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庶子。
仅仅三个字,却让张良眼中的寒意凝结成霜。
此獠!
张良缓缓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房陵午后的阳光落在他身上,却无法驱散他周身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
\"中庶子......\"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声音平静得可怕,\"你以为躲在那块朽木后面,就能逃过天谴?\"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那是韩国灭亡前的最后一年。
朝堂之上,中庶子总是站在最靠近韩王的位置,身着五彩的锦衣说着无尽的废话。
他的相貌也极其普通——肥肥胖胖，面白无须,三角眼总是半眯着,薄唇紧抿,露出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若在人群中,转眼便会被遗忘。
然而正是这样一个人,如同最阴毒的蛇,盘踞在韩国的心脏,一点点吞噬着这个国家最后的生机。
张良最后精心布置的那张防御网,本可为韩国争取至少三个月时间。
然而就在关键时刻,秦军竟精准地避开了所有防线,直插韩国腹地。
后来张良才知道,是中庶子将那份标注着所有防御要点的舆图,连夜送到了秦军主将手中。
还有那些忠心耿耿的老兵——他们本已做好死战的准备,却在开战前夜,突然收到了\"韩王密令\",要求他们\"暂避锋芒,保存实力\"。
结果秦军长驱直入,等他们反应过来时,新郑已经陷落。
那些\"密令\",全是中庶子伪造的。
\"而今,你竟还披着'孤忠'的画皮,日夜侍奉在那昏君身边,把他当作你最后的护身符?\"
张良冷笑一声。
他太了解中庶子了——此人最擅长的,就是将自己包装成\"忠臣\"的模样。韩王安懦弱多疑,又迷信鬼神,如今国破家亡,身陷囹圄,更是将中庶子这个\"不离不弃\"的老臣,视作最后的依靠。
殊不知,中庶子早已将韩王安视作最后的筹码——一个可以随时献给秦王,换取富贵的筹码。
\"你以为韩王安是你的挡箭牌?\"张良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很好......。\"
他重新坐回案前,抽出一张新的竹简,开始书写。
要让中庶子在最得意、最自以为安全的地方,被彻底剥皮抽筋!
要让中庶子的死,成为一场公开的、盛大的、充满绝望与悔恨的处刑!
······
三日后。
房陵城东的一座不起眼的宅院中,几个身着仙家服饰的年轻人正围在一张长案前,案上摆满了各色笔墨、印泥、绢帛。
为首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面容清癯,双目如鹰。此人乃仙家门中最擅伪造之人。
无论是秦国的诏书印信、六国的王室文书,还是各家豪族的私人信札，只要给他时间,他都能仿制得分毫不差。
此刻,他正盯着面前一卷破旧的竹简,那是中庶子早年写给韩王的奏章。竹简已经发黄,边角处还有几处虫蛀的痕迹。
\"中庶子此人,下笔喜欢藏锋,起笔处必有顿挫......\"
执笔之人一边观察,一边喃喃自语,
他拿起一支狼毫笔,蘸了蘸墨,在一旁的竹简上试写。
一笔,两笔,三笔......
