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混杂着陆明身上的高级檀香,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腥。
撕拉——
那份单方所有权转让协议在张帆手中变成一堆碎片。他松开手,碎纸像一场短暂的雪,飘落在陆明锃亮的皮鞋前。
张帆捏碎协议时,指节因用力泛白。
陆明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他看着地上的碎纸,又看向张帆,那副胜券在握的表情终于出现一丝裂痕。“张帆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柳老爷子的命,你不打算要了?”
“命,当然要救。”张帆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生锈的铁皮,“但不是用我的东西,去填你们王家的窟窿。”
他向前一步,距离陆明不到半米。
“当年在监狱,是你们王家买通狱警,打断我的声带。”
这不是疑问,是陈述。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用刀子剜出来的,带着血腥气。
陆明瞳孔里的惊诧一闪而过,快得几乎无法捕捉。但他身体的反应出卖了他。他后退了半步,后腰重重抵在冰凉的护士站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
朱琳清的身体僵住了。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张帆,又转向脸色微变的陆明。
张帆的视线死死锁着陆明,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王家想吞并朱氏药业,却一直找不到突破口。朱氏的百年招牌太硬,产品线也无懈可击。”
“所以,你们就想到了我。”张帆的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用一个救不了人的残方,换走朱氏的控股权。事后,只要把柳老爷子死亡的责任推到我头上,再散布朱家与杀人凶手合作的消息,朱氏的股价就会一落千丈。”
“到那时,你们王家再出手,就是顺理成章的‘收购’,而不是‘吞并’了。”
他盯着陆明因为错愕而微微张开的嘴。
“现在,又想借我的手,搞垮朱氏?”
陆明扶了扶金丝眼镜,试图重新找回自己的节奏,但指尖的轻微颤抖却暴露了他的心绪。“张帆先生,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这些无端的猜测,没有任何证据。”
“证据?”张帆扯出一个没有温度的笑,“六年前,你们把我送进监狱的时候,跟我谈过证据吗?”
滴——滴——滴——
急救室的警报声还在持续,但频率似乎稍稍平缓了一些,不再是那种催命的尖啸。
柳青青的哭声也小了下去,只剩下压抑的抽泣。
陆明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整理了一下西装领口:“看来张帆先生是不打算合作了。既然如此,柳老爷子的事,我们王家也爱莫能助。朱小姐,你请来的这位‘高人’,似乎并不关心人命。”
他把所有的责任,又推回了张帆和朱琳清身上。
朱琳清没有理会陆明的挑拨。她身上的白大褂蹭过张帆的手背,带来一丝布料的凉意。她手里捏着一张刚刚从急救室递出来的化验单,指尖捏得发白。
“柳老爷子的病,不是单方就能解决的。”她的声音比平日低了两度,压过了走廊里所有的杂音,“他中的毒很复杂,丹药只能暂时吊住心脉。真正要解毒,需要配合独门针法,疏通被毒素堵塞的经络。”
陆明脸上的表情彻底变了。
张帆也侧头看向她。
她这句话,瞬间扭转了整个局势。
单方不再是唯一的筹码。能施展那套针法的人,才是。
而那个人,只能是张帆。
“朱小姐,”陆明的声音有些发紧,“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朱琳清终于抬起头,直视陆明,“现在,不是我们求你,而是你,或者说,你们王家,要求着张帆。柳老爷子是你们王家重要的合作伙伴,他要是死在朱家的地盘上,对你们王家,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事吧?”
她转身对张帆说:“跟我来。”
深夜的医院走廊空荡如墓。两人一前一后走着,皮鞋底和地面接触的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
张帆跟着她拐过一个弯,走进一间空地处置室。
在他踏入房间的一瞬间,他瞥见了走廊对面的墙壁。
墙上贴着一张巨大的婚讯海报——朱琳清与海城豪门苏氏集团的公子苏炳的订婚照,占据了整面墙。
照片上,她穿着一身洁白的礼服,挽着一个面容英俊的男人。男人笑得春风得意,而她的笑靥,却被技术高超的打光师,调成了一种近乎完美的冷色调。那笑容精致、标准,却没有任何温度,像一具华美的人偶。
张帆的脚步顿住了。
处置室里的灯光是清冷的白色,她背对着他,在器械盘上准备着什么。银质的针具在托盘里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这是家族的安排。”
她忽然开口,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她胸前挂着的银质听诊器,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她转过身,看着他。
“但我拒绝了。”
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划破夜空,紧接着,是一声沉闷的惊雷炸响。
轰隆——
巨大的落地窗上,一瞬间映出了两个人的倒影。他的身影高大沉默,她的身影清瘦坚决,在玻璃上短暂地重叠在一起。
张帆想问那句“为什么”。
为什么要拒绝这样一门足以巩固朱家地位的婚事?
为什么要冒着得罪王家和苏家两大豪门的风险,来找他这个一无所有的前科犯?
为什么……要赌上一切?
无数个问题堵在喉咙口,却一个字也问不出来。
他的视线,落在了她白大褂敞开的衣领处。
在那片白皙的皮肤上,锁骨下方的位置,有一块新添的淤青。不大,但颜色很深,是那种用极大力量按压才会留下的紫红色。
在清冷的灯光下,那块伤痕显得触目惊心。
张帆的喉间,像是瞬间被塞进了一团浸透了血的纱布,又堵又涩,连呼吸都带着钝痛。
她注意到了他的视线,下意识地拢了拢衣领,但随即又放下了手,坦然地迎向他的注视。
“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
她将一个装满银针的针包,放在他面前的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