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轮到你了
>凌晨两点,我被规律的敲门声吵醒。
>室友们都在熟睡,门外却传来“叩、叩、叩”的轻响。
>第三次开门时,走廊依旧空无一人。
>当我第四次被吵醒,透过猫眼看到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它微笑着,用口型无声地说:“轮到你了。”
>身后衣柜里,突然传来指甲抓挠木板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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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两点,万籁俱寂。
我像一尾搁浅的鱼,猛地从黏腻混沌的深水梦境里挣出,大口喘息。心脏在肋骨后面疯狂地、无规则地擂动,震得耳膜嗡嗡作响。眼前只有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沉重地压下来,压得人喘不过气。宿舍里空调的冷凝水,一滴,又一滴,精准地砸在下面接水的塑料桶底,声音在绝对的寂静里被无限放大,空洞得让人心头发慌。
咚…咚…咚…
声音就在这死寂中突兀地响起。不是空调水滴的轻灵空洞,而是沉闷、短促、带着一种令人极其不适的粘滞感,仿佛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在一下下地叩击着门板。间隔精准得如同钟表。
叩、叩、叩。
来了。又是它。
我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一股冰冷的战栗从尾椎骨蛇一般急速窜上后颈,头皮炸开一片细密的麻痒。睡意被这冰冷的恐惧瞬间驱散,荡然无存。我屏住呼吸,身体僵硬得如同一块沉在冰水里的石头,连转动眼珠都变得异常艰难。黑暗中,听觉被无限放大,血液在太阳穴里突突奔流的声音几乎盖过了那诡异的叩门声。
我艰难地侧过头,目光投向离门最近的下铺。室友小薇侧身蜷缩着,被子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缕散在枕上的黑发,随着她均匀绵长的呼吸微微起伏。对面床铺的琳琳,似乎翻了个身,含糊地嘟囔了一句什么梦呓,又沉沉睡去。她们睡得很沉,对这深夜的侵扰毫无所觉。那声音,仿佛只针对我一人而来。
叩、叩、叩。
又来了。固执地、耐心地、一遍遍重复着同样的节奏,像一根冰冷的针,持续不断地刺探着我的神经。每一次叩击,都像敲打在我紧绷的鼓膜上。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混合着深入骨髓的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紧了我的心脏,越收越紧。
“谁啊?”我的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砂纸摩擦,在寂静的房间里突兀地响起,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微弱得几乎被黑暗吞噬。
没有回应。
那叩门声诡异地停顿了一下,仿佛门外的“东西”在侧耳倾听。紧接着,它又响了起来,依旧是不变的节奏,不变的粘滞感,只是这一次,似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叩、叩、叩。
我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黑暗中,我摸索着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冰凉的地砖上,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直冲头顶。我摸索着走到门边,指尖触到冰凉光滑的门板,那一下下的震动清晰地传递过来,像是在敲打我的骨头。我猛地吸了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尖叫,右手颤抖着,猛地拧开了冰冷的金属门把手——
“咔哒。”
门轴发出一声干涩的轻响。走廊里惨白的光线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涌了进来,刺得我眼睛生疼。我下意识地眯起眼,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几乎要挣脱束缚。
