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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姐姐来穿我呀

>我在古董店收了件绣金牡丹的旧旗袍,入手冰凉似水。

>隔壁阿婆惊恐警告:“五十年前军阀姨太穿着它被灭门,死前血浸透每一根丝线。”

>我不信邪,当晚试穿,镜中倒影却对我诡笑。

>深夜被冰冷小手推醒,稚嫩童音在耳边哼唱:

>“姐姐好香呀,再穿一会儿嘛。”

>旗袍金线在黑暗中游走如活蛇,勒住我的脖子拖向衣柜深处——

>柜门内,五双血红的眼睛正盯着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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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初年,秋雨绵绵的午后,空气里裹着浓得化不开的潮气和老木头朽烂的霉味。我缩着脖子,在一溜青砖灰瓦、门脸低矮的古董铺子间穿梭,雨水顺着瓦檐滴落,在脚边青石板上砸出一个个浑浊的小水洼。这种天气,生意冷清得像结了冰,只有我这等为口嚼谷奔忙的小掮客,才肯踩着湿滑的石板路出来撞撞运气。

“万宝斋”的招牌被雨水泡得有些发胀,墨色晕染开来。店堂里光线昏昧,一股陈年的灰尘混合着樟脑和不知名熏香的气味,沉甸甸地压着人的呼吸。老掌柜伏在斑驳的柜台后打盹,鼾声细碎。

我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那些蒙尘的瓷瓶、黯淡的铜器、缺角的木雕……最后,像被什么东西无形地牵引着,落在了角落里一个蒙着厚灰的旧式雕花红木衣架上。那里挂着一件旗袍。

它静静地悬在那里,在这片死气沉沉的昏暗中,却奇异地透出一种孤绝的光彩。深紫近黑的软缎底子,上面用极细的金线盘绣着大朵大朵盛开的牡丹。那牡丹绣得极妖异,花瓣层层叠叠,边缘锋利得仿佛能割破手指,花蕊处更是用了暗红的丝线,在幽光下隐隐渗出一种近乎凝固的血色。整件旗袍像一块浸透了寒潭之水的墨玉,隔着几步远,一股子冰凉的、带着旧日脂粉气的幽香就丝丝缕缕地钻入鼻腔。

心口没来由地一紧,一股强烈的占有欲攫住了我。这料子,这绣工,绝非寻常之物。若是倒手出去……我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压下心头那丝异样的悸动,开始与那睡眼惺忪的老掌柜周旋。价钱压得很低,老掌柜似乎也急于脱手这压在手里不知多少年的“晦气东西”,没费多少口舌便成交了。

当我的手指触碰到那冰凉滑腻的缎面时,一股寒气顺着指尖猛地窜了上来,激得我手臂上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凉,不是秋雨的湿冷,而是深井里打捞上来的、沉寂了不知多少年的阴寒。我匆匆将它包好,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那间令人窒息的铺子。

雨丝斜织,天色愈发阴沉如墨。我抱着那包得严严实实的旗袍,快步穿过湿漉漉的窄巷,拐进了自己租住的那片破败的弄堂。青苔在墙角疯长,空气里是洗不净的、属于贫民窟的腌臜气味。刚踏上吱呀作响的木楼梯,隔壁那扇油漆剥落的房门“吱扭”一声开了条缝。

隔壁住的是一位独居的陆阿婆,干瘦得像风干的橘子皮,浑浊的眼睛总是带着惊疑不定的神色。此刻,她那双眼睛死死地盯住我怀里的包裹,枯槁的手扒着门框,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后生仔!”她的声音又尖又细,像锈蚀的铁片刮过玻璃,“你……你抱的什么回来?”

“哦,阿婆,”我挤出一个笑,拍了拍怀里的包裹,“一件旧旗袍,刚收的。”

“旗袍?”陆阿婆的瞳孔骤然缩紧,脸上那点残余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她猛地向前一步,枯瘦的手指几乎要戳到包裹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是……是不是深紫色,绣着金线牡丹花的?像血染过的那种颜色?”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阿婆,你怎么……”

“扔了!快扔了它!”陆阿婆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濒死般的绝望和恐惧,在寂静的弄堂里显得格外瘆人,“那是‘血牡丹’!是索命的冤魂啊!五十年前……就在城西那座‘将军府’……”

她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像是被无形的恐惧扼住了咽喉,浑浊的老泪顺着深刻的皱纹滚落下来:“那家姨太……就是穿着这件旗袍……被灭门的!一家上下,连吃奶的娃娃都没放过!那血……那血浸透了每一根丝线……那姨太死的时候,眼珠子瞪得溜圆,就死死盯着这身衣裳!怨气冲天啊!后来凡是沾过这旗袍的人,没一个有好下场!快扔了!离它越远越好!”

她语无伦次,最后几乎是嘶喊出来,然后“砰”地一声重重关上了房门,留下我一个人站在昏暗潮湿的楼梯拐角,抱着那冰冷的包裹,心口怦怦狂跳,后背的冷汗早已浸透了薄衫。五十年前的灭门惨案?血浸透的丝线?索命的冤魂?

一丝寒意,比怀里的旗袍更冷,悄然缠上了我的心脏。然而,心底深处,那点对金钱的贪婪和对所谓“迷信”的嗤笑,像顽固的野草般冒了出来。陆阿婆老糊涂了,不过是些吓唬人的乡野怪谈罢了。一件死物,还能翻了天不成?我定了定神,用力抱紧包裹,快步上楼,将那令人心悸的嘶喊和警告关在了门外。

入夜,窗外雨声淅沥,更添几分孤寂清冷。狭窄的房间里只点着一盏昏黄的豆油灯,灯芯“噼啪”爆出个灯花,光影随之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墙壁上我的影子也跟着扭曲变形。

那件深紫色的旗袍,被我展开平铺在吱呀作响的旧木床上。灯光下,那些盘金牡丹的纹路如同活物般在缎面上流淌,暗红的花蕊在昏暗中氤氲开,像极了干涸发黑的血迹。那股冰凉的气息更加浓烈了,混合着旧日脂粉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铁锈的腥甜味道,幽幽地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驱散了原有的霉味,却带来一种更深沉的不安。

鬼使神差地,我伸出手指,再次抚过那冰凉滑腻的缎面。指尖传来的寒意依旧刺骨,但心底却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穿上它!看看这传说中的“血牡丹”上身,究竟是何等模样?陆阿婆惊恐的脸和那些骇人的话语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随即被一种近乎叛逆的固执压了下去。怕什么?我偏要试试!

