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的无影灯惨白依旧,空气却凝固得像铅块。心电监护仪规律的嘀嗒声敲打着死寂,每一次轻响都如同丧钟的预演。江夏躺在手术台上,灰败的面容如同覆了一层薄釉,只有微弱的呼吸在氧气面罩下凝成又消散的白雾。肋间伤口处,那层搏动过的暗红釉膜彻底沉寂,表面覆盖着干涸龟裂的釉壳,金色纹路深埋其下,如同冬眠的毒蛇,只余一片冰冷死寂。
然而,保温箱内,那个男婴的双眼却亮得惊人。两点针尖大小的釉质光芒恒定地穿透空洞的黑瞳,如同深渊里点燃的幽绿鬼火,冰冷、恒定、毫无生气地锁定着手术台上的江夏。那光芒里没有情绪,只有一种无机质的、令人骨髓发寒的**观察**。
陈小雨站在两者之间,感觉自己像站在两个世界的夹缝里。一边是战友濒死的躯体,一边是孕育着未知恐怖的诡异容器。吴振在分析室的声音带着一种被抽干力气的疲惫,从扩音器里传出:“脑电波……那个平静的光点……频率稳定得可怕,像……像被格式化的硬盘待机状态。釉膜生物活性归零,但辐射残留……锝-99的半衰期还在,它只是‘休眠’了。那个婴儿……他的生理指标也降到了最低维持线,但脑部活动……那两点釉光对应的区域,能量读数异常集中且稳定……像接收器,也像……**发射器**。”
发射器?向哪里发射?向谁发射?
就在这时,林主任的声音打破了压抑的沉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创口……那层釉壳下面……有东西渗出来了。”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只见江夏肋间最深那个伤口边缘,干涸龟裂的暗红釉壳缝隙里,正极其缓慢地渗出一种粘稠的、近乎透明的胶状物。那东西不像血,也不像之前的混合液体,它更纯净,带着一种冰冷的、如同融化的水晶般的质感,在无影灯下折射出微弱的七彩光晕。
吴振立刻远程指挥护士用无菌吸管小心吸取微量样本送检。分析结果出来得极快,却带来更深的寒意。
“成分……主要是硅酸盐凝胶和极其纯净的水……但里面溶解了高浓度的信息素!” 吴振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信息素结构……与之前在教会育婴档案里发现的、标注为‘釉料耐受性测试’的婴儿血液样本中提取的诱导因子……**高度同源**!还有……微量的、属于江夏自身的神经递质代谢产物!”
“它在……传递信息?” 陈小雨盯着那缓慢渗出的透明胶质,“从江队……流向那个婴儿?”
仿佛为了印证,保温箱内,那男婴恒定冰冷的釉光眼瞳,极其轻微地闪烁了一下。他小小的、沾着干涸釉粉的手指,在保温箱柔软的垫子上,极其僵硬地、无意识地……**敲击**了一下。
嗒。
声音轻微,却如同重锤砸在陈小雨心上。
“嗒…嗒嗒…” 保温箱内,那敲击又响了两下,缓慢、生涩,如同生锈齿轮的初次转动。
陈小雨猛地看向手术台上的江夏——她依旧昏迷,但脑电波监测仪上,那个代表意识存在的、异常平静的光点,随着婴儿的敲击,极其微弱地、同步地……**闪烁**了一下!
不是之前的疯狂挣扎,而是……**回应**?或者说,是**共鸣**?
“吴法医!快!分析那个婴儿的敲击模式!还有江队脑电波光点的闪烁频率!” 陈小雨的声音因一个可怕的猜想而嘶哑。
分析结果令人头皮发麻。婴儿的敲击节奏极其缓慢,间隔长且不规则,如同初学者的摸索。但每一次敲击的力度和间隔,都与江夏脑电波光点的闪烁强度与间隔……**完全吻合**!
这绝非巧合!这平静的光点和冰冷的婴儿,通过某种超越物理连接的方式,正在建立一种诡异的、初级的……**沟通**!一种基于“敲击”这种最原始信号的沟通!而传递的媒介,正是江夏伤口渗出的、承载着信息素和她自身神经信号的透明胶质!
“是那个‘熔炉’的底层协议……” 吴振的声音带着彻骨的寒意,“施耐德设计的核心沟通方式!利用‘釉婴’的本能……利用受害者残留意识的应激反应……像训练动物一样!江队的意识……被压制成了最原始的状态,正在被那个容器里的东西……**引导**和**同化**!”
就在这时,江雨急促的声音强行切入通讯频道,带着破解加密文件的兴奋与沉重:“哥!紧急情报!我们复原了从施耐德陶瓷厂废墟里抢救出的部分浸釉羊皮卷!是‘釉婴’项目的核心记录!里面提到了……‘母巢’(der mutterscho?)!”
