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穗上的朱砂结硌得掌心发疼时,我才惊觉自己正抓着鹿卢剑跪在会稽城的青石板上。
夜风裹着艾草味袭来,混着记忆里乌江的血腥——这是公元前209年的秋夜,比前世起兵早了三个月。
\"阿籍?\"
虞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绣着螭龙的裙摆扫过地面。
她指尖的温度贴上我冰凉的额角,腕间玉镯撞出清响,正是前世我从秦宫带回的那只。
我猛然攥紧她的手,看见她眉间朱砂痣在月光下颤巍巍的,像朵即将凋零的梅。
\"今夜……莫让阿青拆耕牛的皮甲。\"
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前世阿青倒在巨鹿乱石堆里的模样还在眼前晃。
虞姬怔住,指尖抚过我铠甲上未绣完的螭龙纹:\"你总说胡话,明日还要和叔父清点粮草……\"
帐外突然传来项梁的咳嗽声,苍老得让人心惊。
我踉跄着撞开帐门,看见叔父正就着火折子看兵书,鬓角白发比记忆中少些,却还是让我想起他倒在定陶战场的模样。
\"叔父,\"喉间滚过血泪,\"莫信田儋的援军,三日后章邯会断粮道。\"
项梁手中竹简\"啪嗒\"落地,火光照得他瞳孔发亮:\"竖子何时读的兵书?\"
我抓起案上舆图,指尖划过巨鹿渡口:\"破釜沉舟需留三艘快船,漳河冰裂时让陈婴带两千人绕后……\"
话未说完,叔父的鹿卢剑已抵住我咽喉,艾草味混着铁锈味涌进鼻腔。
更漏声里,我跪在祠堂祖父灵位前,掌心按在冰凉的砖面上。
虞姬悄悄递来蜜渍荔枝,玉盏边缘还留着她的齿印。
\"阿籍可知,\"她忽然指着灵位旁未干的血手印,\"今早你在城砖上写'楚虽三户'时,掌心磨出的血泡和当年祖父一样。\"
我望着案上未燃尽的长明灯,火苗忽明忽暗间,看见前世自己在乌江亭长掌心放下的玉坠——此刻正好好地挂在虞姬颈间。
指尖划过她腕间红绳,那是前世她自刎前系在我枪缨上的,如今却还带着体温。
\"记住,若见他身旁有个竖子咬着笔杆,便立刻砍了他的手——那是张良。\"
我忽然压低声音,从袖中摸出范增连夜送来的密卷,上面用朱砂圈着张良画像:\"他拇指第二关节有博浪沙刺秦留下的刀疤,每次咬断笔杆必出连环计。亚父说,新郑废墟下埋着他十二面玄铁镜,正对着我们的泗水粮道。\"
虞姬的睫毛颤了颤,从妆奁里取出浸过艾草的帛书,上面是范增手绘的刘邦麾下谋士图:\"亚父还说,张良的探马三日前就在会稽城头数我们的兵器架。\"
她指尖划过图上咬笔杆的狐狸标记,\"阿籍,你怎知他会投靠刘邦?\"
\"因为前世他烧了我们的粮道。\"
我握紧鹿卢剑,剑鞘螭龙纹硌得掌心发疼,\"这一世,他的笔杆断在鸿门,玄铁镜碎在巨鹿。\"
更夫敲过三更时,帐外突然传来骚动。
我握剑冲出去,正见阿青抱着半片蝉翼蹲在月光里,少年单薄的背影让我想起垓下之夜他攥着秦军令牌的手。
\"项郎,\"他抬头时眼里映着星光,\"这蝉翼像不像当年你说的,能载着我们飞回江东?\"
我蹲下身,替他系好散开的剑穗:\"明日随我去见沛公,\"声音轻得怕惊碎月光,\"若见他身旁有人咬笔杆,盯紧他拇指——那里有刺秦的刀疤。\"
虞姬的绣鞋碾碎落在地上的荔枝,甜香混着夜露漫上来。
我望着会稽城头未褪的朱砂,突然明白这一世的火,不该只烧向秦军,更该烧醒那些在鸿门宴上醉倒的诸侯,烧化那道终将割裂楚河汉界的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