我脱掉外衣,带着一种豁出去般的决心,小心翼翼地拿起那件旗袍。入手的感觉,比隔着布料触摸更加清晰,那寒意仿佛有生命,丝丝缕缕地往骨头缝里钻。深吸一口气,我将手臂伸进那冰凉的袖管。奇诡的事情发生了——这旗袍竟像是为我量身定做的一般,腰身、肩线、开衩,无不妥帖到了极致,严丝合缝地包裹住我的身体,勾勒出从未有过的妖娆曲线。

冰凉的缎子紧贴着肌肤,那股寒意似乎减弱了些,反而透出一种奇异的舒适感,仿佛这衣服天生就该属于我。我走到墙角那面布满水银斑驳的旧穿衣镜前。

昏黄的灯光下,镜中映出一个穿着深紫色旗袍的身影。身段窈窕,金线牡丹在灯光下流转着幽暗奢华的光泽,衬得镜中人肌肤胜雪,眉眼间竟平添了几分平日里没有的、近乎冶艳的风情。我有些恍惚,几乎认不出镜中的自己。

然而,就在这短暂的迷醉瞬间,镜中影像嘴角的弧度似乎……加深了。那绝不是我脸上该有的表情!一丝冰冷、怨毒,带着无尽嘲讽和恶意的笑容,清晰地、缓缓地在镜中那张与我相似的脸上绽开!

“啊——!”

一声短促的惊叫卡在喉咙里,我头皮瞬间炸开,猛地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嗓子眼蹦出来!再定睛看去,镜子里只有我自己那张惊魂未定、惨白如纸的脸,刚才那诡异的笑容仿佛只是光影晃动造成的错觉。

是错觉吗?我惊疑不定地抚着胸口,指尖冰凉一片。灯芯又“噼啪”一声,火光摇曳,墙上巨大的影子张牙舞爪。房间里那股幽冷的甜腥气似乎更重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终于攫住了我,我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想要脱下这件邪门的旗袍。可不知为何,那盘扣竟像是活物般变得异常紧涩难解,冰冷的缎子紧紧吸附着皮肤,带着一种不情愿被剥离的黏腻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我才终于将它从身上剥下来,像甩掉一条冰冷的毒蛇,远远地扔在房间另一角的椅子上。那深紫的料子堆叠着,在昏暗中如同一滩凝固的、不祥的血泊。

窗外雨声不知何时停了,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下来。我吹熄了油灯,将自己紧紧裹在硬邦邦的被子里,寒意却从骨头缝里源源不断地渗出。陆阿婆惊恐的嘶喊、镜中那抹诡异的笑容,还有旗袍入手时那透骨的冰凉,在黑暗中反复交织、放大。我蜷缩着,身体僵硬,耳朵却竖得老高,捕捉着房间里任何一丝细微的声响。只有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在死寂中显得格外惊心。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在极度的疲惫和恐惧中终于开始模糊,沉向混沌的边缘……

就在这半梦半醒的恍惚之际,一股冰冷彻骨的触感,毫无征兆地印在了我的后颈!

那感觉清晰无比——一只小小的、孩童的手掌!冰凉、柔软,带着地窖深处般的阴寒,就那样贴在我的皮肤上!

“嗬——!”我倒抽一口冷气,睡意瞬间被碾得粉碎!全身的血液都冻僵了!我想尖叫,喉咙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半点声音!想翻身,身体却沉重得像灌满了铅,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鬼压床!这个恐怖的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

紧接着,一个稚嫩得令人毛骨悚然的童音,紧贴着我的耳廓,清晰地、带着一种天真又残忍的笑意,轻轻地哼唱起来:

“姐姐的肉肉好香呀……再穿一会儿嘛……就一会儿嘛……”

那声音近在咫尺,仿佛说话的人就趴在我的枕边,冰冷的气息喷在我的耳垂上。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我的脑髓里!

“啊……啊……”我用尽全身的力气,也只能从牙缝里挤出微弱的、不成调的嘶气声。极度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我的心脏,几乎要将其捏爆!

就在这时,我眼角的余光瞥向了房间角落——那里,被我扔在椅子上的那件深紫色旗袍,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中,竟幽幽地亮了起来!

不是反光!是那些盘绕在牡丹纹样上的金线!它们像突然被赋予了生命,一根根从缎面上剥离、悬浮、扭动起来!在绝对的黑暗中,发出一种微弱却无比邪异的、暗金色的光芒,如同无数条苏醒的、饥渴的毒蛇!

它们在空中扭曲、盘绕,发出极其细微却令人牙酸的“嘶嘶”声,像是在交流,又像是在贪婪地嗅闻着什么。下一秒,所有扭动的金线猛地绷直,如同嗅到血腥味的蛇群,齐齐对准了我所在的方向!

“不——!”无声的呐喊在我心中炸开!

“唰!”

数十上百根冰冷的金线,带着破空的、细微却锐利的尖啸声,如同活物的触手,瞬间激射而至!它们冰冷、坚硬、滑腻,像无数条细小的铁线虫,闪电般缠绕上我的脖子、手臂、腰身、脚踝!

刺骨的寒意和巨大的束缚力同时传来!那力量大得惊人,完全不是纤细金线该有的!我像一个被无形巨手攥住的破布娃娃,毫无反抗之力地被硬生生从床上拖拽了下来!

