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陈平凡问吕佩瑶的问题触动了天地的禁忌,就在两人刚刚进入营帐的时候,几个雨点打在一脚迈入帐子的陈平凡的鼻尖,还没等陈平凡反应过来,黄豆大小的雨点霹雳吧啦的从天空砸下,几个呼吸后就变成了暴雨倾盆,冲散了天地间一切味道。
杨忠和两个小辈一起吃了晚饭,三人很有默契的没有多说话。
雨越下越大,帐篷内的温度也随着雨水降低了几分,满是寒意。
“平凡,今晚不要出偏帐,这场雨够大了。”
杨忠对陈平凡下了一道不是军令的军令,扭头望向吕佩瑶时,发现本该有些表现的吕佩瑶默默低头吃饭,没有看义父一眼。
两个小辈离开后,杨忠看着越来越大的雨势,脑海中计算着大军调动的各项时间。杨忠在军中的心腹、谋士、参军纷纷赶到中军大帐,半个时辰后,一道道将令发出,传令兵在大雨中奔向各处。
陈平凡静静躺在自己的偏帐中,听雨敲打帐篷的声音。
“雨下了一夜。”
“现在就要开始了,对吗?”
“也许吧,所有人都在等这场雨,不是吗?”
“这是你的战争,不是我的。我想睡两天可以吗?”
“可以,但是你不怕你这一睡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我宁愿这是一场梦。”
熬了一夜的陈平凡和原主进行了短暂的交接,他不想亲身经历战争,但战争来的太快了,他来不及逃。
从这一刻起,陈平凡从旁观者的视角理解了书本上几个字就能记载下的历史。
四更天,整座大营都动了起来,披甲执刃的魏军从营帐中鱼贯而出;马场里的辅兵正在给战马披甲,雨水打在甲片上的声音越发密集,像是催促进军的鼓点。
这场夜雨似乎是所有人的信号,杨忠坐镇大营,四千铁骑只用一个时辰就踏平了上万梁军驻守的江津大营。
这场下了一夜的雨随着太阳升起暂停了,当陈平凡随着杨忠来到江津大营时,整座大营充满了血腥气和屎尿味。
从战场现在的情况看,魏军这场夜袭很顺利,除了在入营时被射死了几个倒霉蛋,攻入大营后就是一边倒的屠杀。
魏军的尸体很少,只有大营门口零零星星的几个。
负隅顽抗的梁军先是被战马撞飞,内脏位移,口鼻流血的倒在大雨滂沱中,或者被下一匹冲锋的战马踢飞,或者在艰难爬行中被溃败的同袍踩踏,又或者就趴在雨水中,失稳流血而死。
魏军铁骑还在大营内外游弋,不断有追击溃兵的队伍返回,每个骑兵都射空了箭囊中的箭矢,刀枪饮满了敌人的鲜血。
军法功曹指挥着辅兵打扫战场,对受伤的梁军补刀。割下左耳放入口袋,将敌军身上的甲胄兵器钱财分门别类堆成小山,几个想要私藏的辅兵被就地正法,头颅就插在空地上。
战败的梁军跟在辅兵之后,将被扒光的死尸抬走,扔进正在挖掘的死人坑。坑底还有正在挖掘的人,一具具尸体砸进坑内,很快就把一座深坑填满,另一批战俘再开始挖掘下一个大坑。
原本的中军大帐变成了坟塚,里面躺着自杀殉国的梁军统帅和他的亲兵,杨忠只看了一眼,吩咐下去留了全尸。
陈平凡在大帐中多看了几眼,帐中的布置很儒雅,有一架子的兵书战策,茶台棋盘熏香胡榻一应俱全。
梁军统帅年纪不大,皮肤白皙,临死前尚未披挂甲胄,只是一刀抹了脖子,染红了内衬锦袍。
一众亲卫也都面容姣好,身材娇弱,浑身早已被扒了个干净,身下还有暗红血迹。
自杀?那就是自杀吧,毕竟是上万人的梁军主将,就给他留个体面。
后营平坦的教武场上,看押着这一战的俘虏。
陈平凡第一次看到这么多人密密麻麻的跪在一起,没有绳子束缚,也没有刀斧加身,数千人赤身裸体跪在一片泥泞中,那股屎尿味更加浓烈,像是猪圈里一群白花花的家猪,哼哼唧唧的等待着他们接下来的命运。
杨忠带着陈平凡和吕佩瑶在江津大营走了一圈,确定溃逃的梁军只有数千,而且都是辅兵、民夫之流,留下两千铁骑善后,带领大军押着战利品回营。
“大将军,急报!”
白戎领着一队魏军斥候带来了魏军主力的动向,于谨率领大军主力已经向江陵城逼近,预计后日午时先锋万骑就会兵临城下,望杨忠堵住江陵东逃的线路,尽快与大军合围江陵城。、
杨忠在中军大帐擂鼓聚将,准备拔营西进事宜。
“陈平凡,你要回江陵吗?”
吕佩瑶看着向西远望的陈平凡发出疑问,今天的陈平凡又不一样了,吕佩瑶诧异眼前的小佛头看了这么多死人后依旧面色如常,一点也不像那个在江陵城里悲天悯人的“了凡居士”。
但她不想多问,就像昨晚陈平凡问她人肉的味道,她也没说话。
这个世道告诉她一个道理,人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打听别人的秘密就是给别人递上一把杀自己的刀,除非他也知道你的秘密。
“该回去了,梁帝还等着我带回杨大将军的态度呢。”
陈平凡的计划很复杂,但也很简单。
他在赌所有人都相信他们的谋划会赢到最后,不会因为陈平凡这个小角色打乱他们的计划。
陈平凡和杨忠密谈了半个时辰,然后单人独骑返回青石村,骑得就是杨忠的爱马“赤虎”。
“义父,他会死吗?”
吕佩瑶望着远去的陈平凡,低声询问杨忠。
“谁死了他也不会死,就是不知道这一战过后,他还是不是他了。”
杨忠看着义女担忧的神色有些不忍,他也曾是少年郎,明白这神色代表什么。可陈平凡刚才的话带给他太多震撼,他不知道吕佩瑶此刻的心思是福还是祸。
杨忠心里最担心的事,就是他与南梁之间的往来密信被曝光。
陈庆之没有这么做,陈昕也没有这么做,可陈昭能依旧保守这个秘密吗?这次突然联系,陈昭信上虽然没有任何威胁的意思,但是杨忠能感觉到陈昭被仇恨蒙上了双眼,竟然在暗中谋划了这么大的事。
虽然杨忠不确定陈昭的谋划能否成功,但对他来说没有区别,反正都要攻下江陵,自己能有一招暗棋埋在江陵总是好的。
但现在他隐隐觉得和自己的通信的人不是陈昭,陈昭没有这种天马行空的想法,也没有这种破釜沉舟的魄力。
或许自己真的老了,有机会应该让长子杨坚见见陈平凡,杨家的未来可能还要看他们这些年轻人能否尿到一个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