渐渐地,竹简上出现了与那卷绢帛上几乎一模一样的字迹。
\"好!\"一旁观看的几个弟子忍不住低声喝彩。
执笔之人却摇了摇头:\"还不够。中庶子此人阴险狡诈,必然会在关键文书上留下暗记。\"
他重新拿起那个竹简,凑到油灯前仔细观察。果然,在某个\"臣\"字的一横末端,有一个极其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钩。
\"看到了吗?\"执笔之人指给弟子们看,\"这就是他的暗记。若无此钩,即便字迹再像,他也能一眼识破。\"
接下来的三天三夜,执笔之人几乎没有合眼。
他要伪造的不是一封,而是整整三封\"密信\"——
第一封,是中庶子写给虚构的\"韩国流亡谋主\"的信。信中详细记录了秦国监军巡视韩王软禁处的日程、韩王安近日的身体状况、精神萎靡的细节,以及秦军押解韩王的路线图。
第二封,是那位\"流亡谋主\"的回信。信中商议如何在韩王安被迁离新郑途中制造混乱,袭击秦人车队,\"解救\"韩王——若解救不成,便就地格杀,以免韩王落入秦人之手,沦为笑柄。
第三封,则是最关键的——一封\"韩王密诏\"。
诏书用词恳切,笔迹正是韩王安那种颤颤巍巍、透着绝望的字体:
\"爱卿忍辱负重,伴寡人身陷囹圄,实乃心系社稷。寡人知卿暗中联络忠义之士,图谋光复,此心天地可鉴!他日若得重见天日,必封卿为假王,执掌军国大事......\"
诏书末尾,还盖着一方韩王的私印——当然,也是伪造的。
执笔之人将这方印章反复打磨了七次,才做出了那种特有的磨损感。
印文是古篆\"韩王之玺\",边角处有一道细微的裂纹,正是韩王那方传国玉玺的特征。
\"完成了。\"第三天黎明时分,执笔之人终于放下了手中的刻刀。
他面前的案上,整齐地摆放着三封\"密信\"、一方\"玉玺\"、以及几件\"物证\"——
数枚齐国特有的和田玉带钩,上面刻着精美的螭龙纹,正是当年淳于兄弟常用之物。
几块楚国的金饼,成色极佳,铭文清晰,正是楚国王室赏赐臣下的规格。
还有一枚小小的铜虎符,虽然只是半枚,但上面\"韩王\"二字清晰可辨。
这些东西,将会被秘密\"植入\"中庶子的私密藏物处。
但仙家的眼线,早已将那里的每一寸地方都摸得清清楚楚。
····
与此同时,在新郑城东的一处废弃宅院中,另一场\"准备\"也在紧张进行。
澜组织的几名顶尖死士,正围着一个老者。
这老者年约六旬,面容枯槁,腰背佝偻,一双眼睛浑浊无神。他身着粗布短褐,脚上是破旧的麻鞋,整个人看上去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老仆。
然而此刻,这\"老仆\"却笔直地站在那里,双目炯炯有神,周身散发着一股凌厉的杀气。
\"老仆\"缓缓地、一点点地弯下腰,驼起背,眼神也渐渐变得浑浊呆滞。
仅仅几个呼吸的工夫,镜中那个杀气腾腾的死士,已经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风烛残年、行将就木的老内侍。
\"完美。\"那死士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位\"老内侍\"的原型,是韩王安软禁处的一个负责洒扫的老仆。
此人在宫中服侍了三十余年,沉默寡言,从不多事,是那种最容易被人忽视的存在。
三天前,这个老仆\"因病暴毙\"。
当然,他已经被澜组织，偷梁换柱的接走了。
而现在,这位顶替者,无论是容貌、身形、步态、神情,甚至连说话的口音,都与老仆一模一样。
唯一的区别是——这个老仆,是澜组织安插进去的一柄利刃。
\"记住,\"为首的死士低声叮嘱,\"那些'证据',必须在最恰当的时机,以最自然的方式'出现'。\"
\"老仆\"缓缓点了点头,声音嘶哑:\"属下明白。\"
次日,新郑城东的韩王软禁处,多了一个新来的老内侍。
守卫们只是例行检查了一下文牒,见是顶替病死的,也老仆就没有多问。
毕竟,这种老弱病残的洒扫内侍,实在不值得他们多费心思。
老仆很快就融入了这座充满绝望气息的囚笼。
他每天清晨起来,打扫庭院,汲水浇花,侍奉韩王安起居。动作熟练,神情木然,与之前没有任何区别。
他甚至还保留了老仆的一些小习惯——比如打扫时喜欢把扫帚靠在左肩,走路时微微向右偏,夜里睡觉前一定要在院中的枯井旁站上一会儿,似乎在缅怀什么。
没有人怀疑他。
因为在这座死寂的囚笼中,所有人都在绝望地等待着命运的宣判,谁还会去留意一个洒扫的老内侍?
然而,就是这个\"老内侍\",正在悄无声息地编织着一张死亡之网。
他要做的,不是直接行刺——那太粗糙,也太便宜了中庶子。
他要做的,是让那些精心伪造的\"证据\",在最恰当的时机,以最\"自然\"的方式,出现在该出现的地方。
同时,他还有另一个任务——
摧毁韩王安那本就脆弱不堪的心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