“咚!”身体重重砸在冰冷的地板上,骨头都像是散了架。那些金线勒得更紧了,尤其是脖子上的那一圈,冰冷坚硬地嵌入皮肉,窒息感汹涌而至,眼前阵阵发黑。我徒劳地蹬着腿,双手胡乱地去抓挠脖子上那要命的束缚,指尖却只触碰到冰冷滑腻、如同活物般还在蠕动的金线!

我被这股恐怖的力量拖拽着,在冰冷粗糙的地板上摩擦着滑行,方向直指房间最深处那个巨大的、黑沉沉的旧衣柜!那衣柜的门,不知何时,竟无声地敞开了一条缝隙!里面是浓稠得如同墨汁的、深不见底的黑暗!

衣柜深处,那绝对的黑暗里,毫无征兆地,亮起了两点、四点……整整五对小小的、猩红色的光点!

像五双骤然睁开的眼睛!

它们悬浮在柜子深处的黑暗中,排列成一个扭曲的弧形,死死地“盯”着我被拖拽而来的方向!那红光并非静止,而是在微微地闪烁、跳动,如同燃烧的炭火,又像地狱深处永不瞑目的血瞳!一种纯粹的、浸透了疯狂怨毒和孩童式残忍的恶意,如同实质的冰水,从那五对红眼中汹涌地泼溅出来,瞬间将我淹没!

“嘻嘻……”

“呵呵……”

“哈哈……”

五道音调各异、却同样稚嫩尖细、饱含恶毒欢愉的嬉笑声,仿佛直接在我混乱的脑海里炸响!它们重叠着,扭曲着,充满了捕猎成功的兴奋和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贪婪渴望!

脖子上的金线骤然收紧!最后的空气被彻底挤出肺部!我的视线开始模糊、涣散,意识像断线的风筝般飘摇,但身体依旧被那冰冷滑腻的活蛇般金线,朝着那敞开的、仿佛通往地狱深渊的衣柜门,一寸一寸,绝望地拖去……

那五双猩红的眼睛,在柜门内深不见底的黑暗中,闪烁着越来越亮、越来越近的、令人疯狂的光芒

## 血牡丹·下章

那五双猩红的眼睛,如同地狱深处点燃的、永不熄灭的炭火,在衣柜门内浓稠的黑暗中跳跃着,死死锁定在我被拖拽而来的身躯上。冰冷滑腻的金线如同活蛇的毒牙,深深勒进我的脖子,窒息感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眼前金星乱迸,耳膜里全是自己血液奔流的轰鸣和那五道扭曲重叠的嬉笑声。

“嘻嘻……姐姐来啦……”

“呵呵……好香呀……”

“哈哈……再穿一会儿嘛……”

稚嫩的音调里包裹着最纯粹的恶毒,每一个音节都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我的脑髓。我的指尖在冰冷粗糙的地板上徒劳地抓挠,指甲几乎翻折,却无法减缓一丝一毫被拖向那黑暗深渊的速度。绝望像冰冷的淤泥,瞬间灌满了我的胸腔。

就在我的脚尖即将触碰到衣柜底部那冰冷木板的刹那——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如同巨石砸落!

不是来自衣柜,而是来自我的头顶!整栋老旧的木板楼都跟着剧烈地摇晃了一下!灰尘簌簌落下,迷蒙了视线。

那些勒紧我脖子的金线猛地一滞!那股拖拽的恐怖力量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震动打断,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凝滞!五双猩红的眼睛也明显地闪烁了一下,嬉笑声戛然而止,似乎被这意外惊扰。

求生的本能如同被点燃的炸药,瞬间炸裂了我被恐惧冻结的神经!

就是现在!

趁着脖子上的束缚力量出现一丝松动,我猛地爆发出全身仅存的力气,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困兽,不顾一切地向上、向后狠狠一挣!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濒死般的嘶吼!同时,我的右手疯狂地向后胡乱抓去,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的物体——是刚才挣扎时从床头柜上带翻下来的那只沉重的铜质黄铜烟灰缸!

抓住它!

就在那些金线感受到我的反抗,骤然收紧、试图再次将我拖入柜中黑暗的千钧一发之际——

我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抡起那只沉重的铜烟灰缸,凭着感觉,朝着衣柜深处那五双猩红眼睛的方位,狠狠地砸了过去!

“砰——哗啦!”

烟灰缸没有砸中眼睛,却重重地砸在了衣柜内侧的木板上!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爆响!碎裂的木屑混合着铜器撞击的刺耳锐响猛地炸开!那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如同惊雷!

“呀——!!!”

五道极其尖锐、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叫,如同被烧红的钢针刺穿了耳膜,瞬间在衣柜深处炸响!那声音里充满了被冒犯的暴怒和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痛苦!五双猩红的眼睛如同被狂风吹袭的烛火,剧烈地、痛苦地摇曳闪烁,几乎要熄灭!

勒在我脖子和身体上的金线骤然一松!那股阴冷的束缚力量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重击和尖叫所震慑,猛地溃散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

我像一条被甩上岸的鱼,猛地弹起身,连滚带爬地向后拼命退去!肺部贪婪地吸进带着灰尘和浓烈霉腐味的空气,剧烈的呛咳撕扯着喉咙,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气。我不敢回头,手脚并用地爬向房门的方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逃!离开这个房间!离开这栋该死的房子!

身后,衣柜深处那凄厉的尖叫声并未停止,反而变得更加高亢、扭曲,充满了无尽的怨毒!仿佛有无数个孩童在同时遭受着最残酷的刑罚!那声音不再是嬉笑,而是纯粹的、想要撕裂一切的狂怒!

“砰砰砰!砰砰砰!”

沉重的拍门声如同擂鼓般在我背后响起!不是拍在衣柜板上,而是拍在……那扇敞开的衣柜门上!声音沉重得不像孩童的手掌,更像是……裹着湿布的重物在疯狂砸击!伴随着这砸门声的,是更加尖锐、更加混乱的哭嚎和诅咒,如同指甲刮过玻璃,狠狠刮擦着我的神经:

“坏姐姐!打痛了!”

