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一样的静谧。
对于殷老太爷的回答，时雨甚至一时找不到话说，张了半天的嘴，最后又合上，最后化作一声叹息，“先起来吧。”
只不过这一次殷老太爷没有听话，依旧倔强的跪在地上，一双已经有些浑浊的眼睛，落在时雨身上，不曾移开半分。
时雨也没有勉强，只是轻声问了一句，“你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个什么光景吗？”
“……记得。”到了这会儿，殷老太爷的语气中，才有些许的心虚，“那是个冬天。”
殷老太爷低下了头。
他被时雨收养的时候，已经不算小了，七八岁的年纪，跟着一帮大孩子，在街上东躲西藏的讨饭。
在他的记忆里，最讨厌的就是冬天，没有可以保暖的棉衣，明明今天还蹲在一起分享半个窝窝头的伙伴，第二天就会被冻死在某个桥洞下，或者某个破庙里。
可他也最喜欢冬天，天气凉下来，饭菜就没那么容易馊。
那家醉香楼有个心善的少东家，有时候会让店里的小二把客人的剩饭分给他们这些讨饭的小孩儿。
那天也是在醉香楼。
醉香楼的生意其实很一般，在京城那样的地方，实在是不起眼的，可那一天人格外的多，乌泱泱的连外面的街道上都排满了人。
那时候世上还没有殷老太爷，只有一个小石头。
“那女菩萨，真那么灵吗？”
“真的！能掐会算的，城北徐家知道吧，上个月丢了个孩子，闹得沸沸扬扬的，昨个来让这女菩萨瞧了一眼，你猜怎么着。”
“昨个儿半夜，愣是给找着了！”
“不止呢！”
“礼部那个李侍郎大家都知道吧，出了名的惧内，昨日也带着夫人来让女菩萨看了一眼，才知道那李侍郎胆大包天，竟然将外室生的儿子抱回了家，还期瞒自家夫人，说是生的龙凤子，愣是给外室子弄了个嫡长子的名头。”
“今个儿那侍郎府，怕是热闹得不得了。”
外面排队的人越说越起劲儿，小石头就窝在不远处听着，觉得夸张得很。
他也不是没见过那些所谓的半仙儿，一个两个都是骗人的，这世上哪有那么神奇的本事。
只不过是有些人本就心虚，才会听个一星半点，就都套在自己身上，那外室子的事儿，说不定是那侍郎夫人早就有所怀疑了呢。
这么想着，小石头也饶过人群，摸到了酒楼后厨。
一般他都是在这儿等着，过了饭点儿，就会有人拿着剩菜出来，第一口都还热乎着呢！
果然，没一会儿门就开了。
但从里面出来的人，小石头没见过，不是酒楼的人。
“时姑娘就这么偷着离开，外面那些人该失望了。”
说话的是个男人。
气宇轩昂的，小石头一看就知道，那样的人，就算连个衣角他都碰不起，连忙把自己的身体缩了缩。
随后又有一道声音，灵动明快，带着一股让人讨厌不起来的傲气，“我说了，一天就三挂，反正今天的算完了，他们爱等就等着去呗。”
两人从后厨偷溜出来，没走几步，那个把自己裹在红色大氅里的姑娘就被男人拉住，“时姑娘，真的不能考虑一下我吗？”
“我知道，你是有真本事的人，但是我……”
“那小孩儿。”
男人的话没说完，时雨看向一个放着破板车的角落，朝着蜷缩在那里的小孩儿招了招手，“来，到我这儿来。”
“我吗？”小石头不敢相信的指着自己的鼻尖。
走上前去，脑袋都还晕晕乎乎的，直到那件亮眼的红色大氅被披到了他的身上，一股带着女子体温的暖意，将他的思绪烘得七零八落。
“好漂亮的小男孩儿。”时雨眯着眼睛笑，“小孩儿，你愿意给我当儿子吗？”
小石头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有没有点头，只听着那个清亮的女声说，“秦公子，我想你的家族，不会想让你娶一个带孩子的寡妇吧？”
“时姑娘，我没有在开玩笑，我很认真……”
男人的语气里带着些笑意，还有无奈，可那女人也很认真的说了一句，“我没跟你开玩笑。”
“走了儿子，咱们回家。”
对，不是那个女人，是母亲。
从那一天开始，小石头有了母亲。
那个家不大，一个小院子，但对于当时的小石头来说，已经是仙境一样的地方了，母亲问他，知不知道为什么会选择他做儿子。
他当时怎么说的来着。
“因为我是个好人！”
明明才七八岁的年纪，那个时候他可能都不太明白什么才算是个好人，可他就是这样说了，母亲听了这话，笑得那样好看。
这些记忆，如今的殷老太爷一丁点儿也不敢忘记。
可到今天，殷老太爷稍稍低下了头，他有些不敢看母亲的眼睛。
“滥杀无辜，小石头，你还算是个好人吗？”
“如果你不算是个好人了，那你还算是我的儿子吗？”
时雨的语气很淡，慢慢将自己的身体靠在了椅背上，没等殷老太爷回答，她伸出手，“把东西给我，自行去吧。”
站在齐家村小路上的时候，老常整个人都是懵的。
“咱们这就出来了？”老常左右看了看，硕大的一宅子，说没就没了，他甚至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这么完了？”
时雨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那你还想怎么着？继续留在那里做你的小六爷呗！”
手上的白玉扇子入手温凉，扇面上绣着一个女人，看不清脸，只是身型飘逸，站在压满了雪的树下，手上拎着一壶温热的槐花酒。
那一件红色大氅格外醒目。
“小石头他不坏……只是执念太深了。”
两人朝着民宿的方向走，老常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那大师傅，那时候你是为啥会突然就走了啊……”
“我要说我其实没走，就是找地方睡了一觉，睡过头了你信吗？”
“不信。”
省略了常拾音哭得眼泪鼻涕一脸的过程，时雨找到花枝，跟她说了半个小时的话，等到一行人离开的时候，那家民宿也永远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