门外,空无一人。
狭长的宿舍走廊,被顶灯投下惨白而空旷的光。两侧一扇扇紧闭的宿舍门如同沉默的墓碑。尽头那扇窗户,黑沉沉的,像一只巨大的、没有眼白的眼睛,漠然地凝视着这片寂静。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陈旧灰尘混合的、属于宿舍楼特有的冰冷气味。刚才那清晰的叩门声,如同鬼魅般消散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一股寒意顺着我的脊椎急速爬升。我探出头,左右张望。左边,是通往楼梯间的方向,只有冰冷的墙壁和几块宣传栏模糊的影子。右边,走廊延伸向更深的黑暗,几盏顶灯的光线无力地晕染开一小片惨白。没有任何脚步声,没有任何移动的痕迹。只有绝对的死寂,沉甸甸地压下来。
我猛地缩回头,“砰”地一声关上门,背脊死死抵在冰凉的门板上。那冰冷的触感也无法平息我身体里奔流的恐惧。心脏疯狂撞击着胸腔,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耳膜嗡嗡作响。我大口喘着气,冰冷的空气呛入喉咙,却无法驱散那深入骨髓的寒意。
“怎么了…小雅?”黑暗中,传来琳琳迷迷糊糊、带着浓重睡意的声音,含混不清,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没…没什么,”我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但尾音依旧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像绷紧的弦即将断裂,“好像…好像有风吹门。”一个拙劣到极点的借口。
“哦…”琳琳咕哝了一声,翻了个身,床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随后又归于沉沉的寂静。
我靠着门板滑坐到冰凉的地砖上,双手紧紧抱住膝盖,把脸埋进去。黑暗中,只有空调冷凝水那该死的滴答声,一声声,敲打着我的神经。每一次间隔,都像是那叩门声即将再次响起的倒计时。时间在极度的恐惧中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难熬。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一个小时。就在紧绷的神经被这死寂折磨得快要断裂时——
叩、叩、叩。
它又来了!比前两次更加清晰,更加粘稠!那声音不再是单纯的敲击,更像是某种湿透的、带着厚厚肉垫的东西,在一下下拍打着门板。间隔依旧精准,却多了一种令人作呕的质感。
我像被通了电,猛地从地上弹起!心脏瞬间被一只冰冷的大手攥紧,几乎停止跳动。恐惧瞬间烧干了我的理智。一股邪火混合着绝望的勇气冲上头顶。我不管了!不管外面是什么鬼东西!我要抓住它!
我赤着脚,几乎是扑到门边,一把抓住冰冷的门把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拧开,猛地向外推去——
吱呀——
门大开。惨白的廊灯再次涌入,刺得眼睛发痛。
外面,依旧空空荡荡。
冰冷的空气裹挟着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吹拂在我脸上,却带不来一丝清醒。走廊死寂得可怕,只有我粗重而急促的喘息声在空旷里回荡。什么都没有。只有光滑的、冰冷的地砖,反射着顶灯惨白的光。甚至连一丝风都没有。
就在我神经质地扫视着空无一物的走廊时,目光不经意地垂落。就在我脚边门外一步之遥的地砖上,一小块深色的、不规则的水渍,在惨白的灯光下,反射出一点微弱的、湿漉漉的光泽。像是不久前才滴落的。那水渍的边缘,似乎还带着一点…极淡的、难以辨认的暗红?像被稀释了无数倍的血迹。
胃里猛地一阵翻江倒海。一股冰冷的恶寒瞬间攫住了我全身。我像是被那水渍烫到一般,猛地后退一步,几乎是撞在门框上。我手忙脚乱地抓住门板,用尽全身力气,“砰”地一声狠狠关上!反锁的旋钮被我拧得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直到再也拧不动。
我背靠着门,身体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像掉进了冰窟。那水渍…那水渍…它是什么?是幻觉吗?还是…刚才门外真的有什么东西停留过?一个浑身湿透的…东西?
