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车,齐霁给郑朝阳使个眼色,对周祁连说,“这里离军医院很近了,这段路我们自己走过去就是。”
“对,我们东西不多,就先走了。”郑朝阳也说。
周祁连却一把拉住齐霁,“既然遇上了,不请嫂子吃顿饭怎么行,下回丁主任见了,还不得批评我!江司令员知道了,更得要骂我了!”
齐霁只觉手腕被一把铁钳扣住,好家伙,这文职干部也这么厉害啊!
周祁连把车门一锁,招呼周西湖两人,“西湖你俩的火车还有三个小时发车,票是买好的,又是始发站,我会一直把你们送到车上!”
又对齐霁说,“嫂子和郑同志的报到截止时间肯定不会是中午,所以也不差这一会儿,所以,就让我请大家吃个饭,尽一下地主之谊吧!”
齐霁严重怀疑他把自己和郑朝阳当挡箭牌了,他是压根儿就不想跟妹妹带来的女兵相亲啊,这么好看的小姑娘都看不上,怕不是真让她猜中了吧,周同志!
严红苗倒是大大方方地说,“行啊!下回你去京城,让我哥也请你吃饭!”
是啊,来日方长,齐霁也不推辞,带着郑朝阳跟去了饭店。
粮食危机已经过去,饭店的菜式还算丰富,但因距离火车站较近,食客大多是赶火车的,饭店里就显得闹哄哄急匆匆的。
周祁连一看就是有钱的主,点起菜来毫不手软,五个人点了六个菜,四荤两素,米饭馒头面条菜汤也都足足的。
“岛上也应该养猪了吧,你们怎么都那么瘦?”周祁连先热情地给每个人都夹了一块鸡肉,然后似乎不经意地问道。
“嗯嗯!我们吃肉的时候不多,吃鱼的时候多,动不动就是咸鱼饼子虾干,或者鲍鱼海参和螃蟹,那些东西太腥了,吃多少也不长肉,我一到食堂就恶心。”周西湖吃鸡肉,一边嫌弃地说。
“也不是,岛上是有战士专门养猪的,一个月也能杀几!”郑朝阳不愿在外人跟前说松山岛的不好,强行挽尊地说。
“一个月几头!几头?九头是几头,两头也是几头!岛上养得起那么多猪吗?人吃还不够呢!再说岛上那么多人,杀完猪一分还剩什么,你们医院食堂拉走一半做病号饭,剩下的小灶又拉走一半给首......总之,食堂剩下的就是肠子肚子大骨头棒子和肥肉片子了,你吃肥肉好吃,可我一吃肥肉就恶心啊!”周西湖对着郑朝阳一通连珠炮下来,吓得他赶紧低头。
周祁连笑,“那你还不赶紧吃,一会儿桌上的肉也没了!”
“哼,没了我就再点!我要吃穷你,反正你也没媳妇!”
“嘿你个没良心的!”
“我要吃鸡翅膀!我都两年没吃过鸡翅膀了!”
谁知这一份鸡肉里,就只有一只鸡翅膀,且它正摆在齐霁面前的饭碗里。
“呃,我还没动筷,这个给你,我正好不爱吃鸡皮。”齐霁夹起鸡翅,准备给周西湖,她爱吃鸡翅,非常爱吃,但也不好意思跟个小孩子抢啊。
“哦,不不不,我就是跟我哥撒个娇!”周西湖也不好意思了,连忙按住齐霁的手。
齐霁也很久没痛快地吃肉了,午餐肉那东西怎么能叫肉呢!吃再多也不解馋啊!
周祁连带头大口吃肉,大家也都不客气,就连严红苗也不扭捏,连吃了两碗二米饭,“哎呀终于不是高粱米饭了,周同志,今天让你破费了!”
