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初年,秋。徐州大地,烽烟再起。曹操为报父仇(曹嵩及其弟曹德被徐州刺史陶谦部将张闿劫杀),尽起兖州之兵,以泰山压顶之势攻入徐州。复仇的怒火吞噬了理智,曹操大军所过之处,并非仅讨伐陶谦,而是迁怒于整个徐州!城池接连陷落,沿途村庄化为焦土,生灵涂炭,哀鸿遍野。复仇的利剑,已化作屠戮苍生的魔刃。
彭城,徐州重镇,此刻已是最后的孤岛。城下,曹军黑压压的营寨连绵不绝,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兽,将城池围得水泄不通。攻城器械日夜不停地轰击着残破的城墙,每一次撞击都伴随着守军绝望的呼喊和城内百姓的哭嚎。空气中弥漫着硝烟、血腥和死亡的气息。
城内,州牧府。陶谦须发皆白,面容枯槁,短短数月仿佛老了二十岁。他看着堂下仅存的几位伤痕累累的将领,眼中是深深的疲惫与绝望。城破在即,抵抗已无意义。
“开……开城……”陶谦的声音嘶哑干涩,“老夫亲赴曹营……负荆请罪……或可……或可换取城中百姓……一线生机……”他脱下象征州牧身份的袍服,换上素衣,命人打开城门。
城门缓缓开启,吊桥放下。陶谦在几名同样素衣的亲卫搀扶下,步履蹒跚地走出城门,向着曹军大营的方向,一步步走去。他高举双手,示意投降。
然而,回应他的,不是受降的使者,而是中军大旗下,曹操那如同万载寒冰般冰冷刺骨的声音,通过传令兵响彻战场:
“陶谦老贼,纵容部将,杀我至亲!血海深仇,岂是投降可解?!”
“凡徐州之民,皆我曹孟德不共戴天之仇寇!杀无赦!屠城!三日不封刀!”
最后的希望破灭!这道充满血腥与疯狂的命令,如同地狱的丧钟,敲响了彭城数十万百姓的末日!
“杀!”
“屠城!为老太爷报仇!”
早已被复仇怒火和连日厮杀刺激得双目赤红的曹军士兵,在主帅的纵容下,彻底化身修罗!他们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涌进洞开的城门!
更雪上加霜的是,那些被收编、却始终心怀异志的西凉旧部(如曹豹等人),此刻更是找到了发泄兽欲的机会!他们不仅参与屠杀,更肆意纵火、奸淫、掳掠!彭城瞬间陷入了比战争更可怕百倍的人间炼狱!
城东,一处被大火吞噬的街巷。哭喊声、惨叫声、狂笑声、房屋倒塌声交织在一起。浓烟滚滚,烈焰灼人。
“子龙!救人!能救多少救多少!”蒋毅目眦欲裂,对着身边同样因眼前惨状而面色铁青的赵云吼道。他万万没想到,曹操的复仇竟会演变成如此灭绝人性的屠城!这与他心中“保境安民”的信念背道而驰!
“明白!”赵云银牙紧咬,眼中燃烧着悲愤的火焰,“陷阵营!随我冲进去!救人!挡路者,杀无赦!”他白袍银枪,一马当先,率领着麾下最为精锐、也是唯一还保持着部分理智的陷阵营士兵,如同逆流而上的利箭,悍然冲入了那片吞噬生命的火海!
蒋毅紧随其后。他挥剑砍翻一个正欲将长矛刺入妇孺身体的西凉兵,一脚踹开燃烧的房梁,将一个吓得蜷缩在角落的小女孩拉出。他指挥士兵组成人墙,掩护惊慌失措的百姓向相对安全的区域撤退。
“这边!快!还有孩子!”蒋毅冲进一处燃烧的院落,浓烟呛得他剧烈咳嗽。他看到几个妇人死死护着身下的孩子,而屋顶的梁柱正带着熊熊烈焰砸落!
“闪开!”蒋毅大吼一声,奋不顾身地扑过去,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几个妇孺推开!
