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就有些难熬了,即便丁济群的工资涨到了124元,即便军校每月都有各种票据发放,他们还是很难买到粮食。
每月粮食到库的日子,丁济群都会换上便装,起个大早,挤在人群里排队买粮,只要稍稍晚一点,就什么都没有了,只能等明天。
丁济群回家说,排在他后头的一个大老爷们正好没买到粮,当时就哭了出来,说家里的老娘饿得脚脖子肿的发亮,家里已经一粒米也没有了。
“然后呢?”齐霁问。
“然后,我看不下去就分了一斤高粱米给他,他说明天一买到粮就还给我。”丁济群说这些的时候,有些心虚,在这粮食紧缺的时期,人家要是不还他,他一个军人还真能为了一斤高粱米打上门去吗?
齐霁叹气,“我就知道你心太软。现在谁家的粮食够吃啊,月月买粮都会遇到这种事的,你就是把家里的粮都送人,也不够啊!”
“唉,我能不知道吗,我是听他提起老娘,就想起我自己的老娘了,实在是看过不去,就给了他一斤粮。”
“你老娘在农村还能从土里从山上刨出些吃的,咱们这些在城里吃死供应的,才是最惨的,我们单位一个小护士,都十八岁了,你信吗,她说她妈没算好份量,到月底家里的粮食不够吃了,她在单位饿哭了,真的是饿哭了。”
“然后呢?”丁济群学着她的语气问。
齐霁苦笑一下,“要不咱俩能是夫妻呢,我也没忍住,给了她一小块饼子。”
丁济群大笑,“咱俩大哥不说二哥,谁也没好到哪里去。”
“嗯,托你的福,好歹部队的供应还算及时,咱们手里有粮票还能从食堂买到吃的,三个孩子也没饿着。”齐霁没说的是,她每天做饭都悄悄从空间偷渡些米面出来,悄无声息掺到家里的粮食袋中,一家人虽说不能可着劲儿吃,但也没有因饥饿生病。
“你每天也要骑车上班,全家就属你每天走得路最远,以后不要把粮食省给我们吃,你也要吃饱。”
“我还行。”
“行什么行,全家一群老爷们,还能让你一个女人饿着?那我真成了养不活老婆的了!”丁济群嗓门不小,引得大样几个都出来看。
“没事没事儿,我们没吵架。”齐霁赶他们走,也就是她了解丁济群独特的感情表达方式,否则真容易不领情。“我真的还行,现在生孩子的人也少了,有时候一连几天一个产妇也没有,我去上班就在那儿老老实实坐着,真的不累。”
这倒是实话,建国初期,人口出生率一直在1300万到1900万之间徘徊,到1959年,比1958年骤降四百万,1961年则低到1100万,死亡率也翻倍增长。
出生率的这个记录,直到2020年才达到新低,之后几年更是低到地下室去,这可不是吃不饱的原因,而是抱着和齐霁一样想法不想生育,实在不想结婚的人太多了。
都说五运六气是六十年一个小循环,这么看,还真是有点道理。
都一个月了,那个哭得鼻涕眼泪一把的大老爷们,到底没来军校归还粮食,丁济群很是沮丧,齐霁理解他的心情,一句也没挤兑他。
她估计,下个月再遇到这样的哭穷的,他就会理智一些了。
这和没人敢扶跌倒老人的,是一个原理。
丁济群这个月无论如何不肯多吃,他觉得愧疚,觉得老婆孩子吃不饱都是他的罪过。
**
医院里产妇不多,但多了很多脸色蜡黄的水肿症状的病人,还有胃病病人。很多人都是想来住院吃两顿病号饭的,但是控制得很严格,不到标准医生也不敢随便收治。
齐霁时常在休息日骑车到郊区去,跟丁济群说是想法子买点吃的去,出去一天,三回也总有一两回能弄点鸡蛋或者小米回来,让全家人喜笑颜开。
饭后,一家人坐在一起,凑着头,齐霁低声教导三个儿子,“别管别人家怎么样,谁问你们,你们都必须吃不饱,记住了吗,别人饿着,你们就绝对不能吧唧嘴不能打饱嗝,记住了吗?走路都放慢着些,别跟活猴子似的一抬腿就上蹿下跳,回头人家来问你家孩子咋那么有劲儿,查出娘的事情,娘就得被人给抓起来批判了!”
三个孩子紧张地点头,二样精明地说,“娘,我们不出去了,就在家里学习听广播看小人书,反正外头也没几个同学出去,他们吃完饭都在家里躺着不敢动,就怕一动又饿了!”
“嗯,这样也好。三样,你能记住吗?”齐霁问八岁的三样。
“能!我脑子好使,都能记住!娘,以后我每顿都少吃一点,我小,吃多了没用,都留给娘吃!”
齐霁差点掉泪,摸着三样的后脑勺,“不对,正因为你们还小,才要多吃,吃了才能长身体,娘都已经长成了,不用吃那么多了。”
“爹也不用多吃了。”丁济群又想起自己送出去的一斤粮食了。
“不对,你是家里的顶梁柱,你饿垮了,我们娘四个喝西北风去!”
粗粮、细粮、土豆、鸡蛋这些虽然可以从空间偷渡出来,但也有限,毕竟全国粮食都紧张,她拿多了出来,首先就会引起丁济群的怀疑。
所以,齐霁只好立了贤妻良母的人设,平时尽量少吃粮食,私下偷偷把多做出来的馒头米饭拿出来吃,再喝点没法拿出来的酸奶、桃子、银耳、红枣啥的。
倒把父子四个感动得不行。
但她也不敢可劲儿吃,明面吃得那么少,回头一直不瘦,怎么解释啊!
好在齐霁时常要出去“买粮”,活动量不小,加上饮食控制,也掉了五六斤的体重。
1960年春天,青黄不接的时节,丁济群背着全家人口里省下的二十斤杂粮,趁着休假回了河南老家,他本想带着三个儿子回去,让父母好好看看大孙子们,可一想到三个孩子的饭量,就没敢带回去。
临走,齐霁又塞给他五百块钱,让他交给父母,或者直接替他们买点黑市粮食。
五百块,不是个小数目,丁济群每月给父母的孝敬也不过是十块钱。
这些年来,自从那日他被“抢”了存折,家里的经济大权就旁落了。
这娘们给家里添置了无数东西,先给她自己买了块上海牌手表,又买了座钟、收音机、自行车、缝纫机、电熨斗,还有床单被子,杯盘锅碗,衣裳鞋子,毛线棉花,她是看啥买啥,工资是流水价花了出去,他想管,但管了两次都被镇压了,无奈只能随她去。
还以为这两年存折早已取空了,没想到这次探亲,她居然大方地一下给了五百块。
明明是自己存的钱,为啥会这么感动呢,坐在火车上的丁济群不解地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