜……先生还安好……今晨起身便……”小白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低低响起,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说服自己,“定是这两月殚精竭虑,耗尽了心血根基……如今……病势如山崩……”
“陛下……是您……来了么?”仿佛被这满室的悲声与帝王的呼唤所牵引,许仙涣散的眼神骤然凝聚了一瞬,竟从昏沉中挣脱出来。他缓缓转动眼珠,目光最终落在老皇帝脸上,竟恢复了几分清明。
“先生!先生保重龙体啊!”老皇帝悲从中来,几乎哽咽。大宋刚刚赢得旷世之战,举国欢腾,正待大展宏图之际,这位缔造中兴、奠定胜局的擎天玉柱却轰然倒下,岂非天妒英才?
“生死……自有定数……臣……早有觉悟……”许仙的声音虽弱,却异常清晰。此刻的他,仿佛燃尽了最后一点生命之火,精神竟显得异常矍铄,目光灼灼地直视着老皇帝,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郑重,“然……臣尚有……三事相求……恳请陛下……恩准……”
“先生但讲无妨!”老皇帝强抑心中翻涌的悲痛,身体前倾,语气斩钉截铁,“无论何事,朕……不,弟子在此立誓,必竭尽所能,为先生办到!”他舍弃了帝王自称“朕”,以“弟子”相称,这是对许仙再造大宋之功的无上尊崇与感激。没有许仙,大宋或许仍在异族的铁蹄下苟延残喘,何来今日之胜?此刻,他愿以最谦卑的姿态,聆听这位国之柱石的遗愿。
许仙深吸一口气,仿佛凝聚了全身的气力,肃然道:
“其一……异族……狼子野心……断不可信!大宋……须时刻警惕……绝不可令其……窥得修炼法门……否则……遗祸无穷……大宋危矣!”他深知,若让异族掌握超凡力量,对大宋将是灭顶之灾。
“先生安心!”老皇帝眼神陡然锐利如刀,杀伐之气隐现,“此战俘获之异族,无论男女老幼,尽数贬为永世贱籍!凡有异心、敢有违逆者,杀无赦!”这冷酷决绝的承诺,让在场众臣皆感脊背生寒,却也明白此乃王朝存续的铁血之策。
许仙微微颔首,精神似乎又振作了些许,但这份“回光返照”的清明,更令人心碎。他续道:
“其二……大宋……未来之基业……全赖陛下……与诸公……呕心沥血……臣……无法预见……将来祸福……然……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望陛下……励精图治……使我大宋子民……皆能自食其力……自强不息……如此……方能使大宋……国祚绵延……百世……千世……万世不绝!”这是他最深沉的期望,愿大宋根基永固,子民安康。
“朕……弟子在此立誓!”老皇帝声音沉重而坚定,“必殚精竭虑,不负先生所托,使我大宋百姓安居乐业,国力昌盛!”
许仙的目光开始变得有些迷离,仿佛烛火即将燃尽前的最后跳跃。他用尽最后的气力,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吐出那字字千钧的第三愿:
“其三……恳请陛下……立下……祖训!自今而后……大宋朝……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这十六字箴言,如同惊雷炸响,在寂静的室内回荡,穿透门窗,震撼了屋外所有屏息倾听的人。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充满了不屈的意志和铁血的担当。
老皇帝身躯剧震,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他猛地站直身体,面向群臣,面向这象征大宋未来的空间,用尽全身力气,庄严宣告:
“朕——赵顼,以大宋天子之名,在此立下祖训!凡我大宋后世子孙,皆须谨遵恪守,永世不得违背:大宋朝,永不和亲!永不赔款!永不割地!永不纳贡!天子当守国门!君王当死社稷——!”
