舰桥内的空气像是被抽干了。
赛费罗斯脸上的笑容,在张帆抬头的瞬间,凝固成一块冰冷的岩石。
他不是一个人。
在张帆身后,被撕裂的空间涟漪还未平复,三道身影几乎同时踏出。
朱淋清,烈风,千刃。
“小苏!”朱淋清的目光扫过瘫倒在控制台旁的苏曼琪,再看到舰船外壳像风化沙雕般剥落的惨状,她的眼睛瞬间被赤红色的火焰填满。
“你该死!”
没有战术,没有命令,只有最原始的怒火。朱雀真炎化作一道流光,短剑直刺赛费罗斯的心脏。
赛费罗斯甚至没有动。
他只是抬起眼皮,看了朱淋清一眼。
一层无形的薄膜在他面前展开,朱雀真炎撞在上面,像一团砸进深海的火焰,无声无息地熄灭了。
“盖亚之盾的‘秩序’?”赛费罗斯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解剖般的漠然,“建筑师留下的残渣,也配在我面前燃烧?”
“吼!”
烈风的咆哮紧随其后。他半透明的身体爆发出狂乱的风暴,狠狠撞向那层薄膜,试图用最纯粹的混乱将其撕碎。
可那风暴一接触薄膜,就仿佛被捋顺了毛的野兽,瞬间变得温驯,然后消散。
“斩!”
千刃的刀悄无声息地出现,切向薄膜与空间的一个连接点。
刀锋落下,却像是斩入了空处。没有着力点,没有反馈,他试图斩断的“连接”根本不存在。
“停下。”
张帆的声音响起,沙哑,平静,不带任何情绪。
他扶着地面,缓缓站直了身体。那件在时空穿梭中变得破破烂烂的白大褂,无风自动。
朱淋清三人立刻停止了攻击,退到他身后,神情凝重。
“物理攻击和能量冲击,对他都没用。”张帆看着赛费罗斯,那只漆黑的右眼深不见底,“他不是一个‘实体’,他是一个行走的‘概念’。”
“有点见识。”赛费罗斯重新露出了笑容,只是这次的笑容里,多了几分警惕,“看来,‘建筑师’在你身上做的实验,出了点有趣的变异。”
张帆没有理会他的话。
他只是闭上了眼睛。
“我要看看你的病历。”
这个念头,没有说出口,却像一根无形的探针,跨越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不是能量,不是精神力,而是一种融合了“生”“灭”、“混沌”与“自由”的,全新的“平衡”之力。
它像一把概念层面的手术刀,无视了赛费罗斯所有的防御,直接探入了他意识的最深处。
赛费罗斯的身体猛地一震,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侵犯的惊怒。
他想阻止,却发现自己所有的力量,都在那股诡异的“平衡”面前失去了定义。他的“寂灭”之力,被对方的“生机”中和;他的“虚无”法则,被对方的“混沌”搅乱。
张帆的意识,闯入了一片由记忆构成的废墟。
他看到了。
看到赛费罗斯,曾经是古老星辰议会最虔诚的信徒,抬头仰望着星空,眼中充满了光。
他看到“建筑师”的秩序,如同一场无声的瘟疫,悄然蔓延。议会的成员一个个变得面目模糊,眼神空洞,最终化为冰冷的秩序守卫。
他看到赛费罗斯在屠杀中幸存,跪在星辰议会的废墟上,眼中的光芒熄灭,只剩下无尽的憎恨与绝望。
“秩序……是毒药……”
“混乱……是病灶……”
“只有……只有彻底地清零……才能让宇宙……重新开始……”
赛费罗斯扭曲的信念,像无数根针,刺入张帆的意识。
紧接着,一股宏大、冰冷,却又带着致命诱惑力的景象,在张帆的脑海中展开。
那是“寂灭”的终极图景。
所有的星辰,所有的文明,所有的生命,都在一片温柔的黑暗中化为最原始的尘埃。没有痛苦,没有挣扎,一切都归于永恒的安宁。
然后,在那片绝对的“无”的中心,一个新的奇点,即将诞生。
那是一种完美的、终极的“治疗方案”。
张帆的意识,开始动摇。
他想起了阿尔法七星系,那些被他亲手抹去的古老生命。他想起了自己一路走来,为了“平衡”所付出的一切代价。
也许……赛费罗斯是对的。
小修小补,根本无法根治宇宙这个巨大的病患。
只有彻底的格式化,才能迎来真正的健康。
就在他的意志即将沉沦的瞬间。
一段旋律,轻轻的,从他灵魂最深处响起。
很轻,很柔,像母亲的手,拂去了他意识上的尘埃。
是那首摇篮曲。
“寂灭”的宏大图景,在这段简单的旋律面前,出现了一丝裂痕。
张帆看到了被“寂灭”抹去的一切。
他看到了东海市的万家灯火,看到了朱氏集团大厦顶楼的夜风,看到了烈风傻乎乎的笑容,看到了千刃擦拭刀身的专注,看到了苏曼琪沾着油污却亮晶晶的眼睛。
这些不完美,这些混乱,这些充满了喜怒哀乐的“杂质”……才是生命。
张帆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左眼,依旧是那片象征着终结的深邃灰色。
但他的右眼,那片纯粹的漆黑之中,却燃起了一点翠绿色的、微弱却倔强的火苗。
“寂“灭’,不是终点。”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在赛费罗斯的意识核心里炸响。
“它只是循环的一部分。而你,却想按下那个永久的停止键。”
“你不是医生,赛费罗斯。”
“你只是一个害怕看到病人康复过程中,那些脓血和伤疤的懦夫。”
“噗!”
赛费罗斯猛地后退一步,喷出一口暗紫色的、由法则碎片构成的“血”。
他惊恐地看着张帆,像是看到了什么最无法理解的怪物。
“你……你居然……拒绝了‘寂灭’!”
“你把‘自由’的病毒,和‘寂灭’的权柄,放在了一起!”赛费罗斯的声音尖锐而扭曲,“你不是调律者!你是一个……一个比‘建筑师’更可怕的……污染源!”
他不敢再战。
张帆身上那股新的平衡,那股在“寂-灭”与“新生”之间达成微妙循环的力量,是他无法理解,也无法对抗的天敌。
赛费罗斯双手猛地在胸前一划,一道漆黑的空间裂缝在他身后张开。
他毫不犹豫地转身,一头扎了进去。
“想跑?!”烈风怒吼一声,就要追上去。
“别动!”张帆厉声喝止了他。
几乎就在赛费罗斯消失的同一时间,那股笼罩着希望号,将其不断分解的法则力量,因为失去控制而瞬间紊乱。
束缚着舰体的暗紫色能量巨网,寸寸断裂。
舰船外壳的“风化”也戛然而止。
“滋……老大!”
苏曼琪虚弱却急切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
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扑到控制台前,双手飞快地敲击着。
“我……我捕捉到了他逃离的法则轨迹!”
一块星图在主屏幕上被强行拼凑出来。
“他逃往的坐标……加密等级……比欧米茄卷轴还高……”
“等等!这个坐标的标记……是‘旧世界’!”
苏曼琪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恐惧。
“是虚空律者警告过的那个……万物最初的垃圾场!”
张帆没有看屏幕。
他的目光,直直地盯着那道正在缓缓闭合的空间裂缝。
他胸口那枚由纯白、漆黑、翠绿三色交织而成的新烙印,正发出一阵阵针扎般的、悲鸣般的刺痛。
他知道。
赛费罗斯不是在逃跑。
他只是去……打开另一个病人的牢笼。
而那个病人,才是宇宙真正的、最初的绝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