“回来!回来穿衣服!”

“杀了你!杀了你呀——!”

我扑到门边,颤抖的手指疯狂地扭动着冰凉的铜门把手!锁芯发出令人心焦的“咔哒”声,却纹丝不动!刚才进来时明明没有反锁!

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那冰冷的绝望感再次攫住了心脏!

“砰!砰!砰!”衣柜门上的砸击声更加狂暴,整面墙壁都在震动!那深紫色的旗袍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但在昏暗中,那些盘绕的金线似乎又开始了极其微弱的、令人心悸的蠕动。

门打不开!

我猛地转身,背死死抵住冰冷的门板,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目光惊恐地扫视着这个瞬间化作地狱囚笼的房间。窗户!只有窗户了!

那扇蒙着厚厚灰尘、糊着廉价发黄报纸的木格子窗,是我最后的生路!

就在这时,衣柜深处那狂暴的砸门声和尖叫声,毫无征兆地,戛然而止!

绝对的死寂,比之前的喧嚣更加恐怖,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房间。只有我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声,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那五双猩红的眼睛,重新在衣柜门内的黑暗中亮了起来。但它们不再跳跃,而是凝固在那里,如同五滴刚刚从心脏里剜出来的、冰冷粘稠的污血。一股更加深沉、更加粘稠的怨气,如同实质的墨汁,从衣柜深处缓缓流淌出来,弥漫了整个房间。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铁锈和腐肉的腥甜,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

一种被无数双眼睛同时、冰冷地审视着的毛骨悚然感,爬满了我的全身。

它们在等待?在积蓄力量?还是……在酝酿更可怕的什么?

我死死盯着那扇如同地狱之口的衣柜门,身体因为极度的恐惧和窒息后的脱力而微微颤抖。手背无意中蹭过冰冷的门板,指尖却摸到了一片异常湿滑粘腻的东西。

我猛地缩回手,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极其微弱的天光(雨似乎停了,云层后透出一点惨淡的月白),看向自己的指尖。

一片粘稠的、暗红发黑的东西,如同半凝固的油漆,沾在我的指腹上。

血?

不!这粘稠度、这颜色……更像是……浸泡了太久、已经腐败变质的……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着血腥、脂粉和深层泥土腐烂的恶臭,猛地冲入我的鼻腔!

“呃……”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死死捂住嘴,才没当场呕吐出来。这味道……和旗袍上那股幽冷的甜腥气同源,却浓烈、污秽了千百倍!它来自……我背后的门板?

我僵硬地、一寸寸地转过头。

借着那点惨淡的微光,我看到自己刚才背靠的、那扇通往走廊的、原本是深褐色油漆的木门上,正有大片大片粘稠的、暗红发黑的东西,如同拥有生命般,正从门板的纹理里缓缓地、无声地渗透出来!

它们汇聚、流淌,在门板上勾勒出扭曲、怪异的图案——像被撕扯得不成人形的肢体,像怒放却又瞬间枯萎腐败的花朵,像……一张张无声尖叫、五官模糊的孩童的脸!

那股令人窒息的腐臭,正是从这不断渗出的、污秽的暗红粘液中散发出来的!它们像活物一样,正沿着门板,悄无声息地向下蔓延,滴落在门边的地板上,发出极其轻微的“啪嗒”声。那声音,如同冰冷的手指,一下下敲打在我紧绷到极限的神经末梢。

前有衣柜里虎视眈眈的五双血眼,后有这扇不断渗出污血的、通往“生路”的门……

我被困住了。

彻骨的寒意,比旗袍的冰凉更甚,从脚底板直冲头顶,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再次缠绕上来,越收越紧。

那五双猩红的眼睛,在衣柜深处的黑暗中,静静地“凝视”着我。它们没有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那纯粹的、非人的怨毒和恶意,却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汹涌地冲击着我的理智。

它们在欣赏我的恐惧。它们在等待我崩溃。

就在这时,衣柜深处,那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响起了一个新的声音。

不再是孩童的嬉笑或尖啸。

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极其微弱,极其飘忽,仿佛从遥远的水底传来,又像是贴着我的耳膜在幽幽叹息。

声音断断续续,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无尽的悲伤:

“……好……冷……”

“……水……好冷……”

“……我的……牡丹……我的……孩子……”

这声音一起,衣柜门内那五双猩红的眼睛,如同受到了某种安抚,又像是被勾起了更深的怨毒,微微地、同步地闪烁了一下。

女人的叹息声还在继续,悲切得令人心碎:

“……谁来……谁来……救救我的……孩子……”

这声音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我被恐惧填满的脑海,一个模糊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挣扎的火星,微弱地闪现——将军府……姨太……灭门……她的孩子?

难道……

这念头刚一升起,那悲切的叹息声陡然一变!

如同绷紧的琴弦骤然断裂!

那声音瞬间拔高、扭曲、撕裂!不再是悲伤,而是爆发出的、足以撕碎灵魂的、最凄厉最怨毒的尖嚎!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恨意,如同无数把生锈的钝刀在刮擦着耳膜:

“都得死——!!!”

“穿我的衣!夺我的命!害我的儿——!!!”

“还给我——!!!!”

这尖嚎仿佛一个信号!

“咻——!”

椅子上那件深紫色的旗袍猛地腾空而起!像一面招魂的幡!所有盘绕的金线瞬间暴射而出,比之前更加粗壮、更加狰狞,闪烁着妖异的暗金光芒,如同无数条狂怒的毒蛟,带着刺耳的破空尖啸,铺天盖地朝我卷来!

同时,我背后的门板上,那大片大片暗红发黑的污血,如同沸腾般剧烈地翻涌起来!无数只由粘稠污血构成的、扭曲变形的小手,猛地从门板上探出!它们大小不一,指节扭曲,带着刺鼻的恶臭,疯狂地抓向我裸露的脚踝、小腿!