“轰隆!”燃烧的巨梁狠狠砸下,灼热的气浪和飞溅的火星将他掀飞!几乎在同时,一支不知从何处射来的冷箭,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噗”地一声,狠狠钉入他的左臂!剧痛传来,鲜血瞬间染红了他青色的战袍!
“将军!”周围的士兵惊呼。
“别管我!救人!”蒋毅咬紧牙关,左手死死捂住血流如注的伤口,右手长剑驻地支撑身体,嘶声力竭地指挥着。他白色的内衬战袍,迅速被臂上涌出的鲜血染成刺目的殷红,在火光与浓烟的映衬下,如同浴血的旗帜。
在他的拼死指挥和赵云神勇的护卫下,数百名妇孺被奇迹般地从火海和屠刀下救出,暂时安置在城西一处尚未被完全波及的残破寺庙中。然而,望着眼前这人间地狱,听着满城不绝于耳的哀嚎,蒋毅胸中的悲愤与怒火,如同眼前的烈焰,直冲云霄!他猛地拔出臂上的箭矢(箭头带倒钩,撕下一片血肉),任由鲜血淋漓,在赵云担忧的目光中,翻身上马,向着中军大营的方向,策马狂奔!
中军大帐。气氛与城中的炼狱截然不同,却同样压抑得令人窒息。浓烈的血腥气透过帐帘弥漫进来。曹操高踞主位,面无表情,手中紧握着一柄带血的长剑,剑尖犹在滴落着暗红的血珠。夏侯惇、曹仁、于禁、乐进等大将分列两侧,个个盔甲染血,但脸上并无多少复仇的快意,反而大多眉头紧锁,眼神中充满了复杂与不忍。帐内死寂一片,只有粗重的喘息和外面隐约传来的惨叫声。
“砰!”
帐帘被猛地掀开!浑身浴血、左臂伤口狰狞、白袍半边染成血红色的蒋毅,如同一尊从地狱归来的杀神,踉跄着闯入帐中!他无视两旁惊愕的将领,径直走到大帐中央,染血的右手戟指曹操,声音嘶哑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军帐中:
“明公——!!!”
这一声,饱含着无尽的悲愤、失望与质问!
“此非讨逆伐罪!此乃灭绝人性,屠戮苍生!”蒋毅双目赤红,直视着曹操那深不见底的眼眸,“徐州百姓何辜?!他们手无寸铁!他们只是生于斯、长于斯!陶谦之过,岂能迁怒于百万黎庶?!”
他指着帐外,声音因激动而颤抖:“明公!听听!听听这满城的哀嚎!看看这冲天的大火!看看那被西凉豺狼肆意凌辱的妇孺!这……这就是明公所要的复仇吗?!”
“若失民心,纵使屠尽徐州,夺得九郡之地,所得不过是尸山血海,千里焦土!此道一开,天下人将如何看明公?谁还敢信明公‘奉天子以讨不臣’的大义?谁还敢归附于明公麾下?!”蒋毅的声音拔高到极致,带着锥心泣血的控诉:
“如此行径,与那祸乱洛阳、人神共愤的董卓……又有何异?!!”
字字如刀!句句泣血!
帐内死一般的寂静落针可闻。夏侯惇猛地闭上了眼睛,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曹仁脸色铁青,扭过头去;于禁、乐进等人也纷纷低头,不忍直视蒋毅那染血的白袍和臂上狰狞的伤口。蒋毅的话,如同一面镜子,照出了他们心中压抑的不安与愧疚。
“蒋!元!叹!”曹操缓缓站起身,按在剑柄上的手青筋暴起。他眼中凶光暴涨,如同被激怒的猛兽,周身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杀意!帐内温度骤降。“汝……欲阻我为父报仇?!汝……欲为敌张目耶?!!”
冰冷的杀机,如同实质般锁定了蒋毅!
**轮椅疾入:智者泣血,仁者悲鸣**
就在这千钧一发、剑拔弩张之际!
“明公!且慢——!”