“‘母巢’?” 陈小雨追问。
“对!记录非常零碎隐晦,但关键点有几个:第一,‘母巢’是最终的能量汇聚与意识转移中枢,形态未知,位置被多重加密;第二,‘釉婴’是‘母巢’的延伸感知器官和……‘子嗣之炉’的燃料;第三,启动最终‘煅烧’(das brennen)需要两个关键条件——‘完美胚体’作为新容器,以及……‘母体烙印’(das mutterliche Siegel)作为意识转移的坐标和密钥!而这个烙印……”
江雨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带着巨大的惊骇:“……记录里反复强调,烙印必须源于‘母巢’选定的、具有特定血脉的‘源初母体’(die Ur-mutter)!施耐德穷尽一生,似乎都在寻找和验证这个‘源初母体’!我们之前发现的那些线索——汉娜之女、那些被测试的孤儿、甚至SS-107……可能都是他筛选‘源初母体’血脉的失败品或……副产品!而江队……”
她没再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那未尽之言。江夏肋间的铂金珠、那诡异的母系遗传匹配、她身体成为核心植入的宿主……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结论——施耐德找到了!江夏,很可能就是那个传说中的“源初母体”血脉的继承者!她肋间铂金珠的位置,就是天然的“母体烙印”坐标!
“所以那个烙印……” 陈小雨的声音干涩,“就是开启最终转移的钥匙?现在烙印位置暴露了(铂金珠脱落),核心植入了,胚体(婴儿)也快‘煅烧’完成了……只差最后一步?”
“恐怕……是的。” 江雨的声音沉重如铅,“记录最后有一句残缺的箴言:‘当母巢低语,烙印回响,新魂将于旧骸之炉中苏醒。’(wenn der mutterscho? flustert, das Siegel widerhallt, erwacht die neue Seele im ofen des alten Gebeins.)”
母巢低语……烙印回响……
手术室内,保温箱里的男婴,敲击停止了。他那双恒定冰冷的釉光眼瞳,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动着,最终,如同设定好的程序,精准地“盯”向江夏肋间那三个伤口的方向!
“嗒。”
他又敲击了一下。这一次,声音里似乎多了一丝……**确认**的意味。
与此同时,江夏脑电波上那个平静的光点,随之闪烁。
更诡异的是,她肋间伤口处,那些缓慢渗出的透明胶质,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的牵引,流动的速度……**加快**了!一丝微弱的、带着奇异韵律的“滋滋”声,从伤口深处传来,如同……**低语**!
“是它!” 吴振在分析室失声叫道,“釉膜核心虽然休眠,但它在响应!它在……**回响**!那个婴儿在引导核心发出‘低语’!而江队肋间的伤口位置……就是‘烙印’!它在尝试……**建立连接**!完成箴言中的‘烙印回响’!”
“阻止它!” 林主任脸色煞白,“物理隔绝!阻断那个胶质的传递!”
护士立刻用特制的生物隔离凝胶覆盖江夏的伤口,试图封堵渗出的胶质。然而——
“滋滋……滋滋滋……”
伤口深处的低语声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变得清晰起来!那声音透过隔离凝胶,如同魔音贯耳,带着一种令人心烦意乱的、非人的韵律!更可怕的是,保温箱内的男婴,仿佛被激怒了一般,眼中的釉光骤然变得刺目!他小小的身体猛地绷紧,喉咙里发出“咯咯”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没用的!” 吴振看着能量读数再次异常飙升的婴儿脑部活动,“连接不是物理的!是……是意识层面的共振!核心、容器、烙印位置……还有那个‘母巢’……它们构成了一个超越空间的场!”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手术室内所有的灯光,包括无影灯,开始毫无规律地、剧烈地闪烁起来!电压不稳的嗡鸣声响起!墙壁上的插座甚至迸射出细小的电火花!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如同实质般降临!
“呃……” 手术台上,一直死寂的江夏,喉咙里突然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却痛苦到极致的呻吟!她的眼皮下,眼球再次开始疯狂地转动!脑电波监测仪上,那个代表被压制意识的平静光点,开始剧烈地、高频地闪烁!如同垂死的星辰最后的爆发!
“江队!” 陈小雨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这是反抗?还是……被强制拖入最终仪式的痛苦挣扎?
意识炼狱。
绝对的黑暗。绝对的死寂。连那三个旋涡和深渊巨卵的嗡鸣都消失了。
江夏的“意识”悬浮在这片虚无中,如同一粒微尘。没有形体,没有感知,只有一点微弱的、代表“存在”的灵光。这就是她被压制后的状态,如同被格式化后残留的底层数据。
然而,就在这片虚无中,一种新的“声音”开始侵入。
不是来自漩涡,也不是来自深渊巨卵。那是一种冰冷的、带着无机质韵律的……**敲击声**。
嗒…嗒嗒…嗒…
单调,重复,如同设定好的程序,直接在她那点微弱的灵光周围响起。每一次敲击,都带着一种强制性的引导力量,试图让她那点灵光按照特定的节奏……**闪烁**。
她本能地抗拒。那点灵光顽强地维持着自己的频率,拒绝被同化。
敲击声停顿了一下。随即,换了一种更复杂、更具压迫感的节奏。
嗒…嗒嗒嗒…嗒嗒…
同时,一股冰冷的、粘稠的“流体”感包裹了她那点灵光。那感觉,像极了肋间伤口渗出的透明胶质!这“胶质”试图渗透她,带来一种模糊的、强制性的“指令”——**共鸣**、**回应**、**同步**!