前有毒蛟般的金线,后有污血凝聚的鬼爪!

避无可避!死路一条!

极致的恐惧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眼前的一切景象都开始扭曲、旋转!衣柜深处那五双猩红的眼睛在视野里急速放大,如同坠落的血月!女人的尖嚎和孩童的嬉笑诅咒声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铁钉,狠狠钉入我的太阳穴!

“不——!!!”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终于冲破了我的喉咙!

我猛地抱住了自己的头,身体蜷缩成一团,向着旁边唯一可能的空隙——那扇糊着发黄旧报纸的木格子窗——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不顾一切地撞了过去!

“哗啦啦——!!!”

腐朽的木窗框和脆弱的玻璃瞬间被撞得粉碎!冰冷的夜风裹挟着雨水残留的湿气,猛地灌了进来!破碎的木屑和玻璃碎片如同冰雹般打在身上,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我的身体随着巨大的惯性,连同无数碎片,朝着窗外那浓重的、未知的黑暗——

坠落下去!

风声在耳边凄厉地呼啸,失重的眩晕感瞬间攫住了所有感官。下方是弄堂深处冰冷坚硬、凹凸不平的青石板地面!这个高度摔下去……不死也残!

就在身体即将砸向地面的瞬间,眼角余光似乎瞥见——

我租住的那扇破窗内,深紫色的旗袍如同鬼魅的旗帜在狂乱的气流中猎猎飘荡。衣柜门大敞着,里面不再是纯粹的黑暗,而是翻滚着浓稠如墨汁般的怨气。五双猩红的眼睛悬浮在怨气之上,冰冷地“注视”着我坠落的轨迹。而在那五双眼睛的中央,在那翻涌的怨气深处,似乎……隐约勾勒出一个穿着同样深紫色旗袍、身形窈窕却扭曲破碎的女人轮廓!她长长的、湿漉漉的黑发如同海草般飘散,一只惨白的手,正缓缓地、缓缓地从怨气中伸出,指向我坠落的方向……

“砰!”

后背传来一阵骨头几乎碎裂的剧痛!冰冷的雨水和地面的湿气瞬间浸透衣衫!眼前一黑,所有的声音、景象、那令人窒息的怨毒和恶臭……瞬间离我远去。无边的黑暗温柔地(或者说残酷地)包裹上来,将意识彻底吞没。

……

冰冷。

刺骨的冰冷。

还有……颠簸。

意识像沉在冰冷的深水潭底,艰难地向上漂浮。每一次试图挣扎,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骨头像是散了架,尤其是后背和左臂,疼得钻心。喉咙火烧火燎,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铁锈味。

我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视线模糊,好一会儿才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不断晃动的、沾满泥泞的木头车板。鼻尖萦绕着一股劣质烟草、汗酸和牲口身上特有的浓重气味。头顶上方,是灰蒙蒙、仿佛永远也亮不透的天光。

我躺在一辆堆满干草和杂物、摇摇晃晃行进着的骡车上。身上盖着一件散发着浓重汗味和尘土气息的破旧棉袄。

“哎呦!醒了醒了!”一个粗嘎带着浓重口音的男人声音在旁边响起。

我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子,看到一个穿着脏兮兮粗布短褂、皮肤黝黑粗糙的中年汉子坐在车辕边,正咧着一口黄牙,有些惊奇又带着点担忧地看着我。他手里拿着根鞭子,驱赶着前面一头瘦骨嶙峋的老骡子。

“姑娘,你可算醒了!吓死俺了!”汉子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或者汗水),“大清早的,俺赶车去城东菜市,刚拐进‘棺材弄’口子,就看见你趴在青石板上,人事不省!浑身是伤,衣服也刮破了,旁边一地的碎木头碎玻璃渣子……哎哟,可惨了!俺还以为……以为没气儿了呢!探了探还有口气,这兵荒马乱的,也不能把你扔那儿等死啊,就把你捎上车了。”

棺材弄?那正是我租住的那片贫民窟所在的窄巷名字!

昨晚的一切,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烫穿了混沌的意识!深紫旗袍、金线活蛇、血红眼睛、污血鬼手、女人的尖嚎……还有最后那惊鸿一瞥的、衣柜深处怨气中伸出的惨白手指!

巨大的恐惧和劫后余生的战栗同时袭来,我猛地吸了一口气,却呛咳起来,牵扯得全身剧痛。

“咳咳……谢……谢谢……”我嘶哑着嗓子,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别动别动!”汉子连忙摆手,“你这伤得不轻!俺看你这模样,也不像本地人?咋搞成这样?从楼上摔下来的?”他狐疑地瞥了一眼我身上被刮破、沾满泥污的旧式袄裙,“那破地方……邪性得很,住的都是些活不下去的穷鬼和……咳,反正不是啥好地方!姑娘你胆子也太大了!”

邪性……邪性得很!

这几个字像冰锥一样刺进我的心脏。昨晚的经历,绝非噩梦!那彻骨的冰凉、窒息的束缚、深入骨髓的怨毒……都是真的!

“我……”我想开口,却不知从何说起。告诉他我收了一件被血浸透的旗袍?告诉他那旗袍是五十年前灭门惨案凶宅流出的邪物?告诉他我被一群看不见的鬼童和怨灵索命?他会信吗?恐怕只会把我当成疯子,或者干脆丢下不管。

我选择了沉默,只是艰难地摇了摇头,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呜咽。身体深处传来的剧痛和虚弱感无比真实,提醒着我昨夜那场生死挣扎绝非幻觉。

骡车在泥泞的土路上吱呀作响,缓缓前行。汉子见我不愿多说,也识趣地不再追问,只是叹了口气,挥动鞭子,吆喝着那头老骡子。

我蜷缩在散发着霉味的干草堆里,破棉袄勉强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冰冷的恐惧如同跗骨之蛆,并未随着脱离那栋房子而消散。每一次颠簸都牵扯着伤口,也提醒着我昨夜那绝望的濒死感。

那件旗袍……还在那房间里吗?