一个急促而带着剧烈咳嗽的声音从帐外传来!紧接着,帐帘再次被掀开。只见戏志才坐在一辆特制的、带有坚固支架和药箱的四轮车上(华佗设计,方便其行动和携带急救物品),被两名亲兵急速推入帐中!他脸色因激动和剧烈咳嗽而涨得通红,但那双眼睛,却燃烧着洞悉一切的智慧火焰和无比的焦虑!
“仇恨……咳咳……仇恨蒙心,智者不为!!”戏志才的声音虽因咳嗽而断续,却字字如重锤,敲在每个人心头,“屠城之举,乃自绝于天下!自毁长城!!”
他推着车轮,直抵曹操案前,目光如电:“明公!陶谦有罪,其罪当诛!然徐州百姓何罪?!屠戮无辜,泄一时之愤,却结下万民之怨,千秋之骂名!袁本初雄踞河北,虎视眈眈!吕布反复小人,盘踞徐州之侧(指广陵等地)!若因今日之暴行,失尽天下人心,失却大义名分,使诸侯侧目,百姓离心!袁绍、吕布必趁虚而入!兖州根基……危如累卵啊明公!!”
戏志才的声音带着泣血的恳求:“请明公速止刀兵!严惩乱军!抚恤生民!尚可挽回一二!否则……后患无穷!追悔莫及啊!!”
几乎是同时,一个须发皆白的身影也踉跄着冲入大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正是神医华佗!他老泪纵横,悲声泣告:“曹公!曹公啊!医者父母心,悬壶济世,活人性命!老夫行医一生,见不得如此涂炭生灵!满城百姓,妇孺老弱,何罪至此?!此非仁者之师,此乃……此乃修罗之行!请曹公三思!速速下令,停止屠戮!给苍生……留一条活路吧!!”
戏志才的泣血陈词,华佗的悲天悯人,如同两股清流,冲击着帐内弥漫的血腥与疯狂。然而,曹操眼中的血色并未完全褪去,父仇的烈焰仍在熊熊燃烧。他死死盯着蒋毅,又看向戏志才和华佗,握剑的手微微颤抖,似乎在理智与仇恨的天平上剧烈挣扎。
**道不同,不相为谋:星散**
就在这时,帐外再次传来通报:“报!蔡邕先生、蔡琰小姐,刘备、关羽、张飞求见!”
曹操眉头紧锁,压抑着怒火:“让他们进来!”
蔡邕在蔡琰的搀扶下走进来,这位饱经沧桑的大儒,看着帐内染血的蒋毅、激愤的戏志才、跪地的华佗,再听着帐外不绝于耳的惨叫,脸上充满了悲愤与失望。他对着曹操深深一揖,声音沉痛:“曹公!昔日董卓暴虐,焚毁洛阳,天下共诛!今日彭城之惨状,较之洛阳……有过之而无不及啊!公欲效董卓,遗臭万年乎?!”
刘备、关羽、张飞紧随其后。刘备面容沉痛,眼中是毫不掩饰的震惊与不认同。关羽丹凤眼微眯,手抚长髯,面沉似水。张飞环眼圆瞪,怒视着曹操,若非刘备以眼神制止,几乎要怒吼出声。
刘备上前一步,对着曹操抱拳,声音低沉却坚定:“明公!备等依附明公,本欲共扶汉室,解民倒悬。然今日彭城之屠……恕备直言,此非仁者之兵,亦非兴汉之举!备……实不忍再见此生灵涂炭!请明公……允准备等离去!”
蒋毅看着刘备,又看看戏志才、华佗、蔡邕父女,最后目光落在曹操那依旧被仇恨笼罩的脸上。他心中的最后一丝幻想也破灭了。他猛地撕下染血的白袍下摆,将臂上伤口草草包扎,对着曹操,也对着帐内所有人,朗声说道:
“道不同,不相为谋!蒋毅眼拙,错认明公为救世之主!今日见此屠城惨剧,方知……此路不通!戏军师、华神医、蔡公、子龙……还有玄德公,可愿与蒋毅同行?天下之大,总有秉持仁心、匡扶正道之地!”