洪亮的声音在室内回荡,每一个字都烙印在众人心头,成为大宋未来不可动摇的铁律。
誓言方落,老皇帝再看向榻上,只见许仙脸上那最后的神采已然褪去,双目重新变得迷蒙而涣散,仿佛耗尽了所有心力。这位帝王眼中强忍的泪水,终于再也无法抑制,无声地滑落下来。
丞相府内,肃杀与悲戚交织。
“……如此,臣……便安心了。”许仙的声音断断续续,气若游丝,完成了对王朝的托付后,他眼中流露出最后一抹属于凡尘的温情,“臣身后……所遗俸禄……恳请陛下……悉数转交家姐……她乃臣……唯一在世血亲……性喜恬淡……无甚大志……这些钱财……当可保她……一生富足……无忧……”
言毕,那眼中最后一点不舍的光芒也彻底黯淡下去。许仙的身体微微松弛,头颅无力地枕回锦垫之上,胸膛再无起伏,气息断绝。
“先生——!”一直强忍悲痛的小白,此刻再也无法抑制,扑在床榻边失声恸哭,泪水如断线珍珠般滚落。
“痛哉!朕今日失先生,如大厦倾覆,折我栋梁!”老皇帝目睹许仙溘然长逝,悲愤填膺,仰天痛呼。他强忍悲痛,俯身再三确认许仙确已无生息,这才缓缓直起身,面容沉痛而肃穆。他沉声下令:“传朕旨意:许丞相为国操劳,积劳成疾,不幸薨逝。着以国公之礼,厚葬于京师西山之阳,受万民香火祭祀!”语毕,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榻上平静的遗容,带着满朝文武,步履沉重地返回皇宫。很快,昭告天下的讣闻便从宫门发出。
待众人离去,小白也强自收敛悲声。侍卫们皆知她是许仙亲传弟子,悲痛之下并未阻拦。小白默默看着侍卫们开始布置庄严肃穆的灵堂,眼中闪过一丝旁人难以察觉的复杂。
约莫半个时辰后,小白已收拾好自己与许仙房中几件紧要物事。她将许仙多年积攒、用锦匣封好的俸禄银票郑重交予侍卫首领,托其务必转交许仙远方的姐姐。自己则仅背起许仙视若珍宝、时常翻阅的那套厚重医典,最后望了一眼灵堂方向,决然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座承载着无尽哀荣的丞相府,径直出城。
三个时辰后,“许丞相积劳成疾,不幸病故”的消息如惊雷般传遍京师。霎时间,举城悲声,百姓自发设下香案,遥祭这位为国为民鞠躬尽瘁的贤相。哀伤的氛围随着驿马疾驰,迅速向大宋疆域蔓延。
与此同时,皇宫金銮殿上,老皇帝余悲未消,眼神却已化作凛冽寒冰。他颁下铁血诏令:“着令前线大军,务必荡平异族余孽,犁庭扫穴!凡所俘异族,无论老幼,尽数没入官奴,永世不得脱籍!胆敢反抗、图谋不轨者,立诛九族,以儆效尤!此令,即为我大宋祭奠许相在天之灵!”
夜幕低垂,京师百里之外,一处人迹罕至的深山幽谷。
小白一路疾行,谨慎地反复探查身后,确认绝无跟踪后,方才松了口气。她来到一栋掩映在古木藤萝间的简朴木屋前,轻轻叩响了门扉。
“进来吧。”屋内,传来许仙那熟悉而平静的声音。
小白推门而入,只见许仙安然端坐于蒲团之上,手捧清茶,神态悠然,哪有半分病容?她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原来,白日里丞相府中那具“积劳成疾”的遗体,不过是许仙自那神秘莫测的“聊天群商城”中购得的一具寻常人尸首,再经其精妙手段化形伪装而成的替身。许仙的本体,早已在众目睽睽之下,神不知鬼不觉地金蝉脱壳。如今大宋气运已定,人间一统,他这位幕后推手,也到了功成身退、悄然隐退之时。
“先生安然无恙,小白便放心了。”小白看着眼前真实的许仙,语气中带着由衷的庆幸与一丝被瞒过的无奈,“先生智计无双,连小白也……若非亲眼所见,实难相信。”她想起那具以假乱真、连气息都毫无破绽的“遗体”,对许仙的手段愈发感到深不可测。“不知先生今后有何打算?”
“忙碌经年,心神俱疲,是该好好休憩一番了。”许仙轻啜一口清茶,眉宇间尽是久违的松弛,“暂且在此清修些时日,待精神养足,再做计较。”他心中暗忖,许久未曾理会那“聊天群”,也该去会会群中诸友,特别是那位号称“水群一霸”的景天群员,顺便给自己放个悠长的假期。
“无论先生欲往何方,作何打算,”小白上前一步,目光恳切而坚定,“恳请先生允准小白继续追随左右!”
许仙抬眼,迎上小白认真的目光,不由想起两人初遇时的情景,唇角泛起一丝温和的笑意:“好,你便跟着吧。我传你的那套吐纳导引之术,务必勤加修习。长生久视或许缥缈,但延年益寿、强身健体总是好的。活得久些,总归不是坏事。”他顿了顿,带着几分促狭补充道,“哦,对了。我那西山墓穴之中,陪葬了不少金银珠宝,还有些我闲暇时涂抹的字画。若他日你独自漂泊,生计艰难,不妨去取来应急。这是我许你的承诺,不算盗墓扰我清净。”
“先生!”小白闻言,脸颊瞬间飞红,窘迫地跺脚,“当年……当年小白那是为生计所迫,走投无路才……”她最怕许仙提起她当初意图盗掘富户(实则是许仙设局)的“黑历史”。
“无妨,此乃人之常情,不足为耻。”许仙摆摆手,笑意更深,语气悠然,“况且,我寿数想必远长于你。那墓中所葬不过一具寻常分身,你便是真去取了,也算不得打扰我身后安宁。”言罢,他放下茶盏,双目微阖,真正进入了深沉的调息状态。此刻,尘世纷扰终于远去,他终于可以享受这来之不易的宁静。
小白见状,悄然噤声。她将背上的医典轻轻放在案头,如同守护着某种传承。而后,她轻手轻脚地退出木屋,在月华笼罩的庭院中寻了一处平整山石,盘膝坐下,依照许仙所授法门,开始了今夜的修炼。山风微凉,万籁俱寂,唯有师徒二人的气息,在寂静的深山中缓缓流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