那些东西……它们会追出来吗?

陆阿婆……她知道那东西的可怕,她警告过我……她现在怎么样了?那个拍门声……

纷乱的念头和尖锐的后怕在脑海中翻腾,混合着身体的剧痛,让我几乎再次晕厥过去。我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强迫自己保持一丝清醒。

不知过了多久,骡车停了下来。

“姑娘,到地儿了。前面就是仁济诊所,洋人开的,听说治外伤还行。”汉子跳下车辕,指了指路边一栋还算齐整的两层小楼,门口挂着一个画着红十字的木头牌子,“俺只能送你到这儿了,还得赶去菜市,再晚菜都蔫儿了。”

他帮着我,忍着剧痛,极其艰难地从骡车上挪下来。双脚踩在冰冷湿滑的地面上,一阵虚脱感袭来,差点再次摔倒,幸好扶住了车辕。

“谢谢……大哥……”我再次嘶哑地道谢,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唉,快进去吧!找大夫好好瞧瞧!这世道……唉!”汉子摇摇头,不再多言,吆喝着老骡子,驾着车吱吱呀呀地汇入了清晨稀疏的人流。

我扶着冰冷粗糙的墙壁,一步一挪,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向着那挂着红十字的诊所门口挪去。每一步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后背和左臂的剧痛尤为尖锐。清晨微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着雨后的清新,却丝毫无法驱散我心底那沉甸甸的、如同冰封般的恐惧。

诊所的门被推开,一股消毒水和廉价肥皂混合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里面的光线有些昏暗,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护士服、面容疲惫的中年女人抬起头,看到我一身狼狈、血迹泥污的模样,惊得站了起来。

“天哪!你这是怎么了?快!快进来!”她连忙上前搀扶。

就在护士的手扶住我胳膊的瞬间,我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诊所那扇蒙着水汽、模糊不清的玻璃窗。

窗外,是渐渐开始喧嚣起来的街道。人力车夫拉着客人跑过,小贩挑着担子吆喝,早起的人们行色匆匆。

然而,在街对面那条狭窄幽暗、堆满杂物的巷口阴影里——

一个矮小的、穿着深紫色破烂布片的身影,正静静地站在那里。

光线太暗,看不清面容。

只能看到,那破布片深紫的颜色,在阴影中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熟悉感。

还有……两点微弱的、如同余烬般的猩红光芒,在那阴影中的头部位置,一闪,而逝。

## 血牡丹·续章

护士搀扶我的手臂带着一种职业性的、不容置疑的力道,将我半拖半架地弄进了仁济诊所。消毒水和廉价肥皂混合的刺鼻气味浓得化不开,像一层粘稠的膜糊在鼻腔里。光线昏暗,头顶悬着的电灯泡蒙着厚厚的灰,光线昏黄摇曳,在刷着惨白石灰的墙壁上投下晃动不安的影子。几张掉漆的木长椅空着,角落里一张破旧的诊疗床上铺着浆洗得发硬、边缘磨损的白布。

“快坐下!快坐下!”护士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她显然见过不少伤患,但我这副刚从泥泞和碎玻璃堆里捞出来的模样,加上失血后的惨白和眼中挥之不去的、近乎实质的惊恐,还是让她有些失措。她试图让我坐到长椅上。

“床……我能躺下吗?”我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牵扯着喉咙的剧痛和后背的撕裂感。不仅仅是身体的痛,更是那种深入骨髓的、被无形之物盯上的冰冷恐惧,让我几乎站立不稳。

护士犹豫了一下,看了看我沾满泥污血渍的衣服和簌簌发抖的身体,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行吧行吧,快躺好!这……这怎么弄的?摔得这么重?”她一边麻利地铺开一块相对干净的油布垫在诊疗床上,一边连珠炮似的发问。

我被她扶着,极其缓慢、痛苦地侧身躺下。冰冷的铁床架透过薄薄的垫子传来寒意,激得我浑身一颤。侧躺的姿势避开了后背最严重的伤处,但左臂压在身下,那钻心的疼痛依旧让我眼前发黑,冷汗瞬间浸透了额发。

“从……楼上……”我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喉咙干得像着了火,后面的话被剧烈的咳嗽打断。告诉她真相?那只会被当成疯子丢出去。这兵荒马乱、怪力乱神横行的世道,一个来历不明、满口鬼话的伤者,恐怕连这诊所的门都进不了。

护士见我痛苦不堪,也不再追问,转身快步走向里间:“你等着!我去叫王大夫!伤成这样得赶紧处理!”她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诊室里回荡,显得格外急促。

门帘落下,隔开了里外。

死寂。

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瞬间笼罩下来。只剩下我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在冰冷的空气中显得异常清晰。消毒水的味道似乎更浓了,浓得发苦,钻进肺里,带着一种不祥的暗示。昏黄的灯光在头顶无声地摇曳,墙上的影子也随之扭曲、拉长,如同蛰伏的鬼魅。

恐惧并未因暂时逃离那个房间而消散,反而在这陌生的、充满药水味的死寂中被无限放大。窗外街道上隐约传来的人力车铃声、小贩模糊的吆喝,此刻听起来遥远得像隔着一个世界。我的感官被强行拉扯回来,聚焦在诊所内部——任何一丝细微的声响。

滴答。

滴答。

是水龙头没关紧的声音?从里间传来?还是……别的什么?

我强迫自己闭上眼,想隔绝这令人心悸的死寂,但眼皮刚一合拢,昨夜那地狱般的景象便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意识深处!

深紫色的旗袍猎猎翻飞,如同招魂的幡!

无数条金线化作狂舞的毒蛇,勒紧我的咽喉!

衣柜深处那五双猩红的、充满怨毒的眼睛!

污血凝聚的鬼手抓向我的脚踝!

还有……最后那惊鸿一瞥,怨气中伸出的、指向我坠落方向的惨白手指!