“元叹(蒋毅)!”戏志才看着蒋毅决绝的眼神,又看看曹操,眼中充满了挣扎与痛苦。他一生心血倾注曹营,为的是平定乱世。然而今日之屠,彻底背离了他的初衷。他长长叹息一声,推动轮椅,来到蒋毅身边:“老夫……与你同去!”
“师父去哪,佗便去哪!”华佗毫不犹豫地站起,走到戏志才身后。
蔡邕拉着蔡琰的手,蔡琰看着蒋毅染血的背影,眼中含泪却无比坚定,父女二人默默走到蒋毅一侧。
赵云早已按捺不住,对着曹操一抱拳,一言不发,大步走到蒋毅身后站定,银甲在灯火下泛着冷光。
刘备对着曹操再施一礼:“明公保重!云长、翼德,我们走!”关羽、张飞紧随其后,与蒋毅等人汇合。
帐内,只剩下曹操、夏侯惇等曹营嫡系。曹操死死盯着这群决然离去的背影,脸色铁青,握剑的手因用力而指节发白,最终却未能说出一个字。复仇的快意与失去股肱的痛楚,在他胸中激烈翻腾。
蒋毅等人不再回头,在无数道复杂的目光注视下,相互扶持着,毅然决然地走出了这座弥漫着血腥与疯狂的中军大帐,走进了彭城依旧燃烧的夜色之中。
彭城郊外,残月如钩。几辆简陋的马车(由蒋毅等人临时筹措)在赵云所率陷阵营精锐(部分自愿追随)的护卫下,缓缓南行。车上坐着蔡邕、蔡琰、华佗和伤势未愈的戏志才(躺在铺着厚毯的车板上)。蒋毅、赵云、刘备、关羽、张飞等人骑马护卫在侧。
回首望去,彭城的火光依旧映红半边天,如同一个巨大的、流血的伤口。空气中仿佛还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血腥与焦糊气息。
“元叹,我等……该去往何方?”戏志才躺在车上,声音虚弱却清晰。离开曹营,前途未卜。
蒋毅勒住马缰,望着南方沉沉的夜色,目光坚定:“北方袁绍,虽势大,然其麾下谋士内斗不休,且其人对汉室之心,恐与曹操无异。吕布反复,不可依附。江东孙策,霸业初创,锐气太盛,恐非仁义之主。”他顿了顿,说出了早已思虑的方向:
“交州!交趾太守士燮,仁厚爱民,保境安民多年,远离中原纷争。其地虽偏远,然民风淳朴,瘴疠之地亦可避祸。我等携志才兄之智、华神医之仁、子龙之勇、玄德公之德,或可在彼处,寻一方净土,践行‘保境安民’之志,救治战乱创伤,为这乱世……留一脉仁心火种!”
“交州……”刘备沉吟片刻,眼中也燃起一丝希望,“远离中原是非之地,休养生息,以待天时……也好!备愿与诸公共赴交州!”
关羽、张飞自然无异议。蔡邕叹道:“远离纷争,着书立说,教导黎民,亦是善事。”蔡琰轻轻点头,目光落在蒋毅包扎的手臂上,满是关切。华佗道:“老夫这把老骨头,正好去那瘴疠之地,研究草药,救治边民。”
戏志才躺在车上,望着南方的星空,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释然的笑意:“也好……也好……远离这……修罗场……去那蛮荒之地……播撒些……文明的种子……或许……才是真正的……救赎……”
赵云白袍银枪,在月色下如同守护神,沉声道:“云,誓死护卫诸公周全!”
一行人不再犹豫,车马粼粼,在陷阵营精锐的护卫下,向着远离中原战火、充满未知却也蕴含希望的南方——交州,坚定地行去。彭城的血色与曹操的疯狂被抛在身后,他们的背影融入沉沉的夜色,也融入了乱世中另一条充满荆棘却也坚守道义的道路。历史的洪流,在此刻分叉,曹操的霸业之路与蒋毅等人的仁心之路,背道而驰,各自延伸向不可预知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