我像一尊被冻僵的雕塑,死死地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时间失去了意义。耳朵里灌满了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空调水单调的滴答。每一滴水珠砸在塑料桶底的脆响,都像一根冰冷的针,扎进我紧绷的神经里。那滩门外水渍的湿冷反光,如同烙印般刻在脑海深处,挥之不去。睡意?它早已被彻骨的恐惧撕得粉碎,连渣滓都不剩。我只能睁大干涩的双眼,死死盯着眼前浓稠的黑暗,感觉每一秒都在被无形的恐惧凌迟。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双腿麻木得失去知觉,久到大脑因为极度的疲惫和恐惧开始出现恍惚的嗡鸣。就在意识即将被这片黑暗吞噬的边缘——
叩、叩、叩。
声音又来了。
这一次,它变了。不再是那种湿漉漉的拍击。它变得异常清晰、异常“正常”,像是用指关节在轻轻地、有礼貌地叩击。每一次叩击的间隔,依旧精准得如同钟表。然而,在这死寂的凌晨,在这扇冰冷的宿舍门后,这突如其来的“正常”,却比之前任何一次湿粘的拍打都显得更加诡异,更加…毛骨悚然。一种精心伪装的恶意,冰冷地渗透进来。
我猛地一颤,像一具提线木偶般僵硬地转过身。后背离开门板,冰凉的触感消失了,但心口的寒意更重了。双脚如同灌满了沉重的铅块,不听使唤地、一点点地挪向门边。那个小小的、鱼眼般的猫眼,此刻像一个通往地狱的窥视孔,散发着无声的诱惑和极致的恐怖。
我的手指冰凉,颤抖得几乎无法控制。指尖终于触碰到猫眼冰凉的金属外圈,那冰冷的金属感刺得我指尖一缩。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冲撞,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每一次搏动都带来一阵眩晕般的疼痛。我死死咬住下唇,铁锈味在舌尖弥漫开,强迫自己集中最后一丝残存的意志。
我踮起脚尖,身体因恐惧和用力而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脸颊贴上冰冷光滑的门板,那刺骨的寒意让我打了个哆嗦。然后,我闭上左眼,屏住呼吸,颤抖着,将右眼小心翼翼地、缓慢地,凑近了那个微小的圆形透镜。
猫眼扭曲的视野瞬间填满我的瞳孔。
走廊惨白的光线透过鱼眼镜头,被拉扯成诡异的弧线,两侧的墙壁向内弯曲。视野中心,一片模糊的光晕。
然后,光晕聚焦了。
一张脸,清晰地占据了整个猫眼扭曲视野的中心。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所有的血液似乎都冻结了,又在下一秒逆流冲上头顶,带来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和爆炸般的轰鸣。
那张脸…那张脸…
那是我自己的脸!
毫无二致!每一个细节都一模一样!熟悉的眉眼,熟悉的轮廓,甚至连眼角那颗小小的、几乎看不见的褐色小痣的位置都分毫不差!只是那张脸,在猫眼扭曲的透镜效果下,被拉伸得有些怪异,嘴角向上咧开一个弧度。
一个笑容。一个我从未在自己脸上见过的笑容。那笑容的弧度极其夸张,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根,露出一点过分洁白的牙齿。然而那双眼睛——那双属于“我”的眼睛——里面却没有一丝笑意。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空洞的冰冷,像两口废弃千年的枯井,直勾勾地“望”着猫眼,仿佛能穿透这小小的孔洞,精准地刺入我窥视的眼睛里。
极致的恐惧像一桶冰水,从头顶狠狠浇下,瞬间冻结了我所有的思维和动作。我僵在原地,连呼吸的本能都忘记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张“我”的脸,在扭曲的视野中越来越近。它微微前倾,那张咧开的、诡异的笑容占据了整个猫眼。
然后,我看到那两片和我一模一样的嘴唇,开始无声地开合。极其缓慢,极其清晰。
没有声音。死寂的走廊里,只有我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在门板后响起。
但我清晰地“读”懂了那个口型。
那无声的唇语,如同淬了冰的毒针,狠狠扎进我的意识深处:
“轮、到、你、了。”
每一个无声的音节,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我的灵魂上。
“咚!”
一声沉闷的巨响,如同重物狠狠撞击在门板内侧,紧贴着我背靠的位置,震得整扇门都在剧烈颤抖!巨大的震动顺着门板传递到我的脊椎,将我猛地向前弹开!
我踉跄着后退,脚下不知绊到什么,重重地摔倒在地!手肘和膝盖撞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但我完全顾不上这些,极度的惊骇和剧痛交织,让我发出一声短促凄厉的、不似人声的尖叫!