“呃……”一声痛苦的呜咽不受控制地从喉咙里挤出。身体因为回忆带来的剧烈恐惧而绷紧,后背和手臂的伤口传来更尖锐的痛楚,像有无数根针在同时穿刺。

就在这时——

“吱呀……”

一声极其轻微、极其缓慢的摩擦声,就在我的正前方响起!

我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猛地睁开眼!

视线因为剧痛和虚弱有些模糊,但我死死盯住声音的来源——是那扇通往街道、蒙着水汽的、模糊不清的玻璃门!

刚才护士搀我进来时,那门……似乎是虚掩着的?

而现在,那扇厚重的、油漆剥落的木门,正在以一种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极其缓慢的速度……向内移动!

没有风!诊所里死寂一片!外面街道的声音也模糊不清!

它……在自己动!

一股寒气,比身下冰冷的铁床架更甚,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头顶!我全身的汗毛都倒竖起来!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扇门移动的缝隙!

一寸……一寸……

门缝在扩大!

昏黄的光线从门缝里挤进来,在地面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微微晃动的光斑。

光斑的边缘,就在那门缝之外,紧贴着门槛下方的阴影里——

我看到了一角布料。

深紫色。

破烂,边缘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撕扯过,沾染着深色的、污秽的泥点。

那颜色……那质感……像极了被撕碎、被污损的旗袍残片!

我的呼吸瞬间停滞!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巨大的恐惧如同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了我的喉咙!想尖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扇门,被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力量,继续缓慢地、执拗地推开!

门缝越来越大!那道深紫色的、破烂的布料边缘,也随之向门内……挪动了一点点!

它要进来!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脑海中炸响!我猛地挣扎起来,不顾后背撕裂般的剧痛,想要从诊疗床上翻下去!不能让它进来!绝对不能!

“砰!”

一声闷响!我的挣扎牵动了左臂的伤口,剧痛让我眼前一黑,身体重重地摔回冰冷的铁床上,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

这声音似乎惊动了门外的“东西”。

那缓慢向内移动的门,猛地顿住了!

门缝停留在比刚才略宽一点的位置。那道深紫色的破烂布料边缘,也僵在门槛内侧一步之遥的阴影里,一动不动。

诊所里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我因为剧痛和恐惧而发出的、粗重破碎的喘息声。

它在等什么?

冷汗如同冰冷的蚯蚓,顺着我的额角、鬓角滑落,滴在冰冷的铁床沿上。我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更浓的血腥味,强迫自己睁大眼睛,不敢有丝毫松懈地盯着那扇门,盯着门缝外那片深紫色的、不祥的阴影。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嗒…嗒…嗒…”

脚步声!是护士的脚步声!从里间由远及近!伴随着她有些急促的说话声:“王大夫,您快点!那姑娘看着可不好了!浑身是血……”

救星来了!

紧绷到极限的神经因为这熟悉的人声而猛地一松,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委屈瞬间涌上眼眶。得救了!那东西……它不敢在医生护士面前……

就在这个念头升起的同时——

门缝外,那片深紫色的破烂布料边缘,如同受惊的毒蛇,猛地向后退缩!瞬间消失在门缝外的阴影里!

紧接着——

“砰!”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从门外传来!不像是撞在门上,更像是撞在……诊所外墙的砖石上?伴随着那声音,一声极其短促、极其压抑的、如同幼兽呜咽般的尖细声响,一闪即逝!

下一秒,那扇沉重的木门,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向外一拽!

“哐当!”

一声巨响!门被重重地关上了!门板撞击门框,震得门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门,关死了。

诊所里,只剩下我粗重的喘息,和里间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怎么了?什么声音?”护士撩开门帘,探出头来,脸上带着惊疑,她身后跟着一个穿着洗得发白长衫、戴着圆框眼镜、面容清癯严肃的中年男人,手里提着一个棕色的皮质医药箱。

我瘫在诊疗床上,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都被冷汗浸透,身体因为极度的后怕和脱力而控制不住地颤抖,牙齿咯咯作响。劫后余生的巨大虚脱感和伤口被牵动的剧痛交织在一起,几乎让我再次晕厥过去。

“没……没什么……”我用尽全身力气,才挤出几个破碎的字眼,目光却死死地盯着那扇紧闭的、仿佛隔绝了地狱的门,“门……自己关上了……” 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护士狐疑地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又看了看窗外灰蒙蒙的天色和空荡荡的街道,皱了皱眉:“可能是风吹的吧?这老房子,门轴松了。”她显然没把我的惊恐当回事,转头对那位王大夫说:“王大夫,您快给看看吧,伤得不轻。”

王大夫没说话,只是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冷静地扫过我狼狈不堪的身体。他放下医药箱,走到床边,动作带着一种职业性的沉稳。

“哪里疼?怎么伤的?”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能穿透混乱的镇定力量。

我艰难地喘息着,试图组织语言:“后背……左臂……从……楼上摔下来……”每一个字都伴随着剧烈的疼痛。

王大夫点点头,示意护士帮忙。护士小心翼翼地解开我身上那件被泥污和血渍浸透、刮得破破烂烂的外袄。冰冷的空气接触到皮肤,激得我一阵哆嗦,但更刺骨的是王大夫落在我后背伤口上的目光。

“嘶……”护士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无法看到自己的后背,但从王大夫骤然变得凝重的脸色和护士的反应来看,伤势绝对不容乐观。王大夫没有说话,只是用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指,极其小心地触碰了一下我后背的伤处。

“啊——!”一股难以形容的剧痛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下!我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眼前瞬间被一片血红覆盖!那痛楚不仅仅来自皮肉筋骨,更带着一种……一种被冰冷怨毒浸染过的、深入骨髓的阴寒!

王大夫迅速收回手,眉头紧紧锁起。他凑近了伤口,仔细察看,镜片后的眼神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的疑惑。

“这……”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像是单纯的摔伤……伤口边缘……颜色不对……”

颜色不对?我的心猛地一沉!昨夜被那些金线勒住、被拖拽、最后撞破窗户坠落的记忆碎片疯狂涌现!难道是那些东西留下的?!