抗拒!本能的抗拒!灵光挣扎着,闪烁得更加混乱无序。
敲击声变得急促、粗暴!如同鞭挞!冰冷的“胶质”也变得更加粘稠、更具侵略性!灵光在狂暴的冲击下摇摇欲坠,自我存在的边界开始模糊……就在即将被强行同步的瞬间——
嗡……
那熟悉的、低沉悠远的嗡鸣,再次从意识感知的“下方”传来!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沉重!这一次,江夏那点濒临溃散的灵光,清晰地“听”出了这嗡鸣中蕴含的……**韵律**!
那不是无意义的噪音!那是一种……**语言**!一种由纯粹能量波动构成的、古老而冰冷的**低语**!
这低语并非针对她。它穿透无尽的黑暗,无视时空的阻隔,目标明确地……**回应**着那冰冷的敲击!
嗡……(确认坐标……)
嗒嗒嗒!(指令:同步!)
嗡……嗡……(烙印位置稳定……能量通路构建中……)
嗒嗒嗒嗒!(强制共鸣!)
冰冷敲击与深渊低语,在这一刻,在江夏那点微弱的灵光之上,完成了跨越维度的、邪恶的**对话**!它们正在利用她肋间伤口这个“烙印”坐标,利用她身体里休眠的核心,利用保温箱里的胚体容器,尝试构建一条通往“母巢”的稳定能量与意识通道!
而她江夏,她的意识,成了这场黑暗对话中,被钉在祭坛上的、提供坐标和通道基座的……**活体祭品**!
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被亵渎的愤怒,如同沉寂火山下奔涌的岩浆,猛地在那点微弱的灵光深处炸开!这不是有意识的思维,这是烙印在血脉和存在本源中的、对“源初母体”身份被如此扭曲利用的终极反抗!
“不——!!!”
无声的咆哮在虚无中震荡!
现实世界。
“嘀嘀嘀嘀嘀——!!!”
心电监护仪发出凄厉到极致的警报!江夏的身体在手术台上剧烈地、不受控制地痉挛!覆盖在肋间伤口上的生物隔离凝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狠狠崩开!更多的、带着七彩光晕的透明胶质从伤口深处汹涌渗出!
保温箱内,男婴眼中的釉光瞬间暴涨到刺目的程度!他小小的身体同样剧烈地抽搐起来,口中发出尖锐到撕裂空气的、绝非婴儿的金属摩擦音!保温箱的强化玻璃表面,瞬间爬满了蛛网般的裂纹!
“能量过载!场域失控!” 吴振的吼声被淹没在仪器疯狂的警报和玻璃的碎裂声中!
“江队!” 陈小雨不顾一切地扑上去,试图按住江夏痉挛的身体。
就在她的手触碰到江夏冰冷手臂的瞬间——
一股冰冷刺骨、带着无尽恶意和亵渎感的“信息流”,如同高压电流,顺着接触点狠狠轰入陈小雨的大脑!
她眼前猛地一黑,随即炸开无数破碎、扭曲的画面:
倒悬的巨大教堂穹顶,覆盖着流淌的釉彩……
无数蜷缩的、覆盖釉壳的胎儿轮廓,如同钟乳石般悬挂……
中央,一个由暗红釉浆构成的、搏动着的巨大心脏……
心脏深处,一个模糊的、穿着纳粹制服的虚影缓缓转身,嘴角咧开一个非人的笑容……
虚影手中,握着一把由婴儿腿骨制成的、刻满双鹰徽的……**钥匙**!
“呃啊——!” 陈小雨惨叫一声,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整个人向后倒飞出去,重重撞在手术室的墙壁上,眼前一片漆黑,只有那柄骨钥的影像和心脏深处虚影的笑容,如同烙印般灼烧着她的视网膜!
手术室内,灯光彻底熄灭,只有保温箱内男婴眼中那两点刺目的釉光,如同地狱的灯塔,在绝对的黑暗中,冰冷地照耀着手术台上仍在痉挛的江夏,和她肋间不断涌出的、闪烁着诡异七彩光晕的透明胶质。胶质流淌到冰冷的不锈钢手术台上,蜿蜒汇聚,竟隐隐折射出倒悬教堂的扭曲轮廓。黑暗中,陈小雨视网膜上灼烧的骨钥影像与那两点釉光重叠,保温箱玻璃的碎裂声如同丧钟。施耐德的虚影在心脏深处凝固了笑容,那柄由婴儿骸骨磨制的钥匙,正无声地对准了釉巢深处搏动的锁孔。