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尉府朱漆大门开合时,积雪压断了檐角冰棱,碎玉般的冰晶落进娘子发间,混着她鬓边新簪的羊脂玉簪——那是用前世十九片碎玉融铸的,簪头空心处藏着“寒梅毒”,此刻正抵着她小臂未愈的刀伤。
她指尖在我掌心画了个“北”字,袖中袖剑的冷意透过中衣,烙在我肋下旧疤上,那是前世草料场被火舌舔过的伤,今生却因她的体温,泛着反常的灼烫。
陆谦的鎏金漆盒跌在雪地里,惊起的麻雀啄食他袖口渗出的血,与他腕间那道“七蛇绞”留下的伤同色同形。
他垂眸时,我瞥见他眼底闪过的阴鸷,与十二年前在白虎堂递刀时如出一辙。
“太尉想见宝刀。”他的目光粘在娘子的玉簪上,像条盯着猎物的蛇,却没看见她指尖已扣住簪头机关,只要稍一用力,毒针便会刺破他咽喉。
我抚过刀鞘上的缠枝纹,指尖触到木纹里凹刻的“密”字——师傅曾说,高俅的密令会藏在第三道纹路里,像条藏在锦缎里的蛀虫。
“刀在人在。”银枪枪缨扫过陆谦胸前双龙佩,红砂土簌簌掉落,露出佩饰内侧的狼头刺青,与他昨日新纹的倒钩狼头不同,这才是西北军真正的徽记。
娘子忽然轻咳,袖中叩了三下,腕间玉镯的机关声混着远处更鼓,却让我听见了十二年前的心跳,在白虎堂金砖上碎成齑粉的声音。
白虎堂内,高俅端坐在虎皮椅上,目光如刀剜过我手中未开鞘的刀。
他身后四名亲卫的佩刀吞口雕着虎头,却少了左耳——那是太尉府死士的标记,每少一耳,便多桩血案。
我解开红绫,刀柄内侧“西北军饷”四字泛着血光,那是娘子用自己的血混着明矾水刻的,遇热便显,此刻正映着金砖上的阳光,像道永不愈合的伤。
“林冲,你可知带刀入堂——”
“太尉可知,这刀鞘里藏的是您庚申年冬的账本?”我抽出半幅绢画,朱砂描的工坊位置在他瞳孔里炸开,“蜀锦有三层经纬,您烧了表面的花鸟,烧不了里层的数目。”
周掌柜被拖进来时,枷板上的狼头徽记已被砸烂,左目蒙着血帕,衣襟上的北斗七星被撕成碎片,却在落地时摆成师傅旧部的暗号。
娘子的袖剑出鞘声细如绣绷断线,她闪到周掌柜身后的弧度,与我教她的“鹞子翻身”分毫不差,玉簪毒针抵住亲卫咽喉时,我看见她指尖在抖——不是怕,是疼,小臂的伤让她握剑的手,比绣绷上的金丝还颤。
“太尉忘了,民女的双面绣,能让梅花在火里开。”
她解下周掌柜的枷锁,指尖划过他胸前三十九道刀疤,每道都对应着西北军断弦的弟兄,“您烧的锦缎,里层的墨字是用雪水调的,遇火便显,就像您克扣的军饷,遇着天光,总要见真章。”
高俅的狼毫在砚台里搅出漩涡,墨汁溅在黄宣上,晕开的痕迹像极了前世草料场的火场。
调令背面的暗纹多了道刻痕,是师傅的独门记号“沧州有伏”,却被他用朱砂盖了,像块遮羞的补丁。
我接过调令时,娘子忽然踉跄,小腹的伤在雪缎裙上洇开暗红——那是昨日练袖剑时,为刺中高俅死士的“阳谷穴”,自己撞在香案上的伤。
“我要带娘子同去。”银枪顿地,枪尖在金砖上划出火星,“还要太尉亲书手谕:若她少了根头发,您私扣的三十万军饷,便会绣在枢密院张大人的官服上——用您歌姬的血,混着蜀锦的丝线。”
高俅的笔尖滴下墨点,在“沧州”二字上晕成黑梅。
陆谦忽然按住腰间佩刀,却见我枪尖已抵住他肘弯“曲池穴”,前世他正是用这招制住过西北军的斥候,此刻自己中了招,冷汗滴在金砖上,像极了娘子绣在帕子上的军饷数目。
周掌柜忽然掀开衣襟,胸前狼头刺青在烛火下泛着青光,那是用师傅的血纹的,三十年未褪,比高俅的虎皮椅更亮。
“元丰六年漠北,您用三千儿郎的弓弦换了珊瑚屏风。”他咳出的血滴在高俅脚边,竟凝而不散,“师傅卖了玉佩,换了三百张硬弓,弓弦是用他自己的腰带编的,您记得吗?那些弓弦上,都绣着寒梅,就像您此刻看见的,我弟妹绣在您命门上的,九十九朵。”
殿外传来马嘶,是西北军的号角混着金吾卫的铜锣。
娘子忽然拽了拽我袖口,指尖在掌心画了个“火”字——柴房已埋引火粉,她裙角沾着的硫磺粉,与前世草料场的相同,却因她的设计,此刻该在高俅的账册堆里,静静等着子时三刻的北风。
“带他们去沧州。”高俅的狼毫断成两截,目光落在娘子腰间的锦囊上,那里面装着半块荔枝红,绣着他私造兵器的数目。
回府的马车上,娘子靠在我肩上,指尖抚过我战袍上的寒梅:“教头,周大叔的左目……”
“是替师傅挡的箭。”我握住她冰凉的手,触到她掌心的老茧,“他说,那年漠北的雪,比沧州的还冷,师傅的血滴在弓弦上,冻成了红梅,后来每支箭射出去,都带着梅花香。”
她笑了,却咳得厉害,血滴在我护心镜上,染红了她绣的寒梅蕊。
雪片落在她鬓边玉簪上,映着白虎堂的残光,那光不再是前世的冷,而是带着她指尖的温度,带着周掌柜咳出的血的热,带着西北军号角的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