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大茂缩在自家门墩儿后面,盯着傻柱哼着小曲往院里走的背影,后槽牙咬得咯咯响。日头正盛,蝉鸣把槐树叶蒸得发蔫,可他心里那股子邪火比日头还旺——前儿个在胡同口,傻柱又当着一众孩子的面,把他新买的玻璃弹珠抢过去赢了个精光,末了还拍着他后脑勺说“小茂子,回家找你妈哭去”。这事儿跟鱼刺似的卡在喉咙里,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行,你就可劲儿得瑟。”他抠着墙缝里的土,眼尾瞟着傻柱进了屋,喉结上下滚动,“等我跟放映师傅出了师,穿涤卡褂子戴手表,娶个比秦淮茹还俊的媳妇儿,到时候看谁眼红!”
这话他念叨了不下十遍,每次都像往心里塞了颗糖,能甜乎一小会儿。可想起傻柱那身腱子肉,他又泄了气。上回在厂库房,傻柱单手就把他拎起来甩到草堆里,那胳膊粗得跟房梁似的,自己这细竹竿子上去,怕是跟豆腐撞墙没啥区别。他啐了口唾沫,心里骂骂咧咧:“莽夫!没文化的货!初中都没念完,也就配在厨房抡大勺。”
这话倒是不假。傻柱他爹年前跟着勘探队跑了,娘又去得早,户口本上就他一人,成分跟许大茂比起来,那叫一个天差地别。许大茂他爹在粮店上班,自家又是正经居民户,何况他现在跟着红星影院的王师傅学放电影,手指头都快摸到放映机的开关了。王师傅说了,等他初中毕业,只要技术过关,就能顶班当正式放映员,那可是穿干部服、拿技术津贴的活儿,比傻柱在鸿宾楼当学徒强了不止一星半点儿。
“等着吧,”他搓了搓手,目光落在斜对门贾家新搬来的缝纫机上,那铁皮在太阳底下晃得他眼晕,“贾张氏那老婆子买这玩意儿,怕是又想给秦淮茹说亲呢。”
前儿个胡同口的李大妈刚嚼过舌根,说贾张氏托了三道媒人给秦淮茹提亲,男方是机床厂的技术员,结果人家一看贾家这老的老、小的小,扭头就走了。许大茂当时蹲在墙根儿听着,心里正偷乐,谁想今儿就见贾东旭和易中海抬着台“飞人牌”缝纫机进了院。那缝纫机蒙着蓝布,脚蹬子锃亮,一看就花了大价钱。
“哼,死要面子活受罪。”许大茂撇撇嘴,心里却打起了鼓。秦淮茹那身段儿、那脸蛋儿,在这胡同里可是头一份,要不是她底下有俩弟弟一个妹妹,外加个好吃懒做的婆婆,哪儿轮得到贾家挑三拣四。他摸了摸后脑勺,眼珠子骨碌一转:“不行,不能让贾东旭这傻小子顺顺当当娶上媳妇。回头得找机会跟秦淮茹念叨念叨,就说贾张氏抠门儿,连缝纫机都是赊的账……”
正琢磨着,易中海和贾东旭抬着缝纫机进了贾家堂屋。贾张氏跟在后面,手里攥着块油布,生怕谁碰掉了漆皮。易中海刚把缝纫机放下,直起腰来想喘口气,贾张氏就忙不迭地凑上去:“一大爷,您瞅瞅这地方成不?我想着靠窗亮堂,回头秦淮茹做活儿也省眼。”
易中海揉了揉腰,打量着屋里新添的家什。墙角堆着半袋白面,柜顶上还放着俩点心匣子,看来贾张氏为了这门亲,真是下了血本。他“嗯”了一声,刚想说“缝纫机置下了,东旭转正的事儿更得抓紧”,贾张氏却突然一拍大腿:“哎哟,一大爷您瞧我这记性,光顾着摆弄这玩意儿了,您赶紧坐客厅歇着,我给您沏茶去!”
说着就把易中海往屋外推,那劲头儿像是生怕他多瞅两眼缝纫机,能瞅掉块金子似的。易中海跨进客厅,屁股刚沾到板凳,贾张氏就端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过来,碗里漂着几片蔫吧的茶叶。
“一大爷,您受累了,喝口茶润润嗓子。”她堆着笑,眼睛却时不时往堂屋瞟,“东旭这孩子笨,全靠您手把手教,等他转了正,挣了大钱,我指定让他给您买二斤好茶叶孝敬您!”