席间齐霁提起秦明月,说好久没联系了,让周祁连给她带个好,周祁连听了面容严肃,“她去农场改造了,临走逼着家人跟她断绝了关系,现在我也联系不上她。”
虽然已经有些思想准备,齐霁还是很难受,饭食堵在喉咙,上不来也下不去,吃什么都不香了。
随后,齐霁还看到街上有一大群学生模样的人,喊着口号跑过去。
一顿饭且吃且聊,进行了一个小时,齐霁从提包取出三包干贝瑶柱送给周祁连三人,“知道你们都不缺这个,甚至西湖都不喜欢这个,可小岛也没别的东西,就是个心意,请收下吧。”
周西湖刚要推辞,周祁连说,“拿着吧,这是好东西!你妈肯定喜欢!”
周西湖哦了一声收下,跟齐霁道谢。
严红苗也道谢,还说,“我怎么就没想着去渔村买点带回家呢!谢谢你王大夫,我这次回家就不算空手了!哈哈!”
饭后,周祁连快速将周西湖和严红苗两人送到候车室,趁着时间空档开车将齐霁两人送到军医院报到,之后又赶回去送两位姑娘进站。
郑朝阳看着他匆匆的背影,不解地问,“王大夫,青岛人都这么热情么?”
齐霁也不解,摇头说,“他是京城人。”
接下来两人拿着介绍信、粮食关系去军医院报到、学习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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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培训班的培训对象,均来自军区下属各个医院或卫生所,学员素质相差悬殊,但大多数人都很珍惜这次机会,头悬梁锥刺股地日夜发奋。
大家白天在各科室轮转,晚上学习医学基础理论和急救知识,这些对齐霁来说基本就是在复习,很是轻松,她的大半精力都放在了跟梁军医学习把脉和针灸上面了。
梁军医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白大褂里是板板正正的绿军装,她长相普通,不爱笑,一双眼睛不经意间会闪出锐利精光,摄人心魄。
齐霁看过她用针灸给剖腹产产妇麻醉,也看过她只用十分钟就将一个中风患者歪斜的嘴,用针灸正了过来,自此更是对她顶礼膜拜。
也许是现在对中医感兴趣又学得好的人太少了,很快梁军医就注意到了齐霁,虽然遗憾她年龄太大了,但还是尽心尽力地教授她,并且告诉她,只管好好学,要是培训结束前,有哪一科不过关,她来出手。
培训第二个月时,军医院附近发生恶性事件,两伙年轻学生发生械斗,造成大量人员伤亡,军医院派出大量医护人员到现场救治,齐霁这批培训学员,也在派出之列。
从业二十多年,齐霁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血腥场面,那些跟三样差不多大的孩子啊,还是花一样的年龄。
培训到第四个月的时候,培训班忽然紧急叫停,匆匆给他们发了结业证书,就把所有人紧急遣散回去了。
齐霁记了厚厚一本的梁军医的课堂笔记,还偷偷录了不少梁军医治病时的视频,她越学越敬畏,越学越觉得自己该学得太多,可惜天不遂人意,就在此时,培训班戛然而止了。
临行前,齐霁匆忙去拜别梁军医,护士说她在医院后面的小公园里。
齐霁跑去公园,见到梁军医正在撞树,一下一下,口中嗬嗬,齐霁哭笑不得。
“梁老师,我来跟您告别,我要回岛上去了。”
“去吧,那里虽然风浪大,但比这边安静。”梁军医又遗憾地说,“王秀娥,你很有天赋,记住,今后不论如何,都不要把老祖宗传下来的瑰宝给丢了。没人教你,你就自己多总结!”
“我记住了!”齐霁热泪盈眶。
梁军医笑笑,“别弄得跟生离死别似的,我也没教你什么,就是个过路师父,不值得你如此。”说完抬脚就走。
齐霁心里难过,一转身发现大树旁边的长椅边,掉落了一本书,捡起来看是手抄本的《五运六气》,齐霁直觉应该是梁军医的书,正要喊住她,却见她刚好回头,冲她挥了两下手,转身快步走了。
齐霁将那本书紧紧抱在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