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城的残阳将天空染成血色,马车碾过一具孩童尸体,车轮陷进泥里,发出吱呀声。
我攥着车帘的手发抖,那孩子手中还攥着半块饼,焦黑的边缘沾着泥土。
乌骓马忽然悲鸣,前蹄扬起时,我看见它蹄铁上沾着脑浆——那是今早项羽为救伤兵,一剑劈开敌军头颅溅上的。
\"虞儿,闭着眼。\"项羽的声音从车外传来,带着压抑的颤抖,像绷到极致的弦。
我听见他挥剑的破风声,听见铁器入肉的闷响,听见汉军的惨叫混着血沫喷在车壁上。
自刘邦偷袭彭城以来,这已是第七次遇袭,车底板上的血迹,早已结了层层叠叠的痂。
马车突然剧烈颠簸,一声巨响后,我重重撞在车壁上,额角磕出鲜血。
睁眼时,看见拉车的马倒在血泊中,箭矢贯穿其咽喉,尾羽上染着汉军的赤色——那是韩信的旗号。
悬崖边缘的碎石簌簌掉落,深不见底的峡谷里传来风声,像极了彭城破城那晚,母亲被秦军拖走时的哭号。
\"抓住我的手!\"项羽的脸出现在车窗前,铠甲上的夔龙纹沾着脑浆,左眼下方有道新伤,鲜血顺着下颌滴落,滴在我手背。
我将手递给他的瞬间,听见身后传来破空声——又一支箭擦着我鬓角飞过,钉入车厢立柱,尾羽扫落我发间的玉蝉。
那是母亲的遗物,此刻摔在碎石上,裂成两半,蝉翼的纹路像极了项羽眉间的川字纹。
\"没事了,没事了。\"项羽将我护在胸前,在地上滚了两圈,躲到一块巨石后。
他肩甲已被射穿,鲜血顺着锁骨往下流,浸透了中衣。
我撕毁裙摆替他包扎,触到他心口的旧疤——那是巨鹿之战时,被秦军戈矛所伤,我曾用艾草替他敷过伤口,如今那疤痕已变成暗红色,像朵永不凋零的花。
他忽然抓住我的手,按在自己心跳处:\"听,我还活着。\"
心跳透过掌心传来,急促如鼓,却坚定有力。
我抬头望他,看见他眼底的血丝,像蛛网般爬满琥珀色的瞳孔。
自昨夜突围以来,他已两日未眠,眼下青黑如墨,却仍强撑着替士兵们断后。
远处传来汉军的号角声,三长两短,是追击的信号。
我摸出怀中的艾草香囊,递到他鼻前:\"闻闻,还是香的。\"
他忽然笑了,笑容里带着疲惫,却比彭城的阳光更暖:\"当年在江东,我曾夸口要为你建一座香草园,种满兰芷蕙苣。\"
他指尖抚过我眼角的泪痕,轻轻拭去血迹,\"待夺回彭城,定要兑现。\"
我点头,却看见他身后的残军——不过数百人,皆带重伤,衣甲上的\"项\"字旗破破烂烂,像被战火啃食过的菜叶。
想起出征前,他在宗庙立誓的模样,铠甲在晨光中闪耀如金,誓言震得屋瓦落尘。
如今宗庙已毁,誓言成灰,唯有他眼中的火光未灭。
\"项王,\"我轻声,捡起碎成两半的玉蝉,将它们拼在他掌心,\"还记得我们初见时的野桃树吗?今春该开花了。\"
他一怔,忽然望向远方,彭城方向腾起的浓烟中,隐约可见宫殿的飞檐在火中坍塌,像一只折翼的鸟。
他握紧剑柄,指节泛白:\"待我砍了刘邦的头,带你去给那树培土。\"
乌骓马忽然踏碎一片焦叶,枯叶下露出半块石碑,上面刻着\"项氏宗祠\"四字,已被战火灼得模糊。
项羽抱我上马时,我看见他眼中倒映的火光,忽然想起沛县老人们的话:凤凰涅盘,需经烈火焚身。可我的凤凰,此刻正浴血挣扎,不知能否等来重生的朝阳
——或许,他早已知道结局,却仍要为我,为楚人,拼尽最后一丝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