易中海呷了口茶,茶水寡淡得像白开水。他放下碗,清了清嗓子:“东旭他妈,缝纫机的事儿算落了地,可转正考核不是闹着玩的。我跟车间主任说了,这俩月我带东旭加夜班练技术,晚上回来得晚,你在家给孩子留点吃食,别饿着。”
贾张氏脸上的笑僵了僵,嘴唇动了动,想说“粮食本就紧张”,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儿子的转正关系着能不能娶上媳妇,这节骨眼上可不能掉链子。她连连点头:“哎,瞧您说的,我能不管吗?锅里给留着棒子面粥呢,饿不着他!”
易中海心里清楚,贾张氏这话水分有多大。贾家一大家子,贾张氏顿顿要吃细粮,贾东旭和秦淮茹顿顿啃窝头,哪回不是把好东西藏着掖着。他没接话,站起身:“行,那我先回去了,晚上让东旭准时去车间找我。”
“师傅,我送送您!”贾东旭从里屋出来,手里还攥着块擦机器的油布。他跟着易中海走到院门口,夏日的风卷起地上的尘土,迷了他的眼。
“东旭,”易中海停下脚步,回头看他,“手头宽裕不?要是缺啥,跟师傅说。”
贾东旭的脸“腾”地红了。他这个月刚拿了学徒工资,总共十万块(旧币,相当于新币十元),回家就被贾张氏一把抢过去,说是要攒着给秦淮茹买嫁妆。家里米缸早就见了底,顿顿都是棒子面掺野菜,他昨儿晚上饿醒了,偷偷啃了口生红薯,还被贾张氏骂了半天“败家子”。
“师傅,我……”他搓着衣角,想说“不缺”,可肚子“咕噜”叫了一声,把话全堵了回去。
易中海叹了口气,从裤兜里掏出个布包,数了十五张票子塞到他手里:“拿着,自己收好了,别全交给你妈。想吃点啥就买,身子骨垮了,拿啥练技术?”
贾东旭捏着那沓钱,手心直冒汗。十五万块,够买半袋白面了。他张了张嘴,想推辞,可易中海已经拍着他的肩膀说:“师徒一场,别外道。你记着,以后挣了钱,得学会自己当家,不能啥都听你妈的。”
这话像根针,轻轻扎在贾东旭心上。他知道师傅是为他好,可他妈那张嘴,骂起人来能把房梁掀翻,他哪儿敢藏钱?
易中海看他犹豫不决的样子,心里暗道:这徒弟啥都好,就是性子太软,得慢慢掰扯。他想起自己无儿无女,老了全指望这个徒弟养老,要是贾东旭总被他妈拿捏着,以后自己的养老可就没着落了。
“东旭,”他压低声音,眼神变得严肃,“你听师傅说,男人得有自己的主意。你妈疼你是真,但她眼界窄,只看眼前。你现在学技术,是为了以后娶媳妇、过日子,不是为了给她攒钱买缝纫机。等你转了正,工资涨了,得先顾好自己,再顾家里,知道不?”
贾东旭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夕阳把易中海的影子拉得老长,落在他年轻的肩膀上,像一副沉甸甸的担子。他攥紧了手里的钱,那纸币的边角硌着掌心,却让他莫名地踏实了些。
看着贾东旭转身回屋的背影,易中海揉了揉太阳穴。给徒弟洗脑,得从娃娃抓起。贾东旭这性子,就像块没塑形的泥巴,得慢慢捏,捏成自己想要的样子。等他以后娶了媳妇,生了娃,心里头有了自己的小九九,自然就知道谁对他好了。
他慢悠悠地往家走,路过许大茂家时,正看见那小子趴在窗台上往贾家瞅。许大茂见他过来,慌忙缩回脑袋,却不小心撞翻了窗台上的花盆,“啪”的一声碎在地上。
易中海瞥了眼地上的碎片,没说话。这院里的事儿,就跟这碎花盆似的,看着乱,可每块碎片都有它该待的地方。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贾东旭这块碎片,稳稳当当地嵌进自己规划好的位置里。
至于许大茂那些歪心思,还有贾张氏的小算盘,在他这盘养老的大棋里,不过是几颗无关紧要的小卒子罢了。天渐渐擦黑,胡同里飘起各家做饭的香味,易中海深吸一口气,那味道里有棒子面的甜,有白菜帮子的酸,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关于未来的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