“啊——!”
我惊恐地抬起头,望向声音的来源——
不是门!
声音来自宿舍里面!来自我身后!
就在我靠门这边的墙壁!就在那个半旧的、深棕色的、印着几块褪色卡通贴纸的木制衣柜!
刚才那声恐怖的撞击,正是从衣柜内部发出的!
“咚!” 又是一声闷响!比刚才更加沉重!整个衣柜都在那巨大的力量下剧烈地摇晃起来!顶部的灰尘簌簌落下,在惨淡的月光下扬起一片灰雾。
我的尖叫声卡在喉咙里,只剩下嗬嗬的抽气声,眼睛瞪大到极限,死死盯着那扇剧烈震颤的衣柜门。恐惧像无数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我的四肢百骸,让我动弹不得。
紧接着——
“滋啦——滋啦——滋啦——”
一种令人牙酸、头皮瞬间炸裂的声音尖锐地响起!那是尖锐的指甲,或者某种更坚硬、更可怖的东西,在疯狂地、绝望地抓挠着衣柜内侧的木板!声音密集、急促、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仿佛被困在里面的东西正拼尽全力想要破开这层薄薄的木板屏障!
抓挠声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伴随着衣柜门板被剧烈摇晃发出的、令人心胆俱裂的“哐当哐当”声!那扇深棕色的柜门,在疯狂的内部冲击下,仿佛随时都会被撕裂!
我瘫软在地,手脚冰凉,身体筛糠般抖成一团,连挪动一寸的力气都没有。大脑被这接踵而至、超越认知极限的恐怖彻底摧毁,只剩下一片空白和尖锐的嗡鸣。眼泪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混合着冷汗,模糊了视线。喉咙里只能发出意义不明的、破碎的呜咽。
“滋啦——滋啦——砰!砰!”
抓挠声和撞击声交替进行,如同地狱传来的丧钟。那扇不堪重负的柜门,在又一次猛烈的撞击后,门缝处那廉价的塑料合页发出了刺耳的、不堪重负的呻吟!
“咯…吱…”
在死寂与喧嚣的恐怖交响中,那扇深棕色的、印着褪色卡通贴纸的衣柜门,终于不堪内部那疯狂力量的持续冲击。
“吱呀——”
一声悠长、干涩、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响起。紧闭的门缝,先是裂开了一条漆黑的细线。紧接着,那条缝隙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缓缓撕开,以一种慢得令人窒息的、无可阻挡的姿态,向着内侧无声地、滑开了几寸。
宿舍里没有灯。窗外惨淡的月光,吝啬地在地板上涂抹出一小块模糊的灰白。衣柜门滑开的缝隙后面,是比宿舍的黑暗更加浓稠、更加深沉的墨色。那是纯粹的、不透一丝光亮的虚无,仿佛连接着另一个冰冷死寂的世界。
就在那浓得化不开的漆黑缝隙里——
一只手,毫无征兆地伸了出来。
它极其缓慢,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迟滞感。皮肤是一种毫无生机的、湿冷的灰白色,在朦胧的月光下,像一块在水中浸泡了太久的、浮肿的尸肉。指甲很长,弯曲着,尖端却是诡异的暗红色,仿佛凝固着干涸的血迹,或者…刚刚抓挠过什么东西留下的痕迹。
那湿漉漉的手,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水腥和铁锈的阴冷气息,五指微微张开,僵硬地弯曲着,如同某种深海怪物的触手,缓缓地、不容抗拒地,探向瘫软在冰冷地砖上、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的我。
指尖无声地悬停在我眼前几寸的空气中。一滴冰冷、粘稠的液体,从那只灰白肿胀的指尖缓缓凝聚、拉长,然后,“啪嗒”一声,轻轻滴落在我面前的瓷砖上。
那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像一柄重锤,狠狠砸碎了我意识里最后一丝名为“现实”的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