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听风的指尖触碰上承声杖顶端的铃铛,那股异常的温热感顺着杖身,一直传到他的掌心。
这不是愿力汇聚的暖意,而是一种焦灼的、带着一丝疯狂的烫。
他闭上眼,心神沉入遍布全村的音脉网络。
村子里家家户户的祈愿、孩童的梦呓、老人的鼾声,都像一条条温顺的溪流,平稳地汇入村口碑林的愿力之海,一切正常。
不,不对。
在音脉网络的东南角,有一块绝对的空白。
那不是宁静,而是死寂,仿佛有人用一块厚重的铅板,硬生生盖住了一片区域,隔绝了所有的心声。
陈听风猛地睁开眼,那片空白的源头,正是十年前被一把大火烧成废墟的林尘武馆。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身形如风,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夜色中。
与此同时,早已察觉到村中能量流动异常的岳山,带着一队人马,如猛虎下山,悄无声息地包围了武馆废墟。
断壁残垣之下,一个黑影正跪在焦土中,双手颤抖地捧着半块残破的玄铁护甲。
那人身上穿着一件同样破烂的黑渊制服,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单薄。
“放下东西。”岳山的声音低沉如山石,不带一丝感情。
黑影猛地一颤,缓缓转过身。
他脸上满是泪痕,眼神却透着一股绝望的疯狂。
他没有反抗,也没有逃跑,而是将那块残甲举过头顶,嘶声道:“我只是来取‘钥匙’,我必须让妹妹醒过来!”
岳山一步步逼近,周身气劲鼓荡,压得地上的碎石都在微微颤动。
“这与你无关。”
“怎么会无关!”那人情绪激动起来,“我妹妹昏迷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林尘答应过要救所有人’!他答应过的!”
岳山的眼神骤然变冷,紧握的铁拳上青筋暴起,猛地向前挥出!
拳风撕裂空气,却在距离那人面门一寸的地方戛然而止。
岳山感觉自己的袖口被一股轻柔的力量扯住了。
他低下头,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孩童正仰着脸,一手拽着他的裤脚,一手揉着惺忪的睡眼,奶声奶气地问:“叔叔,我家……往哪边走?”
这孩子不知何时从家里跑了出来,竟一路迷路到了这里。
岳山眼中的杀气瞬间消散,那只足以开碑裂石的拳头缓缓松开。
他看着孩子清澈的眼睛,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触动了一下。
他收回手,弯腰将孩子抱起,转身向村子的方向走去。
经过那黑渊男子身边时,他脚步未停,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话。
“林尘没答应过救所有人,他只说,‘下一个,轮到你了’。”
当晚,赵无归的工坊灯火通明。
那半块被称为“影”的残甲被放置在分析台上,无数淡蓝色的能量丝线从仪器中探出,连接着它的每一个角落。
“奇怪,”赵无归扶了扶眼镜,盯着屏幕上复杂的数据流,“这块残甲的能量回路是断裂的,根本无法自行启动。它的所有活性,都依赖于外部持续的能量灌输。使用者,更像是一个提线木偶。”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脑中成形。
他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既然想找钥匙,那我就给你一把。”
第二天一早,一则“林尘遗令,开启终门,承愿者归”的消息,如长了翅膀般在村子内外流传开来。
消息称,午时三刻,承声杖核心将被取出,用以激活初代拳印碑,打开传说中的终门。
凌晨时分,天还未亮,碑林中就多了两个伪装成香客的身影。
他们行动敏捷,避开了所有巡夜的守卫,径直潜向存放承声杖的石塔。
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强行提取承声杖的核心。
他们不知道,当他们踏入碑林的第一步,一张无形的音网就已经将他们笼罩。
石塔顶上,陈听风盘膝而坐,双目紧闭。
他没有发动任何攻击,只是将两人的脚步声、呼吸的频率、心跳的节奏,通过音脉网络,同步放大,传送至全村的广播系统中。
起初,村民们只以为是清晨的杂音。
但很快,一个正在准备早饭的老人停下了手中的活计,侧耳倾听,浑浊的眼中滚出两行热泪:“这脚步声……是我那失踪了五年的孙子啊,他走路一向是左脚重,右脚轻……”
一个正在晾晒衣服的主妇也愣住了,喃喃道:“这个呼吸声,我认得。几年前山洪,是他把我儿子从水里救出来的,当时他累得就是这么喘气的……”
村里的孩子们最是直接,他们冲出家门,朝着碑林的方向大喊:“是石头哥哥!石头哥哥回来啦!”
喊声此起彼伏,汇成一股洪流。
碑林中,那两名黑渊密探浑身剧震,脸上的伪装瞬间崩溃。
他们听着那些熟悉又陌生的称呼,听着那些满含期盼与思念的声音,精神防线彻底垮塌。
其中一人捂着脸跪倒在地,发出野兽般的悲鸣,另一人也丢掉了手中的工具,失声痛哭。
“我们……我们也是被选中的‘听命者’……”他们哽咽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精密的控制器,“可从来没人告诉我们,我们听的到底是谁的声音。”
午时,白九娘身着素衣,在终门前焚起三炷清香。
她没有理会那两个被村民围住、失魂落魄的密探,而是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巧的铃铛吊坠。
那是苏璃留下的遗物。
她缓步走到承声杖前,将那枚铃坠轻轻嵌入杖心顶端的凹槽。
严丝合缝。
刹那间,整座承声杖光芒大盛。
光芒并非冲天而起,而是如水波般温柔地扩散开来,笼罩了整座碑林。
每一块石碑上,都浮现出万千光影——那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英雄事迹,而是一个个普通人的身影。
有深夜里默默为村口石灯添油的老人,有暴雨中巡查河堤的壮年,有在武馆废墟上教孩子们扎马步的退伍汉子,有为全村缝补衣衫的妇人……这些光影无声无息,却蕴含着最坚韧的力量。
白九娘伸出手,轻抚着微光闪烁的杖身,声音轻柔却清晰地传遍全场:“她等的,从来不是什么英雄归来。她等的,是我们每一个人,终于敢抬起头,说自己也能发光。”
数日后,风波渐平。
岳山独自一人来到那块刻着初代拳印的石碑前。
他从一个包裹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件洗得发白的教练服,那是林尘留下的。
他将衣服轻轻铺开,盖在石碑上那个深深的拳印凹槽中。
山风吹过,衣袂扬起,像一面褪了色的旗帜在无声飘扬。
他站了许久,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岳山猛地回头,瞳孔骤然收缩。
一个满脸泥污、看不出年纪的流浪少年,不知何时出现在碑前。
他保持着出拳的姿势,右拳竟深深地陷入了坚硬的石碑之中!
与那个初代拳印相比,这个新的拳印更小,却同样深刻。
周围传来零星的惊呼声,很快有人围了上来。
人们惊骇地看着这一幕,却发现那并非神迹:少年的拳头上布满了厚得像铁一样的老茧,显然是常年搬运重物所致。
更重要的是,他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嘴里还在无意识地喃喃自语:“我只是……想找个地方……练拳。”
千里之外,阳光明媚的教室里,那个曾被岳山抱回家的幼童再次举起了手。
“老师,林尘是谁?”
白发苍苍的先生合上书本,微笑着看着他,目光温和而深邃:“他是一个让你敢站在这里,问出这个问题的人。”
窗外,春风正好。
村口的旗杆依旧空荡,但在每个人的心里,都觉得有什么东西,一直在那里飘扬着。
碑林前,那名流浪少年在众人惊骇的注视下,眼神涣散,身子一晃,直挺挺地向后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