“大夫,怎么了?”护士紧张地问。

王大夫没有立刻回答,他示意护士按住我,然后拿起一把消毒过的镊子和一个小玻璃瓶。我咬紧牙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准备承受更大的痛苦。然而,当冰凉的镊子尖端小心翼翼地探入伤口边缘时,预想中的剧痛却没有传来。

不,不是不痛。而是……一种诡异的、冰冷的、如同无数细小冰针在同时刺入骨髓的麻痒和阴寒,瞬间取代了灼热的痛感!那感觉顺着伤口,丝丝缕缕地向身体深处渗透!

王大夫的镊子夹住了一点东西。他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将它从伤口深处分离出来。

一点极其细微的、闪烁着微弱暗金色光泽的东西,被放进了玻璃瓶里。

那东西……像是一截断裂的、比头发丝还要细的……金线?!

虽然只有极其微小的一截,但那熟悉的、妖异的暗金色泽,还有镊子夹取时感受到的、不属于金属的、带着活物般的轻微弹性和冰冷触感……瞬间让我如坠冰窟!是它!就是昨晚那些活过来的、勒住我的金线!它们竟然……竟然有碎片留在了我的伤口里?!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那东西还在我身体里?!它们会怎么样?!会像活蛇一样钻进我的血肉,啃噬我的骨头吗?!

“这是……”王大夫举着玻璃瓶,对着昏黄的灯光仔细察看,脸上震惊和疑惑的神色更浓了,“金属丝?不……不像……质地很奇怪……从未见过……”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瓶壁,似乎在感受那东西残留的、难以言喻的冰冷触感。

就在这时——

“吱嘎——哐当!”

诊所那扇刚刚被重重关上的大门,猛地又被推开了!一股清晨特有的、带着湿冷雨气的风猛地灌了进来!

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来人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褂子,头发花白凌乱,正是隔壁的陆阿婆!

但她此刻的模样,却让我浑身的血液都几乎冻结!

陆阿婆脸上毫无血色,惨白得如同刷了石灰的墙!她浑浊的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里面充满了极致的、濒死般的恐惧!她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干裂得渗出血丝,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全身都在筛糠般地颤抖,仿佛刚从冰窖里捞出来,又像是被无形的恶鬼追赶了一夜!

她冲进来的第一眼,就死死地盯住了我!那眼神,不是关切,而是……一种看到同类被标记、被诅咒的、更深的绝望和恐惧!

“阿婆!”护士惊呼一声,连忙上前想要搀扶她。

陆阿婆却像触电般猛地甩开护士的手!她的目光死死锁在我身上,或者说,是锁在我刚刚被处理过的、裸露着可怕伤口的后背!她的视线,仿佛穿透了我的皮肉,看到了那嵌入伤口深处的、暗金色的、不属于人间的可怕碎片!

“来……来了……”她终于从剧烈颤抖的牙缝里,挤出了两个破碎不堪、如同砂砾摩擦般嘶哑的字眼,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笃定,“它们……找来了……顺着……血……顺着……怨气……”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撕裂灵魂的绝望,猛地指向我,枯槁的手指如同淬毒的钩子:

“你……你身上……有‘血牡丹’的味儿!它们闻到了!它们……它们不会放过你的!下一个……下一个就是我!我们都得死!都得死——!!!”

凄厉的尖嚎在狭小的诊所里炸响!如同最后的丧钟!陆阿婆喊完这最后一句,身体猛地一僵,那双瞪大到极限、充满无尽恐惧的眼睛瞬间失去了所有神采,变得空洞而死寂。她像一截被瞬间抽空了所有力气的朽木,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阿婆!”护士惊叫着扑过去扶她。

王大夫也脸色大变,立刻放下手中的玻璃瓶,冲过去查看。

“砰!”陆阿婆的身体重重砸在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她倒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睛依旧圆睁着,死死地“看”着诊所惨白的天花板,仿佛凝固在生命最后一刻那无边的恐惧里。

死了?

我躺在冰冷的铁床上,身体因为巨大的震惊和更深的恐惧而僵硬如石。陆阿婆死了!就在我眼前!被活活吓死了!她最后那绝望的嘶喊还在耳边回荡——“你身上有‘血牡丹’的味儿!它们闻到了!它们不会放过你的!”

顺着血……顺着怨气……

我猛地低头看向自己裸露的后背,看向那狰狞的伤口。王大夫刚刚夹出来的、那截闪烁着妖异暗金色的碎片,还在玻璃瓶里,在昏黄的灯光下,折射着冰冷、不祥的光泽。

诊所里一片混乱。护士在哭喊着摇晃陆阿婆,王大夫蹲在地上,手指搭在陆阿婆枯瘦的手腕上,脸色越来越沉。刺鼻的消毒水味混合着陆阿婆身上带来的、弄堂深处特有的霉腐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的、如同深埋地底腐朽棺木般的甜腥气。

那气味……和旗袍上的一模一样!

它们真的……顺着这气味……找来了?

下一个……就是我?

冰冷的绝望如同深海的寒流,瞬间淹没了我的四肢百骸。身体上的剧痛似乎都感觉不到了,只剩下一种被无数双冰冷眼睛在阴影中窥伺、被无形的怨毒锁链死死缠绕的、令人窒息的恐惧。

我的目光,不受控制地、缓缓移向那扇再次洞开的诊所大门。

门外,清晨的街道依旧灰蒙蒙的。行人匆匆,人力车驶过,小贩的吆喝声模糊传来。

然而,就在街对面那条堆满杂物、光线幽暗的窄巷口,那片浓重的阴影里——

刚才那个矮小的、穿着深紫色破烂布片的身影,似乎……又出现了。

光线太暗,依旧看不清。

但这一次,在那片深紫色的阴影上方,似乎……不止两点了。

几点微弱、猩红、如同鬼火般的光芒,在阴影中极其短暂地、幽幽地闪烁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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